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季舒肚子真的大起来后, 就不大想出门了。

他有时候会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宽松的睡衣也掩不住他高耸隆起的肚子。他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生,偶尔瞥到自己的倒影便会觉得心惊胆战, 他看着自己变形走样的身体, 心里的自卑与日俱增。

他不愿见人,可课还是要上, 季越东实在是不放心他,便陪着季舒一块上课。

季越东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每天都是休闲打扮,一件卫衣一条裤子, 没怎么打理的头发耷拉在眉毛上,戴了口罩,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他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季舒坐一会觉得吃力, 季越东就替他揉揉腰, 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六月份的时候季舒请了假就不去学校了,他的肚子已经很大,天气也热了起来,他现在很怕热,也特别容易出汗。

中午吃了鸡汤和米粥,季舒坐着不舒服,就拖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季越东从厨房出来,端着水果走到他身边, 把季舒给捞了起来,一手搂住季舒的肩膀, 一手用叉子戳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味给他。

季舒吃了一块,继续张嘴,季越东就又投喂了一块。

季舒一连吃了四五块,不想吃了,把脸撇开。他拉着季越东的胳膊,对他说:“陪我睡一会。”

季越东用手背轻轻蹭着季舒的脸,季舒胖了一些,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像是一块奶油蛋糕。季越东把他搂在怀里,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肚子,和他一起躺下。

季舒的后背贴在季越东的胸前,季越东的手覆在季舒的肚子上,温柔地抚摸。

隔了许久,两人都没睡着,季越东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问:“我想了好几个宝宝的名字。”

热乎乎的鼻息洒在脖颈上,季舒的肩膀缩了缩,他说:“叫什么?”

季越东说了几个名字,季舒想了想就说,“我喜欢季愿这个名字。”

季越东抱紧了怀里的柔软,他的声音压低,他对季舒说:“愿他健康快乐。”又顿了顿,“愿我的宝贝也能健康快乐。”

预产期前两个月,季越东购置了很多婴儿用品,各式各样的小衣服玩具塞满了整个房间。他还报了奶爸课,专门学习如何去照顾婴孩。

一整个教室里都是像他这样的未来奶爸,看了一圈,季越东算是这教室里面最年长了。几个年轻爸爸在课间休息会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己的老婆,彼此都跟献宝似的拿着照片转。

轮到季越东时,他轻轻咳了一声,把手机递过去,他的屏幕背景就是季舒。那照片是在佛罗里达的环球影城里拍的,季舒穿着粉色衬衫小西裤,买了小兔子帽戴上,看着镜头,笑容单纯无垢。

大家一片惊呼,开玩笑道:“你老婆几岁啊,这看着怎么那么小?”季越东挑眉,收起手机,微微抬头笑道:“小了十来岁。”

课上老师说起小孩出生后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回家的路上,季越东去买了一些海绵垫子,回到家里就把房间里的桌脚都给包上了。

季舒睡了大半天,肚子很沉,腰很酸,听到卧室外的声响,就撑着起来。他坐在床边,叫了一声季越东,房门就开了。

昏昏暗暗的门洞里透出来光,季越东走到他身前,手掌碰了碰他的脸,“怎么了?”

季舒拉着他的手碰自己的腰,他说:“有点难受,腰疼。”

“你趴着,我给你揉揉。”他今天去上课,正好学了按摩。

季舒侧蜷在床上,季越东坐在他身边,隔着衣服,掌心按在季舒的后背,轻轻揉捏。

季舒的身体慢慢放松,隔了许久,季越东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缓缓把他抱入怀中。季舒没有睡,或者说睡得不安稳,他的意识沉下去了几秒,就又因为胎动而被拉扯回来,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季越东,他问:“我睡了多久?”

季越东心疼地捋开他的头发,季舒睡出了汗,发丝黏糊糊地贴在额面上,季越东抱着他晃了晃,轻声说:“才十分钟。”

季舒倦倦道:“我还以为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季越东抬起他的下巴,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季舒抱住他的头,张开嘴伸出舌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抬起腿碰了碰季越东,小声说:“刚才宝宝动了。”

季越东一愣,抱着季舒,他说:“让我听听。”

就算是听过了无数次,他对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依旧是兴奋又无措。

他抱着眼前的人,似虔诚一般低头,侧耳贴在那高起的肚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薄薄的肚皮里孕育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他闭上眼,手脚僵硬,他听到什么声音,像是鼓点敲击着心脏,心尖都在颤抖。

季越东张大嘴,鼻尖顺着圆润的肚皮磨蹭,他的呼吸滚烫又炙热。

季舒撑起上半身,他伸出手,轻轻揉着季越东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好像一只巨型的大狗。季越东仰起头,把脸贴在季舒的掌心里,他脸上热泪滚过。

季舒到了预产期,就立刻住进了私人医院,这是季家的产业,设备私密性都很全面。

季舒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口味天天在变,这天说要吃西瓜,那天说想喝奶茶,又把自己吃胖了三斤,可就还是没有生产的预兆。

季越东这两天急得嘴里都上了一圈燎泡,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靠在病房沙发上看着季舒,就怕他晚上突然要生了。

郑元过来看他们,一见到季越东那样子他就愣了,“你几天没睡了?”

季越东挠了一下脸,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轻咳道,“就两天,实在睡不着。”

“真想不到你要当爸爸了。”郑元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我要当干爹。”

季越东瞥了他一眼,犹豫道:“干爹这事我得考虑一下。”

郑元撇了撇嘴,季越东看了一眼蜷曲在床上的季舒,他朝门外点了点下巴,“出去说。”

走到外面,郑元问他,“以后就都在北京发展了?”

“看小舒吧,等他毕业后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行,你这还真是夫唱夫随。”

郑元特地咬文嚼字,季越东听了朝他笑了笑,对他说:“我有家了。”

他是一只被人捡起来带回家的狗,受尽冷暖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季越东对郑元说:“人这一辈子很短的,一晃眼五年就过去了,我以前没明白,错过了那么久,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把之前的遗憾都给补上。”

郑元被他说的热泪盈眶,低下头,骂了一句,“你就欺负我单身吧。”

下午,季越东开车出去,季舒说想吃水蜜桃,还要那种很熟了的大桃子。

这医院附近是一片竹海,开车出去要半小时,红日挂在竹林上头,懒洋洋地往下坠。季越东的车驶出竹海,风“沙沙”吹着。季越东开到集市的水果店,买了十来个水蜜桃带回去。

他刚到医院,就看到郑元站在大门口,一脸焦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都打了你几十通了。”

“这边信号不好,怎么了?桃子吃吗?”

郑元拍掉他的手,拽着季越东的胳膊,“吃什么桃子!你老婆要生了。”

“啪“一声,袋子掉在了地上,鲜粉色的桃子滚开,季越东神情呆滞,几秒后立刻往里跑。

郑元哭笑不得指着另外一头,对季越东说:“东哥,跑错方向了,在这头呢。”

他的心跳得很快,是那种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感觉,胃一阵阵收紧。

他快步跑到了产房外,白色的大门紧闭,冷光落在季越东的脸上,一层红一层白交错。

他来回踱步,抓着一个护士问,“进去多久了?”

“刚刚十分钟。”

季越东呼气吸气,他皱着眉,眼眶发红,“怎么那么久?会不会出事了?”

郑元看到这样的季越东,心里觉得好笑,他拿出手机,偷偷摸摸录像。

视频里的男人神情紧张,从走廊一头走到另一头,摸着下巴,每隔十来分钟就去找护士,慌乱无措的样子让人看着好笑。

他是第一次看到季越东这个样子,郑元拿着手机走过去,给季越东脸部特写,他对季越东说:“不会有事的。”季越东不语,郑元关了手机,走过去拍了拍季越东的肩膀,重复道:“不要瞎担心,季舒他不会有事的。”

“嗯。”

季越东低下头,随着这一声简短回应,紧闭的门打开了。

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季舒放在小床上被两个护士推着,他闭着眼浑然不知轻睡了过去。季越东站在数米开外,他听到了婴儿啼哭,嘹亮的富有活力的哭声,有护士走到他身边对他说:“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季越东侧头看了一眼,而后快步走到了季舒身边。

滑轮碾过地面,“咔咔”几声,季越东步步紧跟,他与护士一起把季舒推到了病房里。

他的眼前是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季舒陷在大床里,脆弱纤细的一小只,黯淡下去的皮肤像是蒙了一层尘灰。

他往前走去,伸手抚摸过季舒微凉的脸,他一遍遍喊着“小舒”。

季舒的眼皮动了动,麻药还没缓过来,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的重影。

季越东立刻趴在他身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孩子由护士抱去了。”

季舒呆呆地看着他,神思还在恍惚。

医院的窗是绿色的百叶,没有拉紧,风轻轻吹,发出细碎的声音。

季舒出神地想,夏日里出生的孩子,应该不会如他一样忧郁自卑了吧。

他的嘴角翘了翘,而后就听到季越东的声音,沉闷克制的哭声,听着让人觉得喉咙发酸。

季越东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不停歇地说:“小舒,我爱你,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如果可以,季舒想抱着他,想用自己热烈的爱去回应,想用从心尖上流下的泪去证明。

他想告诉他,我也爱你。

狂热的爱,痴心的爱,最后成真了的爱。

心跳得很快,一声一声,他张了张嘴,嘴型是季越东的名字。

热泪涌上心头,季越东抓住他的手,他们成为了一体,他们不再是两个人。

他长吁一口气,安心地陷入那片温暖里,他终于如愿,有了一个家。

季舒陷入沉睡,季越东跪在床边,下巴磕在被子里。

他像只眼巴巴的大狗,一眨不眨盯着季舒。

施加于脖间的锁链早已解开,他不在是谁的家犬,而是季舒的爱人。

他们将有一个家,家里有着玫瑰,有着热烈的爱,有着属于他们的生命延续,有着一大片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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