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这人语气平淡,好似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她俩才刚刚稳定下来,一下子就跳到见家长这一步,乔西无所适从,怔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哑然许久,抿抿红唇,神情不自然地瞧向车窗外。

“哦。”

这是同意了。

除了老太太,傅家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乔西,这一点乔西心中有数,表面风轻云淡,实际上还是没准儿。

傅北看穿她的心思,怕她太着急也不多聊,只说就是简单吃顿饭而已。

这顿简单的饭让乔西惶惶不安了一个星期。

出发去瓷景镇那天,她大清早就起来洗漱化妆,裙子都试穿了好几套,勉勉强强挑了一身大方素净的白色中长款修身裙,妆不敢化太浓,整个人看起来就比较素雅。

傅北看在眼里,勾勾唇角,什么都没说。

出门前,傅北喊了乔西一声。

乔西偏偏头,“嗯?”

“别担心。”

“没有。”

傅北眼中含笑,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乔西还有点不好意思,嘟囔:“别把妆弄掉了。”

“没有。”傅北牵她出去,关上门,“很好看。”

乔西眉眼弯弯,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紧张,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她跟傅北的关系虽然还没有直白地挑明过,但都到这种程度了,无言胜有言,相互都默认了对方的地位,而且傅北几次单独去见乔建良,乔西都是知晓的,她以为直面傅家的人的那一天还早,孰知来得这么快,整个人就比较乱。

傅北对待这段关系特别认真,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最后去的,这次见家长虽然是傅爸开的口,但也是她暗暗促成的,傅老爷子和梁玉芷肯定暂时不会接受她俩这样,可傅爸不同,他这人一直都中立,不会太反对,即便心里不赞同嘴上也会比较尊重人。傅北没打算非得让家里人认可,只是想着给这段感情一份交代。

瓷景镇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热闹两分,熙熙攘攘的游客满大街都是,导游拿着大喇叭带团到处逛。这个时节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她们正正赶上了。

因为傅老爷子态度坚决,不大接受这个,所以两人不能去老家院子。傅爸考虑周到,找了当地最好的酒楼,还把住宿这些都安排妥了,亲自到镇口等她们。

乔西原本还挺忐忑,一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开口,傅爸就先打招呼,面色十分和善,“小西。”

她不太好意思,轻声回道:“伯父。”

傅爸看了眼一旁的傅北,脸上的无奈一闪而过,但没让乔西察觉,他敛住情绪,说:“刚刚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过来,这就到了,离中午还早,我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等会儿去酒楼吃饭。”

乔西嗯声,大概没料到傅爸态度这么温和,来之前她都做好了要闹一架的准备,还以为傅老爷子会跟着出来收拾人呢,结果这么顺利。

她瞥了眼傅北,傅北竟在这时牵起她的手,都不顾傅爸在场了。

愣了愣,怕傅爸看见了不太好,便想挣脱,然而傅北攥得死紧,不让她有任何挣开的可能,且还一边柔声说:“走吧,快过去了。”

住的地方是一家环境清雅的民宿,傅爸早就把这里包下,之后的两天只会有她们两个客人。傅爸帮她俩拉行李箱,整个过程都没端架子,尽量表现得平和,时不时就主动和乔西搭话,问一问她的近况。

过于和善的态度搞得乔西分外拘谨,那种见家长的局促不安感萦绕不散,连吃饭都格外拘束。

其实傅爸没能完完全全就接受她俩的关系,可毕竟早些年就一清二楚了,纠结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办法,傅北中意女孩子,就算把她俩拆散了,以后也还会有其他女孩子,都一样,没任何区别。

来之前傅北把话说得特别清楚,反正就是把人带回来看一看,不接受就算了。

如今傅家一地鸡毛,他哪还有心情搞拆散的把戏,就算有,傅北哪会听从,指不定会跟家里闹得更僵。且傅北把乔西带回来,就意味着她还是在乎这个家的,不论如何,傅家的人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分量。

傅爸心头有一杆秤,将事情衡量得清清楚楚。他无可奈何,在饭桌上对乔西还算照顾,并问了下乔西以后的计划和打算。

乔西迟疑了下,犹豫要不要说漂亮话,最后还是实话实说:“等我爸可以接管公司了,我还是会回去开纹身店,我没做生意的天赋,管理不好公司。”

“还是七井街那边?”傅爸问,对此好像并不意外。

“应该是。”乔西点头。

“那挺好的。”傅爸说,再看了看傅北,嗫嚅半晌,继续,“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行行出状元。”

一番交流还算愉快,没有产生任何小摩擦。乔西敏锐地察觉到傅爸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失落,大抵是惋惜傅北选择去当大学老师,而不是继承家业,她佯作没看见,直至天黑时分傅爸离开了,和傅北洗完澡躺床上,她才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大学老师?”

傅北正在擦头发,闻言,顿了顿,仔细思忖,“想生活过得清净一点。”

“就这样?”

“嗯。”

“学生那么闹腾,哪里清净了。”乔西好笑,随即想到上一次去江大看她上课,感觉这这两个字丝毫不搭边。

傅北坐到床边,再顺带给她擦了擦,“比做生意清净。”

那倒也是,乔西才在公司待多久,每天都被各种琐碎的工作和任务压得喘不过气,还得应付董事会那群老滑头,交际、应酬,要是遇到合作方是扯皮惯犯或者死赖不要脸,就更恼火了。

凡事有得必有失,看似是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可暗地里得经历多少令人作呕的事,动手动脚都不算最恶心的,乔西这些日子都见多了,对这些也比较反感。

“以后要一直当老师?”她偏着脑袋问,刚洗过热水澡,嘴唇显得红润,皮肤白洁,整个人像刚从壳里剥出来,还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傅北在她耳畔轻轻嗅了下,碰了碰那小巧的耳垂,“能当下去就当。”

她现在才刚刚正式复职,以后会怎么样还是未知数,如果学校那边实在不顺利,指不定得另谋出路。

乔西能想通这些,敏感地躲了躲,还没躲开就被对方揽住了。

“别乱动,我马上帮你吹头发。”

她只好不动。

这些日子两人的相处是愈发温情,连简单的吹头发都能显露出情意,傅北是个不形于色的人,做的总比说的多。因为第二天还要再去见傅爸,这一晚她俩没敢放纵,温存地抱了会儿,早早就睡下。

傅爷爷知道她俩过来了,更知道傅爸出去见了她们,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等傅爸一进家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光是骂还不够解气,还差点气急到砸东西,好在家里的阿姨拦着,他情绪激动到心口疼,连连呻唤难受。

然而无济于事,傅爸闷声闷气,任骂任撒气,翌日大清早还是照样出门。

“可要气死我才甘心,气死我得了!”傅爷爷边骂边跺拐杖,可惜等他骂完人都没影了。

傅爸不会在两个晚辈面前提这些,做事周全有分寸。离开瓷景镇那天,他去送了乔西和傅北,还让乔西带点特产回去,刚送走人,傅爷爷就来了,脸色很是难看,老爷子连骂人都不骂了,直接赏他一拐杖。

“我让你来了?!”傅爷爷语气生硬,就差吹胡子瞪眼。

一拐杖打得不算用力,傅爸也不多计较,过去搀扶他,“行了行了,这不就回去。”

傅爷爷径自走在前面,没走两步,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然而人来人往的街道已经没有那辆车子的踪影,什么都望不到.

另一边,去瓷景镇见傅爸的事情无意被乔建良得知,乔建良不大乐意,隐晦地问了几句,知道她俩过去连门都没进,傅家长辈也不遵循上门的礼节后,是愈发不舒服。

傅家的态度太差了,在他看来真的毫无诚意,连带着,他对傅北就没那么待见,有两次傅北过来,他连水都不给人家喝一杯。

不过之后还是收敛了,自觉做得太过,傅家是傅家,傅北是傅北,也就不再干这么不大度的事。

十月上旬放国庆假,乔西和傅北都没出去旅游,在小区待了两天,之后轮流过来照顾乔建良。乔建良恢复得特别好,预计明年就可以回公司,虽然一开始做不了高强度的工作,但至少有个盼头了,他恢复得好乔西也高兴,天天盼着能快点结束这种枯燥无聊的职场生活。

医院那边,周林的情况早已经稳定下来,不过一点要苏醒的迹象都没有,他还是有感受的,有一天周美荷在病床守着边哭边跟他说话,反思后悔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周林竟然也落了泪,当时周美荷激动万分,以为这是要转醒了,可终究空欢喜一场。

这些时日中,周美荷瘦了不少,面色非常憔悴,脸比周林还要苍白几分。

乔西有空会去医院看看,但不会表现得太关切,关心一下就差不多了。

周美荷破天荒地抹抹眼泪,对她说:“谢谢你了,经常都过来。”

不过乔西并没有很感慨,更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倒是乔建良,毕竟是夫妻,他看着这一切心里挺不是滋味,即使对继子没有深厚的感情,可念及这个孩子才十几岁,还是止不住惋惜可怜。

当然,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周林曾经做过的事,不然乔西就是另一种做法了,哪会来医院探望.

自从相互疏远后,乔西几乎没再见过赵拾欢,倒是傅北,在一次校友会上遇见了赵拾欢。

赵拾欢并不是江大校友,但她今年对江大捐款颇多,因此被特邀过来做嘉宾,而傅北就是接待方负责人之一。昔日一起长大的好友,再见面早已不复从前,竟然连几句寒暄的话都挤不出来,没什么好说的。

也是,如今一个在生意场上驰骋,春风得意,一个退出纷争,专心搞研究从事教育工作,早就没了交际,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拾欢先向傅北伸出手,喊了声:“傅教授。”

主动拉开了距离,一刀划清界线。

傅北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回应:“赵总。”

在外人看来简直和睦友好,这一幕多有纪念意义,可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才知晓个中滋味。

之后聚餐,赵拾欢趁没人的时候走到傅北身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状似无意地问:“乔乔最近怎么样?”

傅北眼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就那样。”

以前她俩是朋友,有些话有些做法不会放到明面上来,现下却不一样了。不过赵拾欢仅仅只是问问,聊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小声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一番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走过场客套,傅北没去探究,只是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再没跟赵拾欢联系过,而赵拾欢也没有出现。她们本来是朋友,可惜中间隔着乔西与官商勾结案,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要好,何况早在几年前她们的情谊就渐渐淡了。

傅北没告诉乔西这件事,只字不提赵拾欢的名字。

晚上她的占有欲特别强,弄了好几次,一直反反复复亲吻乔西,连说话的空档都不给乔西留.

乔西这边也有事情需要解决,但是发生得更晚一些,那是腊月下旬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时候,离开已久的秦肆开始三天两头给她发消息,还订了花束送到家里。

第一次收到花,乔西没怎么在意,毕竟唐艺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买花呢,关系好送花也没什么。

然而第二次收到后,她就不太理解这个做法了,总觉得不太好,可秦肆没直说,在电话里的表现和说话方式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乔西不是自恋的人,也不好开门见山地问,只委婉地让对方别送了,没那个必要。

秦肆没有听进去,一天不落地继续送。

傅北清楚实情,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她倒不会朝乔西发脾气,毕竟乔西也很无奈,可隔得天远地远也拿秦肆没办法,只能黑沉着脸把花拿出去扔垃圾桶里,换成自己买的。

她平时那么正经,现在却如此较劲,乔西无奈地说:“我又不收她的花,你别天天买了。”

傅北反问:“不喜欢花?”

早前她也是这么干的。

“不是。”乔西摇头,“太多了,一两束就够了,太多只能放着枯萎。”

傅北听得进去话,没有再送。

可只是不再送花,没多久,兴许是被秦肆那种死缠烂打的劲头刺激到了,便转而送一些特殊的“小礼物”。

头一回收到小礼物是在二十九那天晚上,乔西耳根子都红了,捂在被子里缩着,这人反而愈加没正形,薄唇阖动都快吻到乔西的耳廓,用微微倦哑的声音说:“明晚的……”

后一晚就是除夕节。

乔西都没回应,直挺挺捂在被子里躺了许久。

当夜她都没怎么睡觉,失眠了,以至于第二天回大院过节时,眼角底下都是青黑的。

这一年的除夕过得比去年更顺利,两人还去了七井街的中心广场与众多江城人民一起跨年,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家。

一进家门,傅北就率先挨过去亲乔西,边亲边朝房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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