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刚才挖沙用的红色铲子孤零零地躺在沙池里。不祥的预感带着阴森的湿气席卷保奈美的全身。

“刚才也在这里玩的女孩子你们看见没啊?”

保奈美慌忙跑进沙池,询问仍在专心玩沙的小孩子们。

小孩子们抬起头看向她,却都没回答。

“刚才在这里用铲子挖沙子的孩子……去哪儿啦?”

咦,不知道呀,去别的地方啦——小孩子的回答没有什么重点。

可能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一个家长模样的中年女性走了过来。

“那个,是不是头上系着两个发带的女孩子?”

“对对,就是她!”

保奈美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孩子……被一个男人带出公园了呢。他们聊得很开心,我还以为肯定是家长——”

保奈美眼前一黑。

她马上飞奔出公园,边跑边喊:“薰!薰!”然而找遍了周围的巷子,哪里都没找到。怎么就没盯着薰呢?也就短短几十秒,会是谁把薰带走了呢?

对了,警察。让警察帮忙找。得赶紧拨一一〇。保奈美打开包找手机却没找到。糟了,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忘记带出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保奈美抱着头,心中慌乱。四下已漆黑一片。她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但这不是哭的时候。说起来附近应该有交警。保奈美再次奔跑起来。

保奈美急忙跑进交警站,刚给老人指完路的警察微笑着看向她。

“那个……出大事了,我家三岁的女孩,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警察也马上从保奈美的表情觉察到事态紧急。向保奈美询问了孩子的姓名、身高、身体特征、衣着等后,便说会立即把相关信息发给附近的警察。

“您现在手边有薰的照片吗?我想拍一张,作为附件跟信息一起发出去。”

“我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大头贴之类的也行。能看清长相的东西就行。”

保奈美迅速翻找背包和钱包,可什么都没带。要是带了手机出来,马上就能给警察看照片了,她再次咒骂自己太蠢了。

“我马上回家,把手机和数码相机都拿来。”

保奈美刚要飞奔出交警站,警察急忙把一张字条塞到她手里。

“我们会立即展开搜索,如果您找到照片,直接打这个电话。”

保奈美全力往家跑,泪水却止不住地溢出来。怎么办?要是薰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玄关大门,像要瘫倒般扑进了门。

整齐摆放在换鞋处的薰的鞋子映入眼帘。

她记得薰今天穿的就是这双鞋。可是这双鞋不应该在这儿啊。她正处在混乱之中时,听到从屋里传出了欢笑声。

“薰?在家?”

她不敢相信,连鞋也顾不上脱就冲进了屋里。薰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嚼着甜甜圈。

“薰!”

她跑过去,紧紧抱住薰。温暖的身体,真的是薰吗?她不禁一次又一次用脸摩擦着薰的头发。

“哎呀,我都没法吃甜甜圈啦。”薰扭着身子说。即便如此,保奈美仍觉得是种幸福,迟迟不肯松手。

“你回来啦。”

背后传来厚重的男人的声音。保奈美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原来是丈夫靖彦,正拿着盒装牛奶和薰专用的塑料杯站在那里。

他今天不是去参加外宿两晚的研修旅行了吗?

“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啊?”

保奈美终于放开薰,站了起来。

“嗯?我发信息给你了啊。”

靖彦边说边慢悠悠地把牛奶倒进杯里,递给薰。

“信息?”

保奈美慌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机看。四条未读信息,三个未接来电。

由于会场安排出了问题,研修改为从明天开始。所以我今天回家,麻烦你准备晚饭。

还车的地方就在咱们家附近,真是运气。我就直接回家啦。用买点儿什么带回去吗?

薰跟我在一起。放心。马上回公园。

我们回公园了,你没在啊。我们也回家啦。

三个未接来电也都是靖彦打来的。保奈美软绵绵地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攥着手机。她感到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把薰从沙池带走的原来是靖彦啊。他说是在回家路上看见了在公园里玩的薰。

保奈美放下了心,再回到客厅,看到靖彦坐在薰旁边和她一起吃甜甜圈。这人还真是完全不了解别人的心情啊——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你带薰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保奈美突然发飙,把靖彦吓了一跳。

“怎、怎么突然发火啊?”

“因为我刚才特别特别担心!担心得都要死了!”

“你还说我呢,我叫你了啊,不是还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了嘛。说起来,什么啊,难道你一直都没看信息?”靖彦生气地反驳道。

“我手机不是落家里了嘛。”

“所以不该怪你自己吗?发生那个案子后你一直神经兮兮,就是怕你太担心,我才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啊。”

保奈美更火大了。作为家庭中心的母亲若是情绪不佳,就会传染给所有家庭成员。特别是女儿,会敏感地觉察到。所以得知那起案件之后,她尽量不提及这个话题,努力保持平常状态。可竟然被丈夫揭穿,说她“神经兮兮”,她的怒气一下子升级。

“我才没有神经兮兮!说什么呢,说得好像薰会成为受害者一样。”

“哈?这种话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啊,怎么会被你解释出这个意思来呢。”

“薰不会被盯上的!肯定会平安的!”

保奈美边大声喊叫边攥紧拳头捶向靖彦。

“喂,我说你没事儿吧。”

靖彦一脸困惑地用手接住保奈美的拳头。薰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

“我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怕……若是发生那种事……要是薰被人强暴,啊啊——”

靖彦抚摸着抽泣的保奈美的后背,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有半点过错的靖彦开口道歉了。

“我经过公园门前时看见了薰,就去沙池找她。我也叫你了,可你当时在跟扫地大爷说话呢。”

原来如此啊。当时一心只想着公园灯光的事,完全没注意到。

“正好来了一辆甜甜圈车,薰就跑出公园了。”

甜甜圈车,就是时常在这附近转悠的移动式甜甜圈店。因为不用考虑店铺费用,所以价格十分便宜,味道传统又美味。之前给薰买过一次,自那之后,她一看见甜甜圈车就会追过去。

“我就也急忙追过去了啊。那边不是车很多嘛。当时我冷汗都冒出来了,虽然马上拉住了薰,可她却哭着喊‘甜甜圈、甜甜圈’,就是不回公园。我怕你担心,就给你打电话、发信息,然后买了甜甜圈折回去。可你已经不在那儿了,我还以为你看见信息先回家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

双手捂脸的保奈美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说到底,要是自己记得带手机出门,也不会跟靖彦和薰走岔路了。

身体还在哆嗦。吃完了甜甜圈的薰边晃荡着腿边喝着牛奶。这本是极其平常的场景,此时保奈美却觉得无比珍贵。

“啊对了,警察。”

保奈美想起来,慌忙取出警察给她的纸条。

“警察?”

“我得跟人家联系一下。其实,我刚才拜托交警帮忙找薰。”

保奈美赶紧拨打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可对方说以防万一需要再确认一下。五分钟后两位警察来到了家里。保奈美带着薰出门迎接,把前后经过叙述了一遍,并向对方道歉。两位警察说“平安无事就最好啦”,笑着原谅了她。

“真是的,薰啊,是一看见甜甜圈就连魂儿都丢啦。”

警察离开后,保奈美才总算有心情说笑了。她也从盒里拿出一个甜甜圈,一口咬下去。

“嗯!真好吃。是吧,薰?”

“啊,那个是草莓味的,你把最好吃的挑走啦!”嘴边沾满巧克力的薰鼓起可爱的小脸说道。

保奈美用纸巾擦拭薰的脸颊,趁这个间隙,薰一口叼住了草莓味的甜甜圈。

“啊,你这小馋猫!”

薰手里拿着甜甜圈逃跑,保奈美嘴里说“抓住你了哦”,从背后把她紧紧抱住。房子里处处飘荡着笑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保奈美悄悄拭去了从眼角渗出的泪水。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了。

“坏了,我还没准备晚饭呢。”

保奈美收起甜甜圈,往厨房走去。

“抱歉,我马上做饭啊。你能不能先带薰去洗澡?”

“好啊。那咱们走吧,薰。”

靖彦想抱起薰,可薰却不乐意。

“不要,我要等妈妈。昨天都说好了的。”

“没办法了。你给她念念绘本吧。”

“没问题。”

靖彦在与厨房相邻的客厅给薰读绘本。保奈美打开冰箱确认食材。鸡腿肉,还有猪肉和牛肉的混合肉馅。她决定做些女儿爱吃的炸鸡块和煎肉饼。冷冻室有之前炒好的洋葱碎,应该很快就能做好。

“饭好啦!”

她招呼了一声,薰说着“真香啊”,小鼻子一动一动地嗅着饭菜的香气,来到了餐桌边。

还担心她吃过两个甜甜圈就吃不下正餐了,可薰又吃了好多饭菜。吃完饭,保奈美收拾干净餐桌,把剩饭剩菜用保鲜膜包好。一看表,已经八点了。

“老公,你还是先帮忙带薰去洗澡吧,好吗?”

“你呢?”

“还有翻译没弄完。”

“我倒是没问题……”靖彦瞄了一眼薰。

不出所料,薰噘起了嘴,说:“不,我要和妈妈洗嘛。”

“妈妈有工作,等妈妈的话就太晚啦。”

“那我就等呀。”

“不行啦。九点必须上床睡觉觉啦。”

靖彦抱起闹小脾气的薰往浴室走去。保奈美泡了杯咖啡,回到书房,关上门,坐下打开电脑。关门就表示工作紧急,除非有急事,不要来打扰。摊开的字典和资料铺满了一桌子,为补回今天未完成的进度,保奈美抓紧翻译起来。洗澡水声、开关门的声音和说话声响了一阵,但一集中注意力,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初稿翻译完成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保奈美扭扭脖子,伸展了一下。好累啊。差不多也去睡吧。

她起身去厨房调了杯威士忌苏打。工作之后头脑会很清醒,一时睡不着。这时她就会喝杯睡前酒,也是慰劳一下自己,这是保奈美的习惯。

她比平时倒了更多的威士忌在杯中,倒酒时不经意地望向已经关了灯的餐厅。空无一人的寂静房间,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案件又兀自在脑中萦绕。保奈美有些心神不定,她走到玄关,确认女儿的鞋子摆在那里,又打开卧室门,确认女儿好好地睡在床上。

没事,没事的,不会发生什么案件的。女儿就睡在这儿呢——她这么对自己说道。可是,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从脚尖一直蔓延至全身,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轻轻关上房门,来到阳台想吹吹夜风。靠在阳台的水泥外墙上,小口喝着酒精度略高的威士忌苏打,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受害的男童和他母亲。一想到无辜的幼小生命被剥夺,一个安稳的家庭遭到破坏,她的心就像被掐住了一般。

微醺的大脑中涌出难以名状的恐怖感。风更强了,公寓楼下的树木在摇动,沙沙作响,让她的心更难放下。保奈美将威士忌苏打一饮而尽。

从十二楼的阳台上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右边的公交站和便利店多少还透出些灯光,可左侧全是住宅,只零零星星有几盏橙黄色的路灯。而两盏路灯之间的区域就像黑洞一样,再往外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农田。这次受害男童尸体被遗弃的地点就是农田再往前走一段的河岸边。

保奈美这么看了一会儿,别说行人了,路上连辆车都没有。都说歌舞伎町那种繁华地带的夜晚处处充满危险,但现在想来,郊外的安静夜晚同样存在暴力。她感觉这寂寥的街道,随处都有犯罪的种子在萌生,不由得脊背发凉。

还能看得再清楚点吗?保奈美把酒喝完,从阳台回到客厅,走到过道打开杂物柜。靖彦用来观赏鸟类的望远镜应该收在这里。薰刚出生时,两人商量着等薰长大了就全家一起出去旅行看野鸟,还经常把望远镜拿出来保养一番。但最近比较忙,完全忘了这事了。保奈美把埋在手电筒和急救箱深处的望远镜拽出来,吹了吹上边的浮尘,再次回到阳台。

靠在阳台外墙上,拿起望远镜张望,远处的景色一下子跃然眼前。

周围的几栋公寓都零星有几户亮着灯的房间。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保奈美这么想着,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不经意间,她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姿,在一扇窗帘敞开的窗边,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住在公寓高层所以大意了吧。虽然此时那女人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有可能换衣服时也没什么戒备。同为女人的保奈美无意中看到都心中怦怦直跳,要是男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被勾起更大的兴趣,或许会禁不住诱惑,想一整天都这么偷窥吧。保奈美想,自己也住在公寓,绝对不能大意,夜里必须拉严窗帘。

便利店内有一名正在盘点货品的店员。停车场里有一对聊得火热的男女。视线移向住宅区方向,保奈美看到一位貌似公司职员的男人正在支付打车费。酒精的劲儿似乎比她想得还要大,举着望远镜四下张望时,一种晕车般的感觉向她袭来。

这么望了一通,感觉街区还是之前那个安宁的街区。保奈美放下了心,将望远镜从眼前移开——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正从保奈美所居住的公寓区向远处走去。那个人影没有走向便利店所在的繁华区域,而是向农田和河岸的方向前进。

——这个时候?

不知为何,保奈美忐忑不安起来,再次举起望远镜张望。

是个男人。穿着夹克外套,弓着腰,穿过路灯下的区域时会频频四下张望。保奈美慌忙调整望远镜,聚焦到那个男人身上。他背朝着保奈美,但不时能看见侧脸。男人很年轻。如果他稍微转过头的话,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了——正这么想着,男人突然回头了。保奈美立刻蹲下躲了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像个傻瓜一样,明明那个人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隔着望远镜,她甚至感觉与那个人目光相接了。

保奈美缓缓站起身,再次从阳台看向远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保奈美透过望远镜拼命盯着他看。她甩甩被酒精麻醉了的脑袋,屏气凝神地试图辨认那个男人。她看见男人在暗处从袋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难道。

保奈美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男人,难不成……

她拼命控制住瑟瑟发抖的双膝,像要摔倒般返回了客厅。然后马上抓起吧台上座机电话的听筒,毫不迟疑地拨打了一一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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