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被温柔对待的感觉,像是林间小兔在微微晨曦里,柔软的花丛枝叶沿着蓬松的绒毛贴合擦过,日光晕眩温暖,落进一小片林叶编织成的柔软塌子里。

兔子身后没有猎人追赶,不再是跌跌撞撞的疾跑,是安全的是温暖的是憧憬的是不愿离开的舍不得。

林朝堂像是对待小孩一样,为我穿戴好衣服,我的脚踩进柔暖的棉拖里,他牵着我走出卧房。

客厅的纱帘卷着,略显空旷的空间此刻倒是没有夜晚那么萧瑟,和暖的阳光从落地的玻璃窗外跌落,细小的粉尘在金色光线里旋转,光斑驳镀在原木地板上。

我踩着一片暖意,坐到林朝堂替我拉开的椅子上。

我瞧着桌上的豆花油条生煎,伸手去拿勺子,我问他,你早上出门了?

他掀开装着豆腐花的合盖子,把豆花推到我手边,他说,让助理送过来的。

我舀了一勺,豆腐花上洒了葱花香菜还有一些榨菜丁,汤里是虾米紫菜,味道咸咸的,我一口气吃了小半碗。

他把生煎碟子递给我,对我说,吃吃看这个,听说是新出的味道。

什么味道?

我问着,低头咬了一口,全都是鲜味的汤水,鲜肉咬下去还伴随着颗粒,像是竹笋,我一口吞了,烫呼呼的生煎卷在嘴里,林朝堂看了立刻把水杯递给我,我小口喝下,裹着凉水,才总算好些。

他瞧着我,无奈道,你慢些吃。

我喝了小半杯的水,肚子像个水瓶,稍微动一动,就会咣咣作响。

我有些不好意思,和他说,这个生煎太好吃了,不能怪我。

他对于我无缘无故责怪生煎的言语,听了只是抿着唇笑了笑,他说我是小孩,什么都要让人操心。

我觉得自己被他宠着,又回到了他的怀抱里,我好开心。

我早餐吃的有些多,光是生煎就吃了四个,豆腐花喝了半碗,油条有些硬,就咬了一口。

有些撑,吃饱了脑袋还不怎么转,呆呆钝钝的盯着一处发呆,有些傻。

林朝堂拉着我坐到小沙发上,我盘腿蜷在上头,看着浅灰色的沙发皮,伸手拍了拍皮面,我说,你把沙发罩子都丢了,那个碎花图案我很喜欢的。

林朝堂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说,下次再去买,那个本来就有些脏了。

我抱着肚子,趴在沙发里,我说,好吧。

他打开电视,问我想看什么?

我说,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他微微一顿,用手挠我的腰,我听他说,立然,不开玩笑。

我哼了两声,慢吞吞爬起来,正要说话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我循声望去,林朝堂则起身去帮我拿手机。

我看着他走到桌旁,低下头,侧过去的脸抹去了神情,他轻轻拿起,而后朝我走来,我伸手接过,顺口问他,是谁?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声道,林展。

我一愣,接过手机,低头看着来电,犹豫忐忑,他却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他说,接吧。

我问他,可以吗?

没关系的,立然,接吧。

林朝堂在我身边坐下,他往沙发里靠,克制面颊的轮廓,下颚的弧度微翘紧绷,弧度上留下一处凹陷。

他的侧脸像是一幅平静无波澜的山水画,山峰入云,湖水涟漪,一切都是平静的。

直到我接通电话,林展的声音透过手机被扩散些许,他眉梢微微动弹,我还未来得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便看到他坐起身。

静止的湖面被掀起波澜,有花白的水花四溅。

他的手落在我一侧肩上,掌心的温度贴过手背,只是几秒,他从我掌心里拿过手机,我算得上呆滞了,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朝我笑着眨了眨眼。

我听到他说,小展,立然在我这里,出差回来了吗?回来了,就一块吃个饭吧。

难以想象,手机另一端,林展的表情。

我以为又会是一头疯狗,没想到林朝堂把手机还给我后,林展的语气尚可,理智还在,我有些出乎意料,我听他委屈道,我一早就去蛋糕店找你,店员说你不在。

我和他解释,说起昨晚的事,说话间,林朝堂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我小声提到苏愿,又尴尬的朝林朝堂看去。

林朝堂站了起来,他轻声道,我去厨房收拾收拾。

厨房里又没开火,早餐吃的食盒垃圾也都丢了,其实压根就没什么可收拾的。

只是林朝堂就是这样,做事妥帖不让人为难似乎是他本能,他把空间腾出来,留给我和林展通话。

我把昨晚的事告诉林展,林展听了,发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叹声,他对我说,苏愿这家伙以前脾气就很差,总喜欢欺负我。

我很难想象他这混世魔王被人欺负的模样,我靠在沙发里,我说,其实我觉得他帮了我大忙,因为是他的那些话,让你哥站了出来护着我。

林展说,他说话很直,你别在意那些话。

我不在意的。

我说着,突然一愣,我坐起身,蹙眉问,林展,我还没和你提起,苏愿和我说了什么话呢?

林展没说话了,手机微烫,贴在耳边,有细微的杂音,我的心慢慢缩紧。

我想到,林展曾和我说,他来想办法。

我当时只觉得烦倦,恶言恶语怼过去,他也不在意,只说,小然,相信我,我来想法子。

之后隔了一阵子,我都快忘了这对话。

而此刻,细枝末节的事端被串起来,我想到林展告诉我,林朝堂回国带回了前任,依照他的性格,他很少会提起他大哥的事情,可那天他提了。

之后,生日时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整个蛋糕店,那么注重仪式感的一个人,却在圣诞节前夕,说要出差离开。

而后苏愿便携着林朝堂来了,在平安夜那晚,在林朝堂生日那天,恰好来了。

我有些恍惚,我想透过电话一端,去探究去摸索林展的神情。

他是以什么心情去策划这整件事,他铺出一整条路,让我踏入行走,我踏进那条被水浸没的花路里,我似乎还能嗅到他冰冷的泪,他唤着我的名字,对我说,小然,不要难过了。

我想要追根究底,可林展却突然道,小然,别问了,好不好?

我说不出话来了,林展徐徐缓缓叹了一口气,他对我说,我想让你开心,晚上看到你偷偷在哭,我就很难受。

小然,现在……高兴些了吗?

我咬着嘴唇,手机抵在耳边,他的声音离我好近又好远,我觉得他似乎在悲伤难过,可他却表现的那么自若。

最后,他对我说,小然,圣诞快乐。

而后,电话挂断,忙音响了好几遍,我才缓缓放下手机。

我其实是知道的,这种关系,是不健康的。

可我有时候,又会想,方形也是四角,缺了一角就是不完整的方形,为什么我的方正要漏开一端。

那放佛是自我安慰的话,像是催眠一般,孜孜不倦的被我自我灌输。

我得去当个神棍,欺骗人的本事,定然是有的。

我平息着心情,去找林朝堂。

他不知什么时候去的卧室,全身镜前,他已穿戴整齐,黑色西服窄腰收紧,衬衫的那段白贴合着他的颈间,他拿着领带,绕过脖颈,那双善于打结的手捏着缎面,完成了一个漂亮的领结。

他见到我,下颚微抬,他说,立然,帮我拿一下眼镜。

那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我走去拿给他,他没伸手,而是把头低下,睫毛轻垂交簇,我替他戴上眼镜,无框的玻璃挡住了那片星辰大海。

我拉着他的手臂,几根手指圈住他的食指,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公司处理些事。

说话间,他抬起另一只手,食指屈着,抵了抵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镜架。

林朝堂去公司,我便先回家,换了身衣服后,由他送我去蛋糕店。

店内有林展,他送我到门口,林展走了出来,林朝堂同林展说起晚饭的事,定了时间和地点,林展催促着他哥快些去公司。

林朝堂朝他淡扫一眼,换上另一种口吻,和他提起他父亲,让他过年别忘记回家吃饭。

林展一脸头疼,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回到店内,蛋糕店里还有顾客在挑选蛋糕,林展溜到角落里的小圆桌坐下,桌上还放着他没吃完的蓝莓慕斯。

他穿着棕色的套头卫衣,黑色牛仔裤,特别有创意的在膝盖上破开了两个豁口,我走过去问他,你腿冷不冷?

他瞟了我一眼,把自己的长腿从桌下延伸出来,很妩媚戏剧性的比划着,他说,你不懂了吧,这是时尚。

我说,林展弟弟,我的确是不懂小孩子的世界。

我在他身边坐下,侧头就能瞧见他炸起来的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他瞪我,磨着牙齿,他对我说,不准叫我弟弟。

我笑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展时他的模样,像是刀锋,似是寒冰,不轻不重瞥了我一眼,便有能立刻让人坠入寒地的冷。

可此刻呢,他虚张声势的瞪着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是好玩,嘴边竟然还有一点奶油,怪不得刚才林朝堂盯看着林展好几秒。

我往四周看了一眼,没人注意这边,伸手揪着他的衣领,身体微微前倾,舌头舔过他的嘴角,尝到了蓝莓的甜味。

他呆钝的看着我,脸扑腾红了,他快速的捂着嘴,一双眼都瞪圆了。

他说,你干嘛?

我把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我说,你嘴边沾上奶油了,你没发现吗?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像是遭受到了巨大打击,他碎碎念道,丢脸了,丢脸了,我哥肯定是看到了。

我一点都不含糊的嘲笑他,他往后靠去,后脑勺抵在墙壁上,一脸生无可恋。

这时,负责柜台的店员突然喊道,林展,你慕斯的钱还没付呢。

我伸出手,林展眼疾手快,拿起慕斯,嘴巴闭合的速度比我眨眼还快,刹那间,剩余的半块慕斯被他消灭。

我呆愣的看着他,他糊着一脸的奶油,厚着脸皮凑过来,指着自己的嘴边,呲牙笑着,他说,小然,这里……这里还有奶油,再给我亲一亲。

我抿着嘴,镇定地抽出一张面纸,按在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晚上吃饭前,林展弟弟在我的指教下,回家里去换了一条裤子。

他说他那条破了两个洞的裤子是某个品牌的限量款,被我这么埋汰,会让那个牌子的设计师气死的。

我没应他,看着他换上不透风加绒的裤子,等到了屋外,我问他,暖和吗?

他跺着腿,小跑起势的动作,在冬日寒风里舒展筋骨,他哈出热气,伸手揽住我,表情和顺了。

吃的地方是林展选的,一家挺高级的西餐厅,我们提早先过去的,林朝堂到的时候,我和林展已经把餐厅送的小食给吃完了。

餐厅内的灯光不算明亮,昏昏暗暗的制造着小情趣,桌上还摆着玫瑰,冰桶内置着香槟,四角玻璃床旁的钢琴在琴师演奏下,漫开慵懒音符。

林朝堂便是在这般浪漫的光景下,踩着优雅的节拍,缓步斯文走来。

我觉得,我和林展就像是幼儿园里的低龄儿童。

我们双双抬头,似仰慕憧憬般,看着林朝堂大哥哥的到来。

他放下手提的包,走到桌旁,手指轻抵着鼻梁上的镜架,服务员过来替他收起脱下的大衣,他无意识的错开领结,言不可分的领口略微松散,是精英人士的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懈弛。

他坐下,目光所及是零碎的小食碎屑,他往沙发里靠了靠,问,点餐了吗?

没人回答。

他微微蹙眉,望向我,又瞥了一眼林展,他问,都看着我做什么?

我没说话,倒是林展,愣了几秒,回神,他捧着自己的脸,我侧过头,警惕的看着他,就听他夸张道,大哥,你好帅。

我……

我想起赵珏说过我,你不是人造革,你是真的皮。

这句话,原封不动丢给林展。

他何止是皮,他是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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