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巷口西侧路况复杂, 连通三条街道，又有数个分支，不熟悉地形的人到这儿很容易迷路, 那个人明显就是找不着出去的路了。
他有些奇怪，这都困住了, 却不慌不忙的样子，也不找人问路, 像是要靠自个儿找出去。
姜云不由得好奇, 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走近了, 这才发现对方长得挺高, 头发专门染成黑色, 加上穿着干净, 所以瞧着显得没那么老，但他身形已经有一点佝偻了, 力不从心的模样, 估计年龄六十往上, 不超过七十。
这老头儿年轻时的长相应该不错, 至少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现在年纪大了看着也不赖，整个人就是一讲究的周正老头儿。
范思哲的外衣，锃亮的皮鞋，左手的江诗丹顿……
安和巷的人不会这么拾掇自己，恐怕整个老城区都没有，老大爷们都喜欢喝茶打麻将，谁去茶馆会这样穿，毕竟手上那个表就是一个房子了。
姜云赶时间买菜，匆匆瞥了下就离开。
今天外面的风太大, 冷得不行，她还戴了帽子和口罩出门，一身毛衣外套外加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要太暖和。
菜市场离这里不算太远，买一堆菜再回来，差不多一个小时。
冬天的C城黑得快，这时候夜幕已经落下，但茶馆里的生意依旧不错，这都快到饭点了还有不少人在里头搓麻将，吵嚷而热闹。
那个穿长衣的老头儿没走，还在那里站着。
该不会是在等人？
姜云想着，又不着痕迹地瞧了眼，不过她没打算做什么，仅仅瞥了下就走，不会主动上前彰显自己的好心。这老头儿整个人瞧着挺正常，应该是有事要做，不然早就问路出去了。
夜里的风比白天还要狂肆，巷口处又是三角区，冷风对吹简直难受。姜云边走边抬手理理脖子上的围巾，冷得缩脖子，她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直到后面传来一声喊。
是那个老头儿。
对方还挺有礼貌，招招手，几步走过来，向她问好。
他说话带着一点点外地口音，听不出来到底是哪儿来的，但确实不是C城本地人。
姜云停下，回身，客气地回应:“你好，有什么事吗？”老头儿的确是迷路了，找错了地方，本来是要去另一个巷口的，结果走岔了路，就困在了这边。
老城区的路太绕，房子又密集，东一条岔道西一条路，走进去就出不来。老头儿跟别人问路，结果这里的好多人都只会说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这连蒙带猜地听完，老头儿又走错了方向，稀里糊涂就转到这里来了。
安和巷这一片留守的老人不少，听不懂或者不会说普通话的人也多，这很常见，每个地方都一样。
姜云好心，想着正巧顺路，就让老头儿跟着自己走，七拐八拐走出茶馆这边，再绕两个弯，之后就是主巷道。
“沿着这条道直走，十几分钟就能出去。”她说，帮着指路。
老头儿很有礼节，“麻烦了，谢谢。”
“不用，没什么的。”姜云随和地说，又随口问，“您是来探亲的？”
这个时间点，寒冬腊月的，还是一个人，多半是了，不然来这里做什么。
老头儿步履矫健，模棱两可地应道:“算是吧。”
姜云笑了笑，提醒得抓紧时间。
“天都黑了，可以打个电话让他们出来接。”
安和巷不是那种有保安驻守的小区，到处都是独栋的老旧房子，这里鱼龙混杂，老头儿穿成这样出来，大晚上的还是得小心点。
姜云把话说得委婉，但是老头儿没太大的反应，对此不吭声，似乎没有要听从这话的意思。姜云就不再多说，带着人往前走就是了。
离老房子还有一段距离时，陆念之打电话过来。
姜云一手拎菜一手接电话。
陆念之先开口:“我到家了。”
“不是要加班么？”姜云柔声问。
“加了半个小时，”陆念之说，“已经到家了。你在哪儿？”
“家”这个字让姜云忍不住笑了下，眼神都变了，整个人蓦地就柔和起来。
“出去买了菜，也快到家了。”
“我去接你。”
“不用出来，我马上就到。”姜云低声道。
那人坚持:“我出来了。”
姜云笑着挂了电话，忽而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不好意思地解释，而后说自己就要到家，剩下的路得老头儿一个人走。
老头儿嗯声，再次道谢。
快要过年，晚上家家户户都亮灯到很晚，巷道里的路灯不够明亮，光线偏暗沉。姜云看着前方的路，注意着某人在哪儿，不多时，熟悉的人出现。
陆念之越走越近，在看清她这边的场景后，莫名其妙就慢下脚步，有点猝不及防的吃惊样子。
姜云不解，还以为是自己这身严实到不露脸的打扮导致的，刚要把口罩取下来，却听到这人望着旁边的老头儿喊:“爸，你怎么在这儿？”
老头儿的脸难看得要命，方才还客气有礼，这会儿就慢慢沉了下来。
姜云顿了顿，错愕不已
客厅里针落有声，谁都不说话。
姜云把家里最好的铁观音拿出来泡上，过去倒茶。
陆良泽不苟言笑地坐在沙发正中间，心头有气，只是没表现出来，他对着姜云不会怎么样，等姜云倒完茶离开客厅，登时就用方言数落陆念之。
这倔老头儿今天诸事不顺，看见陆念之就来气，他本来是去别墅那边找人，结果别墅早被卖了，过去就扑了个空。他这人也奇怪，明明就是过来找女儿的，可就是不给陆念之打电话，也不找别的人问，就自己找，还去了公寓，最后又一个人到安和巷。
姜云给父女俩独处的空间，不去打扰，她在厨房做饭，手脚麻利地择菜洗菜。
只是陆良泽说话时中气十足，训斥声都能传到厨房这里。
父女俩一直在说方言，争执不下。
姜云听得懂其中的一些话，大致能明白他们在吵什么。
陆良泽这趟来C城，谁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坐飞机来的，连陆汀愠都蒙在鼓里。
陆念之跟他讲道理，让以后别这样，今天是恰巧碰到姜云，要是没碰到，大家还得到处找他。这老头儿脾气挺冲，当即就是一句:“关你什么事？”
“我担心你。”陆念之耐着性子说，端茶递过去。
陆良泽嘴硬:“你不是要走，连我这个爸都不管了，你担心什么。”
陆念之早就习惯了他的臭脾气，被骂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轻声反问:“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走的时候不是讲得好好的，过了年还会回去。”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陆良泽就更窝火了，接过茶水润润嗓子，喝完再训人。他这次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大过年的，陆家就没几个省心的主儿，陆念之回去一趟又跑了，陆大哥成天忙，人影都见不到一个，老二在研究所搞什么实验，至于陆汀愠，她要顾着陆时星又要顾着工作，另外还有个老公，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分给亲爸。
陆良泽膝下四个儿女，个个都顶有主见，都有自己的打算，他这个当爸的反倒显得多余。
他脾气差，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气了一会儿，用方言骂陆念之是不争气的东西，就会气他。
“行了，不累么，歇一会儿再说。”陆念之没所谓道，一点都不在意，不把他的话放心上。
陆良泽还是有分寸，没怎么骂了，不过还是会念叨。
人老了话就多，他年轻时多威风啊，说一不二的，年纪大了就爱叨叨，然而家里冷清，没人听他啰嗦。
姜云在厨房里听着，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她感受得到陆良泽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不能算接受，也不是喜欢，总之就那样。
不过凡事有对比才有差距，比之当初的秦家人，陆良泽还不错，至少不会甩脸子，更没有对她说难听的话，所有脾气都朝着陆念之发。
虽然在别人家里训斥女儿不太好，但这老头儿就这臭毛病，在家里被伺候惯了，出来也是这般德行。
姜云先把汤煮上，再准备炒菜，忙活间，突然听到客厅里的陆念之无奈地说:“爸，你小声点，姜云还在里面。”
陆良泽没了声，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念叨着什么。
陆念之继续用方言说:“你不要那么凶，别吓到她了。”
姜云手下的动作一停，等回过神来又当做没听到，开火热锅下油。
在炒菜之前，客厅里的谈话声再次传进来。
陆念之反问:“那我过年把人带回去？”
陆良泽嘀咕了念着什么，姜云听不懂，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谁管你。”
菜下到锅里，热油滋啦响。姜云赶紧翻炒，倏尔想起还没开抽烟机，赶紧把抽烟机打开，这下再也听不到外面在谈论什么。
今晚的菜依然偏清淡口味，高压锅里的蹄花汤更是炖得软烂，适合年纪大的人吃，所有素菜都多炒了几把火，连米饭都煮得比平时更软。
姜云把菜都端出去，盛饭，最后盛汤。
陆念之进来了，从她手里接过白瓷汤碗，“我来吧。”
“谈完了？”姜云把活让给这人。
陆念之点头，待盛好汤，把锅盖上。
她没立即把汤端出去，而是温声说:“别跟他计较。”
姜云坦然地说:“不会。”
陆念之帮她把垂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半晌，要笑不笑地说:“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姜云没在意，当是在宽慰自己，跟着笑了下，只道:“该吃饭了，先把汤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