这个季节,难得有好天气。今天是个大风天,雾霾和云一齐被吹散了,露出天空灰蓝的底色。

纪川早早起了床,他昨晚睡得早,夜里反反复复几次惊醒,艰难熬到了清晨。在浴室照镜子时,镜子里那个憔悴的人好像不是他,他什么时候这么难看过?

纪川把自己好好打理一番,换了一身新衣服,下楼时,刚走到楼梯,就看见了正要出门的贺怀章。

贺怀章今天和往常并没有不同,西装,领带,皮鞋,从头到脚都显出一股带有尊贵气息的赏心悦目。在纪川的印象里,他的审美一直都很不错,这一点体现在他平时的穿搭上。

听别人讲,一个男人的衣装外貌如何,通常取决于他家里的女主人,他们家从没有过女主人,但贺怀章在这方面丝毫不逊色——纪川简直想不出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好的。

今天贺怀章的秘书也在,秘书姓商,是个看上去颇有些奸猾的男人,戴一副眼镜,可惜金丝边眼镜也遮不住他身上那副气质,很凶,一点也不斯文。

纪川觉得这个商秘书不像好人,不太喜欢他。但商秘书对纪川却很不错,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是贺怀章的下属,算是亲眼看着纪川长大的,比别人更多一份亲切感。

除了心腹商秘书,贺怀章还有许多助理,分别负责各个方面的事务,以及一个庞大的幕后团队,在公事上为他排忧解难,就像古代皇帝的满朝文武,纪川觉得有点复杂,这工作太难做了,如果自己真是太子,将来恐怕要亡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纪川的思绪被贺怀章的背影牵住,他走下楼梯,叫了声:“爸爸,你又要出差吗?”

“嗯,去外地开个会。”正说着话,贺怀章穿上风衣,黑色的,有些厚重,那一身黑极有气势,把居家的柔和吞了个干干净净。他转过身来,对纪川道,“现在去学校么?我顺路,捎你一段。”

纪川抿了抿唇,想说如果赶时间你就先走吧,我还没吃早饭呢。结果话到嘴边,想了想,改口说好。

贺怀章却提醒他:“不急,先吃点东西。”

“……”

纪川只得坐到餐桌前,数着时间吃几口,连自己吃了什么都没留意。

路上,商秘书开车,车是贺怀章那辆纯黑的防弹宝马。

纪川紧挨着贺怀章,他们一起坐在后座,仅看表面和平时一模一样,毫无距离感,可纪川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差别……该怎么形容呢?有隔阂了,各有心事,尽管他们都尽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

果然还是疏远了。

纪川丧气地又想哭了,但他这回不敢在贺怀章面前哭,他说他在威胁他,当时他没懂,昨晚回去特意想了好久,想通了。他撒娇也好,哭也好,不管有意无意,每一次都是在向贺怀章索取,索取爱意,索取利益,索取退让。

贺怀章不忍心看他难过,他却偏要在爸爸面前拼命展示自己的难过,从来不肯为爸爸着想一点。反过来呢?这么多年了,贺怀章并不是每天都开心的,他也会遇到难题,遇到不痛快的事,却从来不对他抱怨,不让他担心。

“爸爸。”安静的车内,纪川先开口,“你要去几天?”

“一两天吧,很快就回来。”贺怀章正在用手机看邮件,没有抬头。

纪川顺着他的视线,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他悄悄盯了一会,意外地发现页面没动,贺怀章好像根本没有在看,只是装出认真的样子,实际上在走神?

“……”

纪川心里震动,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爸爸是在走神吧?他一点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我们分手的事么?

纪川鼻腔泛酸,强忍住想抱一抱贺怀章的冲动,也把手机拿了出来。他调出相机功能,镜头对准贺怀章的侧脸,“咔嚓”拍了一张。

“偷拍我干什么?”贺怀章听见快门声,偏头看过来。

纪川对他笑了一下,故意活跃气氛,嘴甜地说:“你好看,想拍。”

“……”贺怀章也笑了,笑着摇了摇头,对他很没办法似的,无奈且纵容。

是熟悉的表情,纪川却好像第一天认识贺怀章,他想笑又想哭,心里酸甜苦辣滚了一遍。他想起前几天,贺怀章上一次出差的时候,那天早上他还没起床,贺怀章临走之前来到他的房间,硬是把他亲醒了,摁着他亲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道别,让他在家里乖乖的,等他回来。

今天同样是送别,亲密少了一层,顿时显得有点强颜欢笑的凄凉——凡事最怕对比。

纪川吸了口气,不敢再胡思乱想,他把照片保存好,没有再看贺怀章了,怕自己情绪不受控制,说出不该说的话。

终于,到了A大校门口,商秘书在路边停车,纪川推门下去。

关车门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对贺怀章说:“我走了,爸爸。”

贺怀章点头:“去吧。”

没有下文了,没有“乖一点”,没有“不准胡闹”,没有“记得想我”,更没有吻别。纪川忽然觉得适应不了,一颗心被悬在半空,非要听见下一句才能落地。

但是没有了。

单纯的父子关系不需要暧昧,他站在车门口哽了几秒,刚学会的“换位思考”和“善解人意”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他抛在脑后,他又情绪化了,没憋住,红着眼睛问贺怀章:“爸爸,你会想我吗?”

“……”

就分开两天而已,像什么样子。

贺怀章却笑了,笑着皱起眉,表情有点难以描述。纪川在等回答,等了一会,贺怀章不说话,是在意料之中,他不意外,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

他失望地转身,刚要顺手关上车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整个人猛地向后栽倒,重重地栽进了车后座里——

“嘭”地一声,车门被带上了。

纪川仰躺在一个坚硬的胸口,他被从背后搂住了腰,贺怀章的另一只大手扣住他的下巴,扭过他的脸,他没反应过来,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嘴唇就被堵住了。

“唔——”

纪川心脏骤停,情不自禁的呻吟被吞掉,只剩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贺怀章的舌头伸进他嘴里,啃噬一般狠狠吮着。姿势问题,他有点喘不过气,脸色涨得通红,生理性泪水盈满了眼眶。他睁大眼睛,清楚地看见了贺怀章紧盯着他的模样——强势的、占有欲几乎满溢出来。

纪川不由得抓紧了真皮车座。

终于,贺怀章吻够了,在他唇上流连了一会,深吻结束又轻轻亲了几下,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纪川心跳恢复了,血液流通恢复了,但还说不出话。

贺怀章扶他坐起来,拥住他,再一次说:“对不起。”见他愣愣的,又说,“我食言了,宝贝,我做不到不和你疏远。”

贺怀章的嗓音沉而哑,被叹息浸透了,对纪川说:“分开一段时间吧,我需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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