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柏奚的巡回画展在几个国家陆陆续续办了两个月。

他再次回国时,马扣扣终于兑现了承诺,将人带进米其林餐厅,大手一挥:“点,敞开了点。”

李柏奚:“……看你这春风得意的劲儿,我猜男神没被你吓退。”

马扣扣喜滋滋地拿吸管戳着水杯里的柠檬片:“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下厨做饭他也很捧场……”

李柏奚:“可以了,没人想听。”

马扣扣充耳不闻:“……教我英语,跟我学中文,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去他家玩,还说要见见我家人……”

李柏奚:“闭嘴。”

马扣扣心满意足地叹口气:“以前我总觉得,等待他情淡爱驰也太难受了。现在啊,我愿意忍受这个过程,但求曾经拥有。”

李柏奚挑起眉:“你怎么就不信他对你是真爱呢?”

“我信啊。真爱是一阵强烈的幻觉。”

“……”

马扣扣看见他的表情,笑道:“不用担心,反正我不会再主动放手的,能赖多久是多久。”

李柏奚还是觉得这味儿哪里不对,又不便继续辩论,只得随他:“那我遥祝你顺利。”

马扣扣听出端倪:“师父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又要走了吗?”

李柏奚:“还没有,画展刚结束,国内还有点事要处理,小杨的婚礼要去参加下。”

马扣扣:“然后呢?”

“然后啊,”李柏奚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去修仙吧。”

马扣扣的笑容消失了:“那程平呢?之前在你直播间大杀四方的那个土豪金,别人不知道是谁也就算了,你可瞒不过我。”

提起土豪金,李柏奚又想起直播那晚,自己那两个最终没有收到回应的问号。

他表情不变:“你操心你自己吧。”

杨助理的婚礼在某海岛举行。

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

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

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

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

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

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

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

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

“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

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

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

李柏奚:“你看我干嘛?”

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

李柏奚:“。”

“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

杨助理:“?”

李柏奚:“滚出去。”

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

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

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

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

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

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

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

“……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

李柏奚缓缓转过身。

“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

“我愿意!”新郎笑道。

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

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

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

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

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

“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

“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

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

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

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

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

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

“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

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

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

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

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

李柏奚愣了愣。

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李柏奚:“……没有。”

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

李柏奚微微抬头。

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

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

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

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

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

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

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

李柏奚:“吃晚……”

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

李柏奚:“……”

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

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

“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

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

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他开始拼命。

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

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

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

“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

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

李柏奚张了张嘴。

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

李柏奚又闭上了嘴。

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

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

程平吁了口气。

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

“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

李柏奚招架不住了。

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

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

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

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

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

“我遇见了很多人。”

“嗯。”

“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

“我知道,我能看出来。”

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

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

“什么?”

“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

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

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

“嗯,我也是。”

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

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

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

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

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

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

新郎:“?”

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

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

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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