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安吻

四年前,柏方时分手之前最后一次去美国,是因为那天早上,盛约在电话里对他哭了一场。

由于有时差,国内早上,那边深夜。

盛约在深夜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以后本能地想找他,于是给他打电话。

一开始还算正常,盛约和平时一样,无非是说一些“我很想你”,“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这类的话,即使是“我爱你”说了一万遍,也会变得普通,变成常态,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轻易地激起涟漪。

但是那天在电话里,盛约把说过无数遍的“我很想你”,带着哭腔讲了几遍,后来就不说话了,却又不让他挂电话。柏方时听着盛约的呼吸声,觉得他是在哭,一定哭了。

——什么梦这么可怕?

或者梦只是个引子,他们一直以来分隔两地的矛盾与争吵才是本质问题。

当时,柏方时正在剧组拍戏,那不是他的最后一部戏,但却是他亲自演砸的第一部戏,本来想冲奖的,不料他的演艺生涯就从这里开始走下坡路,直到他做了淡出的决定。

这是后话,那天,柏方时跟剧组请了假,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直接去找盛约。

他以前去过,知道盛约住在哪里,抵达的时候,当地时间是下午,他废了一番周折来到盛约的门前,盛约却没给他开门。

柏方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盛约不出来见他,不接他的电话,不给他开门。

他想,发生了什么?盛约虽然喜欢闹脾气,但是绝不会随便做这种事,他明明非常想见他,知道他来了,应该兴高采烈出来迎接才对——

柏方时差点报警,结果盛约给他回了一条消息,叫他走吧。

“你走吧。”就三个字,轻飘飘的,柏方时想象不出盛约用什么表情打出这行字,他的一腔焦虑与忧愁被冻住,却依然在门口等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盛约依然不开门。

柏方时被剧组催着回国,于是没有休息的时间,就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回国之后,盛约给他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明确表示,他经过深思熟虑做了决定,以后不想再吵架了,不想再受感情折磨,他太累了,分手吧。

那天是四年前的5月19日,差几天是盛约的生日。

说来奇怪,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不幸的注定,他和盛约认识八年,竟然从来没有在一起庆祝过生日——今天晚上是第一次,竟然还得不到愉快的收场。

柏方时其实很清楚,虽然他没想到盛约竟然和别人在一起了,但也是情理之中——他们都分手四年多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过,当然就会有别人,不仅盛约,他自己也一样,否则,难不成他们要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一想到这,柏方时心里的怒火就熄了,变成了一堆沉甸甸的灰,铺满从相识到现在、跌跌撞撞的八年。

他突然有点提不起劲头,整个人颓了,没了发火的欲望,就这么躺在沙发上,一动也没动。

盛约刚才被他用力推了一把,好像清醒了不少。

柏方时眼睛扫过去时,发现盛约正在打量他。那眼神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没那么清晰,也不迷糊,让人分辨不出到底醒酒了没。

柏方时心里一阵绞痛,痛得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他恍惚觉得,这个症状似乎比他在门外等了一夜、比他们分手那天还要严重。

当时分手后——包括后来的几年,其实柏方时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是我的错,我不够豁得出去,不够勇敢,不够爱他,我总是计较爱情以外的得失,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爱情和理想都没抓住。

直到今天晚上之前,他依然觉得这段感情之所以失败,是他的错,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比盛约更年长的哥哥,他没有在他的爱人最需要他的时候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几年他因此一直沉浸在自责和内疚里,无法摆脱过去,开始新的恋情。

可是突然得知盛约在美国——八成是在美国——有了新的对象,盛约不断地打破他的认知,盛约切切实实地改变了,只有他自己还活在过去——

柏方时顿时一口心头血涌上喉咙,撕裂了连年以来的麻木和沉重,呛出来的时候,心脏都被狠狠拉扯了一把。

“我是在为什么难过呢?不应该高兴么。”

出于下意识的自我掩饰,柏方时抬手遮在了额前。霎时间,客厅里刺眼的灯光变暗了,他轻轻舒了口气。

盛约依然在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挖掘出什么,柏方时缓了缓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冷静地开口:“太晚了,早点睡觉吧。”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挡路的盛约,随手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衬衫,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盛约在身后拽他,“你要去哪儿,不准走。”柏方时回手一挣,盛约变本加厉地缠上来,混不讲理地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

柏方时刚勉强平复的心情,蹭地一下又冒火了:“你想和谁睡就找谁去,别跟我发酒疯!”

盛约却不依不饶:“我就想和你睡。”

盛约固执的态度熟悉得很,柏方时更加难以忍受,他压抑住打盛约一顿的欲望,回头,凑近盛约的眼睛,让他近距离看自己。

“看清了吗,不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柏方时没来得及退开,盛约突然点了点头,顺着近距离的优势,轻松地亲了他一口。

柏方时:“……”

盛约微微眯起眼睛,柏方时似乎看见他笑了一下,很短暂,一闪而过。可仔细一看,盛约分明没笑过,紧绷的下颌线条像雕塑一般,一丝不苟。

柏方时脑子短路了几秒钟,不知道该发脾气还是该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反正都没用,盛约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个毛病他太了解了,当初他带盛约回去见家长,盛约喝了点酒,喝完也这么跟他耍酒疯,这个人就不应该沾酒。

柏方时不想管了,转头回房间。

然而盛约一直粘着他,他走一步盛约就走一步,他停下盛约就停下,像个跟屁虫。

柏方时心力交瘁:“说什么做好朋友,你是故意回来折磨我的吧?”

他关上卧室的门,盛约已经跟进来了,柏方时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正在犹豫,盛约竟然主动帮他脱衣服,还学他刚才说话的腔调,一本正经道:“太晚了,早点睡觉吧。”

“……”

柏方时什么心情都忘了,现在就想立刻去把所有卖酒的地方全砸了,并对盛约独家颁布一条禁酒令。

盛约却不管他怎么想,硬是把他的衬衫给拽到了肩膀下面,由于他不配合,卡在胳膊上脱不下来。于是转而去解他的皮带,柏方时服了:“我自己脱,你离我远点。”

盛约竟然听了,趁他脱衣服的工夫,把自己的也脱了。

柏方时换好睡衣,钻进被子里,盛约就躺在他身边,进不去,只好隔着被子单方面抱紧他。

“我好喜欢你。”盛约说,“你亲我一下行么?让我睡个好觉。”

“……”

柏方时略一沉默,转身靠过去,搂住盛约的后脑,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

“好好睡,明天早上醒酒了,你就从我家搬出去,别在前男友身边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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