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君

被甩了。他提出的。用手机。

“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会改的。”沙织一边手指颤抖着打字回复,一边流泪感慨这句话实在太过悲惨。

“做得不好的地方会改”这种话真是卑微凄惨至极。她心想,如果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一定更讨厌他。结果不出意外,对方立刻回复:

“你看,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

沙织不肯放弃,继续回复说:“提分手太突然啦。马上到阿勇你的生日了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礼物了,总之我们见一面聊聊吧。”

发送完这句话后,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来,印在屏幕上的是一位紧蹙眉头、悲凉凄惨的奔四未婚女人的脸。

“我之前是这个样子吗?”沙织愣神道。

这之后一直没收到阿勇的回复。沙织想,也许他没收到信息,于是就又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还是没人接。最后她只好通过电话留言告诉他自己想和他通电话。

两人的隔阂从半年前开始产生。阿勇顺利升职成为部门主管,还被上司委派了一个重要项目,而沙织则被公司裁了员。她想重新找份工作却处处碰壁,雇佣保险也不幸到期。存款快花光时,她不得已回到了距离东京两小时电车车程的老家。

自从异地之后,阿勇一直以工作疲累为由拒绝和她见面。然而与此同时,沙织却听说阿勇开始和新入公司的年轻女孩子约会。沙织不敢跟阿勇确认这件事,没想到没多久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分手消息。

沙织泪流满面,十分后悔没有挽留住这段感情。再过半年她就四十岁了,而且最近也没机会结识异性,还有可能开启下一段恋情吗?不,即使有可能,也不会再有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了吧。

正当沙织沉浸在悲痛中时,手机突然响了。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她急忙按下接听键。

“沙织?”

电话那端传来妈妈的声音,说话还是那么慢条斯理。沙织的期待瞬间破灭了。

住在一起的妈妈觉得爬二楼来找她太麻烦,有事连电话分机线都不打,而是直接打她手机。

“家里有葡萄,快下来吃。”

沙织急匆匆擦干眼泪下楼。本想强颜欢笑,却被妈妈一眼看穿。刚进客厅,妈妈就一脸担心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被阿勇甩了。”

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原本就不喜欢阿勇,因为这个男人和沙织谈了三年恋爱却一直不提结婚的事情。沙织还在东京时,妈妈就经常给她寄一些相亲对象的照片,让她早点儿和阿勇分手去相亲。

“果然如此。我本来就觉得他不怎么样。”

沙织刚坐到餐桌前,坐在对面的妈妈就开始不停地说阿勇的不是。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女人啊,是没法靠工作活一辈子的。到了四十岁,就没什么异性缘了。真是的,我之前明明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对象……”妈妈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说教。

刚过三十岁时,妈妈每次给她打电话都疯狂催婚。但当时的她还完全没有结婚的心思,况且,工作得心应手时也不愁找不到男朋友,闺蜜聚会时大家还兴奋地说“不结婚也是有可能的呢”。但时至今日,她惊恐地发现妈妈的说教正逐渐变成现实。当时的男朋友们均已成家,那些在聚会上宣扬“不结婚”的闺蜜也都陆陆续续结了婚,只剩下沙织还形单影只。其他人都一边积累着人生经验,一边朝着结婚之路稳步迈进。

“所以我才早就跟你说快点儿和阿勇分手,去相亲找个结婚对象。”妈妈说道。

这时,沙织想起妈妈之前寄给她的相亲对象的个人资料和照片,其中有很多人的条件都非常不错。于是她下定决心跟妈妈说:“我知道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去相亲。”

然而,听到这句话,妈妈却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对她说:“你在说什么呢?那个时候想跟你相亲的男人早就结婚了。”

沙织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这个结果,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愿意,就不愁没有相亲对象。她想了想现在的情况,对妈妈说:“那这次就当我求您,给我找个相亲对象吧。我会去照相馆好好拍张照,也会好好写个人资料。”

没想到妈妈却回答说:“我说啊,你都快四十了,都成剩女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拜托别人帮你找对象。别人说要给你介绍对象的时候你才刚三十出头对吧?人家那时候就说三十出头已经不算小了。你拒绝相亲的时候人家可是满脸嫌弃地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事到如今,我再去求别人帮你找相亲对象,他们肯定会说‘请您家女儿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年龄’。”

妈妈的这番话,说的就好像自家女儿已经被拒绝了似的,异常真实。

不过沙织也知道,如果真的让妈妈再去求别人的话,说不定两人会吵起来,毕竟妈妈当时一定拜托过人家很多次。

她只好叹了口气说:“也就是说谁都帮不了我了,是吗?”

听到沙织的话,妈妈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她说:“确实没办法。除非我们付钱……”说到这儿,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接着说,“话说咱们家附近好像开了一家婚姻介绍所,你知道吗?”

“嗯?婚姻介绍所?”沙织有些惊讶,她还真不知道有这种事。

说实话,她对婚姻介绍所抱有偏见。她觉得在婚姻介绍所里登记的男男女女肯定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欠债累累、收入过低。她把这些想法如实告诉妈妈后,没想到妈妈吸了吸鼻子嗤笑道:“你现在可没资格说这种话。这家婚姻介绍所的口碑特别好,虽不是什么大型婚介所的连锁店,只是咱们本地人开办的一家小型婚介所。不过去登记的人全都家世清白,成婚率也高。”

沙织还是有些犹豫。

“但是——”

没等她说完,妈妈就打断道:“他们应该有官网,你搜搜看吧。好像是叫‘FATE’(命运)。”

“我知道了,‘FATE’是吧,我会看看的。”沙织说完,就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答应了妈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这么做让她有一种已经走投无路的感觉,可她内心认为自己还远远没到这一步。

不过她还是打开了这家婚介所的官网,并且发现注册步骤比想象的还要简单。报名费三万日元,会员月费五千日元,介绍费一次两万日元,订婚时的报酬是二十万日元……虽然需要花不少钱,但他们主打“咖啡厅约会”或“公园约会”这种见面方式,感觉比较轻松,能减少一些心理负担。另外,首页上还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宣传标语——“请放轻松去寻找命中注定的人”。这一切都让沙织觉得这家婚介所还不错。“FATE”这个英文单词有“命运”的意思,名字也很用心。

总之,沙织先预约了一次免费咨询,填写了姓名、住址、电话号码、生日等信息。虽然只是发送了一些个人信息,但她感觉自己已从被男友甩的阴影里稍稍走出了一步,不由得心情也舒畅了一些。

“FATE”婚介所在山手地区,从沙织家坐公交车的话需要十几分钟,下车之后还要一直往上爬坡。

这一带过去是政府大力开发的新城区,每一栋一户建 [1] 都时髦宽敞,附有庭院。而且,由于在山上,景色也很优美。当时还说要建车站,并吸引投资商建大型商场,于是大家纷纷在此安置房产。

但是随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泡沫经济崩溃,建车站的事情就泡汤了,购物中心自然也没建成。结果,虽然这里景色依旧怡人,但交通却极其不方便。而且,宽敞的庭院需要维护,房屋和车子也需要保养,于是居民们又纷纷搬到了生活便利的车站附近。这导致这片区域人口减少、经济下滑,甚至差点儿成了鬼城。但随着时代的变化,那些在大城市打拼越发辛苦、小地方出身的年轻人又选择回到老家,还有出生在首都圈的年轻人选择逃到小地方来。

妈妈从街坊邻居那儿得知,这家婚介所之所以建在如此闭塞偏僻的地方,是因为这里需求旺盛。这里住着大量离开了大城市、急需扩大交际圈的年轻人,他们听说开了婚介所后纷纷跑来登记,而且他们都是一些非常憧憬婚姻、非常靠得住的人。

沙织在公交终点站下了车,没想到下车之后还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台阶。沙织一边数着台阶一边往上爬,发现居然有两百级!爬到最高处后,她看到一栋粉色的建筑物,门口有一块写着“FATE”的心形招牌。她气喘吁吁地走到玄关,按响了门铃。

出来迎接她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有一张可爱娇俏的圆脸,身材丰腴。

“是吉本沙织女士吧?恭候多时了,我是这家婚介所的负责人井上幸惠。”

井上的小肚子微微凸起,一边打招呼一边邀请沙织进门。这家婚介所其实是由一栋别墅改造而成的。沙织在玄关脱下鞋子,换上井上准备的印有玫瑰图案的毛绒室内拖鞋。房间里好像点了香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在井上的带领下沙织走进客厅。整个客厅以粉色为基调,处处彰显着浪漫的风格。沙发上印有花朵图案,看起来价值不菲,估计是进口的。沙织刚一落座,就感到一阵疲倦感袭来。

“为什么要开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呢?”沙织接过井上端上来的红茶,直截了当地问道。

“哈哈,大家都这么问我呢。理由有两个:我们是小型婚介所,只想做这一带的生意。如果开在引人注目的地方,谁进了我们家大门这种事情一转眼就能传遍整个街区。为了保护客人们的隐私,我选了这里,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是为了避开那些只想凑个热闹、不是真心实意想相亲结婚的人。如果一个人不怕麻烦、不怕爬台阶,愿意大老远来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的话,说明这个人对待婚姻的态度非常诚恳。您说是吧?”

原来是这样,沙织心想,确实如她所说,自己就是为了求得良缘,才拼命爬了两百级台阶来到这里的。

“所以,来我们婚介所登记的人呀,全都是真正考虑结婚、积极向上、做事认真的人。正因如此,我们的成婚率才高得惊人。还有,由于我是一个人经营整个事务所,所以能够为客人们提供细致耐心的服务,这一点也深受大家的喜爱,那些大型婚介所就是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井上笑着解释道,她身上那种促成过多段姻缘的自信和脸上略带威严的笑容,都让沙织觉得她十分值得信赖。

“那么我们闲话不多说,就开始吧。”坐在沙织对面的井上往前探了探身子,说,“按照您之前的要求,我找了几位合适的人选。其中有一位值得好好推荐。”

沙织之前提的要求都很普通,她希望相亲对象大学毕业,年收入在六百万日元以上,有固定工作,年龄在四十二岁以下。至于身高体重、脱不脱发这种与外貌有关的要求一概没有写。因为她认为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了,不好意思对男方提那么多要求,可以说沙织从一开始就对相亲对象的长相没有任何期待。但当她拿起井上放在桌子上的照片时,不由得惊呆了……

相片上的男人非常帅气,笑容灿烂,牙齿整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从全身照来看,他发量不少,身材匀称,一点也不胖。

然而,沙织又瞬间回到了现实。她心想,对这种看起来如此完美的男人不能抱有幻想,完美的背后一定有隐情。比如可能比我还矮?戴了假发?欠人钱?离了五次婚?

井上仿佛看出了沙织的疑虑,继续介绍道:“这位先生很帅气吧。他叫杉下圭司,今年四十二岁。工作单位是丸菱商事,职业是销售,年收入约六百万日元。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四十斤。”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这个人选真的不错——何止是不错,他的条件配沙织简直绰绰有余。丸菱虽然不是大企业,但也是家乡这边有名的好企业,年收入也不低,两个人都工作的话应该可以过上从容富裕的生活。

“您觉得他怎么样呢?杉下先生喜欢身材苗条、长发飘飘的女性。您正好符合他的要求。”井上说道。

“我想见他!请安排我跟他见面!”沙织有些激动地回答。

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会来婚介所登记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找到结婚对象呢?被冲昏了头的沙织压根儿没时间想这些问题,就立刻拜托井上帮她安排约会日程。

约会时间定在了三天后。按照FATE婚介所“放轻松相亲”的理念,第一场约会安排两个人一起去吃午餐。在这三天里,沙织将茶色的头发重新染黑,去牙科诊所洗了牙,还买了一件不怎么暴露但也不土气的连衣裙。

精心准备之后终于迎来了约会时间。沙织打开餐厅的大门,强烈暗示自己说:个人资料上的照片一定比本人帅三分,他一定让照相馆的人修了半天。即使看到真人非常失望,也不能把这种失望写在脸上,千万不能让对方发觉。

然而,当她被服务员领到餐厅包间、看到等候多时的杉下时,沙织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真人居然比照片还要帅气三分!

杉下看到她好像有些紧张,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西装看起来不算高级,恐怕是在大卖场里买的,不过这一带也没有高档服装店或大型商场。沙织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的领带、手表、皮鞋,没有一样是奢侈品牌。但这样的装扮反而增加了沙织对他的好感。阿勇倒是打扮时尚,但花钱如流水,如果是找结婚对象的话,还是这种穿着朴素的人比较合适。而且,在身穿高级西装的丑男和身穿便宜西装的帅哥之间,女孩子一定会选后者。

“你好,我是……我是杉下。”

他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前言不搭后语地做着自我介绍。浓黑的眉毛因为紧张而微微皱着,非常迷人。比起油嘴滑舌的男人,还是性格敦厚的男人比较好。

“我是吉本沙织,请多多指教。”沙织微微歪着头说道。她之前看到时尚杂志上说,女性这样做会让人觉得既可爱又优雅。

刚开始聊天时话题经常中断,但吃完正餐、准备吃甜点时,两人找到了开车兜风这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沙织深深地被杉下迷住了,他长相帅气,气质磊落大方,重要的是这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从他那不太讲究的发型和衣服上就能看出。无论怎么看,杉下都是一位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

“那……我们下周一起去开车兜风吧。”面对杉下小心翼翼的邀请,沙织立刻回答说:“乐意至极。”

这之后,每次约会沙织都能感受到杉下的温柔体贴。他会帮沙织打开车门、会在车里播放沙织喜欢的音乐家的歌曲,外出时会给沙织买能留下回忆的纪念品,拍下的照片也会立刻打印出来送给她……总之,杉下对待沙织非常用心。由于工作性质,杉下经常去海外出差或研修,每次回来都会给沙织带当地的礼物。

中头彩了。

每次见到杉下,沙织都觉得自己非常幸运。第一次在婚介所登记,而且是小地方的婚介所,就能找到条件如此出色的男人,真的是太幸运了。

不过,沉浸在幸福中的同时,沙织的脑海里也一直萦绕着一个疑问:为什么杉下这么优秀的人至今仍是单身呢?

难道说,他虽然没离过婚但是个花花公子?虽然没欠人钱但沉迷赌博?或是妈妈和兄弟姐妹性格恶劣?沙织也在若无其事地寻找线索,但并没发现什么端倪。杉下愿意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她,对柏青哥 [2] 和赌马也没兴趣。双亲早已离世,亲戚中只剩下哥哥和嫂子了。

杉下的条件本就出色,再加上这些,至今未婚的事实就更加不可思议了。莫非他有什么致命的弱点至今自己还没发现?

“沙织,你怎么了?”杉下一脸不安地看着沙织。今天他邀请沙织来自己家,此时正在厨房里忙上忙下。虽说做的是奶汁烤菜、沙拉之类不怎么费工夫的简单料理,但手法和味道都不错。会做饭的男人非常加分,女人不会轻易放手的。

“杉下,”沙织下决心问出心中的疑虑,“我能问个问题吗?”

“怎么突然这么说,你想问什么呀?”杉下有些警惕地回答道。

“你为什么至今都没结婚呢?你的条件这么好,怎么还要去婚介所登记呢?”沙织非常直白地问道。

“嗯……你问我为什么……这个……”杉下有些语无伦次,视线也有些游离。

“难道说……你是这家婚介所的托儿?”沙织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杉下突然吓人一跳地喊了一声,随后又平静下来说,“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说四十多岁的单身男人很恶心,想跟我分手,真的吓死我了。那个,我之前没什么恋爱经历,虽然因为喜欢孩子想早点儿结婚,但公司里没多少女生,没机会认识异性。听说附近开了家婚介所,就立刻去报名登记了。不过我真的不是那家婚介所的托儿,唉,我好像也没法证明自己……啊,对了!”

杉下翻着桌子旁边的唱片盒,拿出了一张纸,对沙织说:“你看,这是登记付钱后的发票,没错吧?”

的确是FATE婚介所的发票,和沙织收到的一样。不过杉下那张发票的日期是三年前。

“杉下,你三年前就报名登记了?”沙织惊讶地问道。

“是的。”杉下回答道。

沙织心想,杉下这样的条件,婚介所不可能三年内都没介绍过相亲对象,也就是说……

还没等她问,杉下就挠挠头说道:“那个,我相亲过三次。”

听闻此话,沙织的胸口像被针扎了一般,内心想,果然如此啊。

她继续问道:“三年只有三个相亲对象,是不是有点儿少?”

“我和其中一个交往了很长时间,是很认真的交往。”杉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沙织追问。

“那个……怎么样了啊……”杉下低下头想了想,接着抬起头微笑着回答,“那个,应该说是没有缘分吧。”不知为何,沙织觉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冷酷,她第一次对杉下有些顾虑。

在回家的路上沙织陷入了沉思,原来之前的三位相亲对象都被他甩了啊。

按理说,应该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才对,所以之前应该都是他主动拒绝了别人。他到底为什么跟之前的相亲对象提出分手?她们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呢?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抛弃自己?井上会不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是杉下拒绝您的回信”呢?即使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他给我家里钥匙的地步。如果分手的话,是不是要由婚介所出面来解决纷争呢?

沙织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想和他一起迈入婚姻的殿堂,想被他喜欢,无论如何都想跟他结婚。

思前想后,沙织决定找到这三个人,跟她们问个清楚。羞耻心她已经顾不上了,也没考虑会不会给她们添麻烦,沙织下定决心,要找到她们问个清楚。

三个人的姓名和地址非常容易就找到了。沙织趁着杉下去国外出差时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找到了他的唱片盒。做事一丝不苟的他肯定把与FATE婚介所有关的东西都和发票整理在一起了。

果然不出所料。沙织在一个有FATE婚介所Logo的文件夹里找到了那三个人的简历和照片:

片山逸子 三十五岁

山树缘 三十八岁

布川由美 三十六岁

三个人都留着中长发,妆容自然淡雅。身高约一米六,身材苗条,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三个人都算得上美人。而且,这三个人都与沙织有些相像。也就是说,杉下对女性的样貌有统一的偏好,这让沙织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每个人的个人资料空白处,杉下都详细地做了标注。不仅记录下了她们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工作地点、兴趣、养的宠物,还详细记录了约会日期、约会地点、吃的东西……甚至巨细靡遗地记下了对方的日常习惯:七点起床,八点出发去上班,九点到公司,下午五点半下班;周三晚上六点开始上钢琴课,周四晚上七点去健身房……突然,沙织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哗啦一下打开抽屉,果然,她发现了自己的照片和个人资料。并且如她所料,她的个人资料上也记得密密麻麻:每周三和妈妈一起去女士餐厅用餐,等等……连沙织自己都想不起来有没有告诉过他的事都被他详细记录了下来。

难道说……他是个跟踪狂?

沙织心想,她一直以为是他甩了前女友们,但现在看来,也许是那些女人受不了他而选择离开。

沙织拿出手机,鼓起勇气拨通了片山逸子的电话,没想到没打通。山树缘、布川由美的号码也换了使用人。三个人都联系不上,也许是因为她们想和杉下断绝联系,所以换了手机号码。如果是这样,那就更要问问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沙织决定上门拜访她们,她知道这么做很不合常理,但这事关她的婚姻,甚至关系到她的人生。

片山逸子住在隔壁区,沙织想,既然电话号码都换了,说不定也搬家了。一想到这里,沙织就放不下心来。

不过她还是来到了杉下记录的地址这里,眼前是一栋宽敞的独栋小楼,门牌上写着“片山”二字。

沙织心下暗喜,太好了,看来这是她老家。

按响门铃后,前来应答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逸子小姐在家吗?”沙织对着门口的摄像头,尽可能礼貌地问,当然不忘面带笑容。

“您找逸子吗?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我是A中学和她一起参加过篮球社的同学。时隔多年未见,今天恰巧路过,想来拜访一下。”

多亏杉下详细地记录了逸子的个人信息,她才能编出这么个比较令人信服的谎言。

“逸子她……不在。”

“这样啊,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个……她不在了。”

“那她现在是一个人住吗?您能告诉我她现在的住址吗?”沙织尽量问得自然些,想紧紧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

“不是这个意思。”屋里说话的人应该是逸子的父亲,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逸子去世了。两年前,因为交通事故……”然后他就挂断了通话式门铃,留下沙织一个人站在门前发呆。

死了?片山逸子死了?

虽然心中有诸多疑惑,但留在这里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于是沙织回去了。

接着去寻找第二个人——山树缘。见到她之后,也许能问出有关片山逸子的消息。

沙织找到了住在隔壁市的山树缘的住址,是一间小小的公寓。门口塞满了传单,看来很久都没人清理过。

难道说她搬家了?

就在沙织失望时,恰巧隔壁有位男士走了出来。他看到沙织后,瞬间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个房间……”

听到沙织这么问,男人往后退了退,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沙织,然后神色放松下来,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山树小姐回来了。你是她妹妹吗?你们俩长得好像啊。”

“嗯?不是、不是。”

“啊?不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租这个公寓的人?”在沙织否定之前,他自顾自感伤地继续说道,“别住这儿了。这里风水不好,这个公寓出过事。”

“出过事?”

“对啊,自杀。”

“自杀……”

“之前在这里住的山树小姐,一年半前在房间里自杀了。”

第一个女人片山逸子因为交通事故死了,第二个女人山树缘自杀了……

坐电车前往第三个女人的住所时,沙织心中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布川由美住在公司的公寓里,沙织向一位正好从楼里出来的女性打听了情况。果然,她的预感没错,布川由美已经死了,据说是一年前左右在海里溺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与杉下相过亲的三个女人都死了,这不太可能是凑巧吧,肯定有蹊跷。

沙织在大脑一片混乱中回了家,也吃不下晚饭,径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就在此时,杉下打来了电话。

“我刚刚出差回来。能见一面吗?”

“现在?”沙织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于是回答说,“太晚了,明天见面不行吗?”

“我真的很想见你。求你了,我现在去接你。”

沙织难以拒绝他的请求,一边叹气一边磨磨蹭蹭地做着准备。之前和杉下的约会都令她兴奋和期待,如今她却完全没有兴致。她跟妈妈说了一声后便出了门,朝着公园走去。她家门口的马路太窄,车子开不进来,杉下每次开车来接她时,她都特意走到公园附近,方便上车。

夜已深,路上没有行人,公园里也空荡荡的。

沙织暗自埋怨道:“真讨厌啊,漆黑一片的。”

她又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拒绝这次约会比较好。然而就在这时,马路尽头突然出现一束车灯,并逐渐向她靠近。坐在驾驶席上的似乎就是杉下,仿佛正在寻找沙织似的,车子开得非常非常慢。

明明沙织刚刚还非常苦闷,但见到杉下后又萌发了对他的爱意。一想到他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就不顾疲惫特意跑来见她,沙织心里就抑制不住地高兴。她一边跑向车子,一边冲他挥手,并大声喊:“欢迎回来!”

但是,车子却直冲冲地开向沙织,没有停下或减速的意思。

“什么情况?”

沙织迅速躲闪,摔倒在路边。车子从她身边开过去后突然一个急刹车,打开了后车灯,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条马路。

居然开过来了!沙织在内心大喊。

马路很窄,根本无处可逃。正当她一脸绝望时,公园里走来了几个年轻人。沙织正打算大声呼救,肩膀却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没事吧?”杉下细细观察惊恐的沙织。

不知何时,杉下已经停好了车,打开后车灯好像只是为了倒车时确认位置。

“你这样太危险了吧?吓死我了。”沙织又惊又气地埋怨道。

“对不起,沙织,但你突然跑过来也吓了我一跳。”杉下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身后那群年轻人,好像非常在意他们。

“我以为你会停车啊!”

“你跑过来之前我没看到你,发现你之后才急急忙忙踩了刹车,但还是没来得及,吓到了你真对不起。受伤了吗?能站起来吗?”

“嗯……”

在杉下的催促下沙织站了起来,并慢慢上了车,坐到了副驾驶席。

“也不是说补偿你,不过,我要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杉下温柔地说着,发动了汽车。

虽然不太能接受他的解释,但沙织心想,也许他当时就是没看到我吧。或许因为那三个女人的事情,让我有些神经过敏了。仔细想想,她们的死好像和杉下毫无关系。交通事故、自杀、海里溺亡——这些全都不是杀人事件。换个角度来看,他反而是一个不断失去爱人的可怜男人,然而我却在怀疑他……

沙织一边反省,一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夜景。

汽车驶入山路,不断开向大山深处。四周没有一户人家,连路灯都消失不见了。杉下的SUV行驶在满是石子的小道上,车身剧烈地摇晃着。

“杉下,我们要去哪里呀?”沙织战战兢兢地问道。然而杉下只是紧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他的侧脸十分严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杉下?杉下?”沙织刚打算触碰一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车子就突然往一边倾斜。沙织的上半身随着车子剧烈晃动,头狠狠地撞在了车窗上。一瞬间,她的大脑痛得一片空白。

“好痛!”沙织喊道。

然而杉下只是沉默地望向前方,没有表现出一丝关心。漆黑一片的汽车内,只有仪表盘的灯光由下而上打在杉下的脸上,他脸上的阴影令人毛骨悚然。沙织不禁疑惑,来这深山老林里到底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没信号,这样一来也就没法呼救。车子后面有没有其他车呢?沙织打算回头看看。

她一回头,就发现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纸袋子,随着车身摇晃,袋子里的东西隐隐约约在发光。

沙织吓得吞了吞口水。

那个是……刀子?!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这在沙织的意料之外。骤停的冲劲儿使她本来拼命向后探的身子差点儿撞到仪表盘,还好系着安全带。

“沙织……你刚刚回头了?”杉下直勾勾地盯着沙织,声音沙哑地问道。在漆黑的车中,他的眼白甚至有些刺眼。

“嗯……嗯……没看到什么。”沙织拼命摇头回答。

“真的吗?”杉下语带威胁地追问。

“真的啦。”沙织尽量平静地再次回答。

杉下一边紧紧盯着沙织,一边向车后座伸出了手。

他要杀了我!

沙织想打开车门逃生,但车门被锁住了,完全打不开。沙织陷入恐慌之中,猛烈地敲击着车锁。

“沙织,你在做什么?”杉下一边问,一边抓住沙织的肩膀。

完了、完了,没救了。

沙织已彻底绝望。她回过头来,发现杉下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亮晶晶的东西。

我要被刺死了!

沙织仿佛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沙织,你到底怎么了?”听到他的问题,沙织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

幸好不是刀子……沙织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但还是止不住地冒冷汗。

“你从刚开始就很奇怪,真的没事吗?”

“啊,抱歉,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个是当地的特产吗?谢谢你呀。”

沙织刚打算伸手去拿,杉下却突然绷紧身体、正襟危坐道:“沙织……”

“嗯?”

“嫁给我吧!”杉下说着,把小盒子递到沙织面前。

沙织呆呆地望着杉下好一会儿,浑身渐渐起满了鸡皮疙瘩,喜悦之情溢满全身。

“你要结婚?和我吗?”

“沙织,我只考虑你一个人。请答应我吧。”

杉下又一次恭敬地递了递小盒子,低着头等她回应。

沙织收下了小盒子,视线转向车窗外的风景,结果惊呆了——眼前竟是绚丽灿烂的夜景。

至此,沙织恍然大悟:原来杉下是想在浪漫的地方向我求婚啊!所以才拼命开车,表情严峻恐怕也是因为过于紧张吧。反倒是我,一直在瞎想……

想到自己误会了杉下,沙织脱口而出说道:“对不起啊。”

听到沙织的道歉,杉下仿佛快要哭了,抬头问道:“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是在拒绝我吗?”

“啊,不是。我当然是答应你啦。我也是,只想和你结婚。”

“真的吗?太好了!!”

杉下紧紧抱住了沙织。

在杉下的怀抱里,沙织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她在心里低语:终于遇到了真命天子、我的一生挚爱。接下来,我要和他一起组建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拥抱过后,沙织问道:“我可以打开礼物吗?”

“当然。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杉下回答。

沙织打开银色的礼盒,暗笑自己居然把它当成了杀人凶器。这个首饰盒比装戒指的盒子要大一些,沙织打开后,发现是一条项链。

居然不是戒指!沙织有些失望。不过,项链吊坠上的宝石光彩夺目,沙织不禁惊叹一声:“这是钻石!”

沙织取出项链仔细观察,吊坠上镶有一颗看起来有一克拉以上的钻石。

“对,出差的时候买的,我觉得很适合你,你觉得怎么样?我不太会挑选首饰……”杉下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沙织的神情,脸上充满爱意。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漂亮的礼物。”沙织温柔地说着,吻了杉下。

“快给我戴上吧。”沙织督促道。

杉下从沙织手中接过项链,将它绕在沙织的脖子上。

杉下小心地搭上项链锁扣,沙织望着在胸前摇晃的钻石,暗自沉醉。她有些得意地想:妈妈和朋友都没有这么大的钻石,一定非常贵吧,原来他这么爱我呀。三个月之前我刚被人甩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幸福。

“啊!疼!”一阵刺痛将沙织从沉醉中拉回现实。

突然之间,项链勒住了沙织的脖子。她无法呼吸,拼了命地甩开杉下。

“你在做什么?”沙织流着眼泪,剧烈地咳嗽着。泪眼中她看到杉下脸色铁青,双手还握着项链的锁扣。

“对……对不起!车里太暗了,我……我没找到锁扣的位置。拉项链的时候不小心勒到你了。”杉下一边惊恐地道歉,一边抚摸着沙织的背。然而沙织突然汗毛直竖,下意识地拨开了杉下的手。杉下有一瞬间面露痛苦,但还是迅速笑着对她说:“这次我会好好戴上去的。”

这么说着,他再次给沙织戴项链。冰凉的项链贴在了沙织的皮肤上,触碰着脖子的大手让她感到害怕。车里只有两个人,完全是一个密室。沙织突然觉得杉下这个男人很可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三个女人——片山逸子、山树缘、布川由美,她们都是和杉下相过亲然后死掉的女人。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是不是也会……

“别弄了!”沙织用力推开杉下,项链也随之掉在车里。杉下呆住了,而沙织却紧紧盯着他。

“送我回家!”沙织吼道。

“啊?但是……但是……”杉下有些惊恐,还有些不满。

“我妈知道我来和你约会了,刚刚公园里的那些年轻人也看到我上了你的车。所以拜托你快送我回家。”沙织一口气大声说完这些话,剩下杉下一个人怅然若失。

不过,他的表情立刻阴暗下来,一言不发地启动了引擎。在狭窄的山路间,杉下驾驶着车子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开到了山脚。

看到回家的路,沙织松了一口气,眼中充满泪水。为防止杉下做出奇怪的行为,沙织一直紧紧盯着驾驶座。杉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仍然一言不发地缓缓开着车子。而沙织只想赶紧回到市区,赶快回家。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死死盯住杉下。钻石项链在沙织的脚下滚来滚去,但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沙织醒了。

时间已临近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下楼时沙织发现妈妈正在做午饭,一如往常。昨天的事如梦一般,但沙织知道那是现实。那个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差点儿杀了她。

“哎呀你起床了,今天起得真晚。”妈妈看到沙织下楼,对她说道。

“对,今天起得比较晚。”沙织有些无精打采地应道。

“今天也要出去约会吗?”妈妈有些兴奋地问道。她非常中意杉下,很期待女儿能和他走到一起。

听到妈妈这么问,沙织有些惊讶,愣了一下之后回答说:“我应该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果然如此啊……”妈妈点了点头说,“你们吵架了吧。”

“吵架?”沙织反问道,内心想,妈妈难道知道自己和杉下的事?

“今天早上杉下来家里了。”妈妈一脸欣慰地说。

“嗯?”沙织却一脸惊讶。

“我不太清楚你们俩之间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为昨天的事向你道歉。本来我想叫你起床的,但是他说只是上班之前顺便过来看看你,你不用起床也行。”妈妈解释道。

沙织有些糊涂,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如果你还想跟他聊聊的话,就晚上六点在你们经常去的咖啡店见一面。你要不要去看看?”妈妈继续说。

妈妈慢吞吞地切着菜,她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妈妈不知道杉下之前有过相亲对象,更不知道那三个杉下在FATE婚介所认识的女人全都死了,而且昨天,沙织自己也差点儿被杀了。

“别说了,我不去。”沙织冷冷地回答。

像现在这样,在明亮的正午母女聊着天,是沙织家的日常。沙织觉得昨天发生的事很不真实,忍不住又细细分析:为什么杉下变得那么可怕?可是如果他真想杀了自己的话,完全可以动手。尽管当时沙织威胁他说妈妈知道他们出来约会的事,又提出公园里也有目击者。但是这几点杉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呀!难道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昨天窗外的夜景美轮美奂,钻石项链也精美奢华。他明明是个不太擅长讨女孩子喜欢的人,却拼了命地想给她惊喜。仔细想想的话,准备杀人的人会把钻石项链当作凶器吗?怎么想都应该会选择更加实用的东西,比如说刀子或锤子什么的,而且这些东西随处可见。

“你真的不去见他吗?你会后悔的,像杉下条件这么好的人,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妈妈停下切菜的手,探出身子对沙织说道。

妈妈说得确实有道理,沙织开始觉得昨天的事情是她的错。

但她还是有些害怕。和杉下有关的三个女人都死了,她们的死亡不可能和他毫无关联,如果不消除这个疑虑,沙织就不能接受他。但是周围的人肯定都认为她们的死只是不幸的事故而已。沙织甚至去问了参与调查的警察,但他们也只说出了一些媒体报道过的内容。怀疑三个人的死亡不是巧合的人,就只有沙织。

不对,不止我自己。沙织猛地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我出门了!”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沙织便火速离开了家。

再次乘坐公交车来到FATE婚介所,她想去问问井上。作为给杉下介绍相亲对象的人,她肯定知道那三个女人的事情,而且她肯定也知道她们死亡前后的行踪和状态。

还有几分钟就到终点站了,透过车窗却眼见着天上的云朵越积越厚——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中突然聚集起大片黑云,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真不走运。

一想到还要爬那么多级台阶,沙织就想打退堂鼓:要不打电话问问算了?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去一趟吧,她真的很想好好问问井上到底知道些什么,并且打算从井上的声音、神情和动作来一窥究竟。

在终点站下车的只有沙织一个人,从这里出发还要爬两百级台阶。幸亏她习惯带把晴雨两用伞出门,才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不过她十分后悔穿了双高跟鞋出门。

沙织打算根据井上说的话来决定晚上要不要与杉下见面。就是因为还想着晚上可能要跟杉下见面,她才特意穿了一双意大利产的名牌高跟鞋。明明都这么怀疑他了,却还是期待与井上见面之后能消除对他的怀疑,沙织想,自己果然还是对他抱有一颗爱慕之心啊。

终于走到了FATE婚介所门口,她急忙按响了门铃。对着摄像头自报家门后,就见井上拿着毛巾急忙打开了门。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沙织脱下已淋湿的鞋子,换上了毛茸茸的拖鞋。井上让沙织坐在沙发上,手脚麻利地为她端来刚泡好的红茶。

“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情吗?”坐在沙织对面的井上仔细观察着她,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我想问问有关杉下的事。”沙织回答说。

沙织的话还没说完,井上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紧接着神情悲痛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什么地方不合您心意呢?您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是觉得他有点儿土气吗?可是朴素一点的男人不也挺好的吗?至于年收入这点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往上比没个尽头。现实点儿来看,他的收入也不算差。拜托了,再和他交往一段时间吧。”井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双手放在桌子上,仿佛在哀求沙织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沙织有些害怕井上的气势,但还是开口说,“不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他。”

“这样子啊,那您想问什么呢?”井上追问道。

“我想了解一下他之前交往过的对象。能告诉我吗?”沙织认真地问道。

“有女人去您那里闹事了吗?”井上又问道。

“没有。那个……他之前的相亲对象都去世了吧,就是您给他介绍的那三个人。”沙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井上一开始有些茫然,随即就用力点头,说:“是的,片山小姐,山树小姐和布川小姐,她们真的很可怜。”

“那……她们三个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沙织继续问道。

“她们的死确实有点儿不合常理,而且她们生前都曾是杉下先生的女朋友……等一下,莫非您在怀疑杉下先生?这就是您今天来找我的理由吗?”井上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

“对。”沙织老实地应道。

“这就是您大老远跑过来找我的原因?”井上又问了一次。

“是的。”沙织坚定地说。

听到沙织的回答,井上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趴到了桌子上。井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随后微抬起头盯着桌子,突然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接着全身摇晃,最后竟然倒在了沙发上。

“哈哈哈哈哈,沙织小姐您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井上倒在沙发上狂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站了起来。

这次轮到沙织一脸茫然了。

“我说啊,就算我们这儿是乡下,出了事也会有警察好好调查的。杉下先生是她们之前的交往对象,当然被询问过。不过她们去世时他都有不在场证明。”井上解释道。

“嗯……是这样吗?”沙织还是第一次得知此事。

“而且不是和家人在一起这种比较暧昧的不在场证明。我记得片山小姐出事的时候杉下先生正在国外出差;山树小姐出事的时候杉下先生在向广告代理商汇报工作;布川小姐去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来着……哦对,那时候山下先生正带着地方电视台参观公司呢。每一个都是不容置疑、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一点嫌疑都没有。”井上一边回想一边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沙织认真听着。

“而且,你想想,如果他真的有嫌疑的话,那三位女士的家人能轻易放过他吗?所以说,她们确实都是因为遭遇不幸的事故而丧生的。”井上说道。

听完井上的解释,沙织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她突然觉得自己苦恼的事情非常可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井上像被她传染了似的也放声大笑,她们俩就这样面对面笑了好一会儿。

“真是的,我像个傻瓜一样。”沙织笑着说。

“我已经解释得这么清楚了,您和杉下先生再走不到一起的话,我可就难办了。我还想拿我的红娘礼金呢!”解除了沙织的疑虑之后,井上半开玩笑地说道。

“说的是呢。话说回来,我觉得差不多可以给您报酬了。”沙织想到昨晚的求婚,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说。

“真的吗?”井上的声音有些激动。

“是的,昨天杉下向我求婚了。”沙织说。

“啊!”井上惊讶得大喊了一声。

“但我不是还有些顾虑嘛,后来还吵起来了。不过,我待会儿要和他见面,到时候会跟他和好的。”沙织憧憬着接下来的约会。

“快跟他和好吧。真是恭喜你了!对了,请等一下。”井上离开了一会儿,然后端着托盘拿来了一个蛋糕。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祝福你。”井上伸出舌头,俏皮地说道。

接着,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开始切蛋糕。不过她给自己分的那份只有给沙织的那份的一半。

“啊,您给我分了一块这么大的,多不好意思啊。”沙织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减肥呢。”井上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巴,一边笑一边说。

“这样啊。”沙织应和道。

“之前尝试了很多减肥方法,包括吃中药,但都失败了。因为我太爱吃甜食,所以总减不下去。”井上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往嘴里大口塞着蛋糕。她这副样子在沙织眼里显得非常迷人。

“井上小姐,您结婚了吗?”沙织忍不住问道。

“哈哈哈!虽然我开着一家婚介所,但其实我还没结婚呢。而且我和你同岁。”井上笑着回答。

她的话让沙织有些惊讶,沙织附和道:“这样啊。”

“是不是我太胖了,所以显老?”井上问道。

“没有的事。”沙织立马摇头否定。虽然极力否认,但她其实一直以为井上已经五十多岁了。

“没关系、没关系,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还是看起来稳重一点比较让人容易信赖。”井上这么说着,又笑了起来。

沙织看着她,心想:和我年龄一般大的人,已经白手起家开创了一番事业。同为女性,沙织感到十分佩服。井上确实给人一种安心感,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够成功。

“哎呀,雨好像小点儿了。”井上看了眼窗外。

沙织望着窗外,天空确实有些转晴。

“你晚上还要和杉下约会呢吧?几点呢?”井上问道。

沙织回答说是晚上六点,在车站前的咖啡馆见面。井上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四点半了。

“杉下先生现在应该还在上班吧。趁着雨小,你还是赶快过去吧,今天不是要回应他的求婚吗?”井上的语气里充满欣喜。

在井上的催促下沙织打算离开。出门换鞋时,发现高跟鞋里不知何时塞进了吸水的鞋垫,这让沙织感到心里很温暖。井上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沙织跟井上约定,回应了杉下的求婚之后,就立即来婚介所提交结婚报告书。说完便离开了。

婚介所门口的路很泥泞,高跟鞋的鞋跟总是陷进土里,经过艰难跋涉沙织终于走到了台阶前。要是错过三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车,那可就麻烦了。沙织一想到还要赶车,便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从两百级台阶的顶端毫无防备地滚了下去,身体和头部多次撞击坚硬的水泥地。随着翻滚,视野也不停旋转,但她还是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是杉下……

沙织心想:难道他一直在监视我?果然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知道我开始怀疑他之后就心急地想要除掉我。

意识蒙胧中那个人影再次进入了沙织的视野。

不对,不是杉下……

那个人……那个人是……沙织的身体还在不断往下滚落,她感觉视野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太好了!太好了!我又除掉了一个女人。

井上站在两百级台阶顶端,一脸满足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沙织。大雨天还穿那么高的高跟鞋爬台阶,根本就是自杀。只要摔下去,她肯定会摔得四分五裂。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杀死沙织。

“就凭她,还想夺走我的圭司,别开玩笑了。”井上轻哼着说,忍不住回想起遇到圭司之后的事:

我最爱最爱的圭司,从他第一次来婚介所时我就爱上了他,我怎么能允许他和其他女人结婚呢?可是我又不得不给他介绍其他女人,毕竟如果他不来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一旦看到他喜欢的类型,我就会牵线搭桥。等知道他向我亲自介绍的女人求婚后,再果断地将其处理掉。杀人没什么难的,我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第一个女人,我趁着夜色把她推到了车来车往的车道上……

第二个女人,我谎称要商量结婚的事,跑到她家把她灌醉,然后用毛巾勒住她的脖子,再绑到门把手上……

第三个女人,我假装和她在海水浴场偶遇,在游客稀少的地方狠狠地把她的头按进海里,让她溺死……

至于这次的女人,吉本沙织。

她说圭司已经向她求婚了,真没想到竟这么快。不过,多亏了她告诉我,我决定立刻处理掉她。

本来还想着尽量多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的,毕竟之前我的客户里已经死了三个女人,这么快就又有一个女人死了,难免会招来周围人的怀疑,但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趁着取蛋糕庆祝求婚时,我偷偷把她的高跟鞋鞋跟弄松了。外面刚下过雨,地上又泥泞又滑,她的鞋底肯定会沾满泥,再加上鞋跟是松的,警方绝对会认定为意外死亡的。实际上,就算我不推她,她也会滚下楼梯。

啊,太满足了!

井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再等等我,圭司,我马上就会变成你喜欢的女人的样子了。这三年内,我割了双眼皮,鼻子里垫了硅胶,还削了腮。接下来只要我减肥成功……

我必须要减肥成功,如果做不到的话杀多少人都没用。我再给他介绍两个女人吧……不,再给他介绍一个女人。在这之前我一定要瘦四十斤。

快点发现我的心意啊,圭司,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

再给他找一个相亲对象吧,井上心里想着,推开了FATE婚介所的大门。

[1] 一户建,指独院住宅,通常由一个小院的停车场,部分私有道路,二至三层木造小楼构成。总面积在一百到三百平方米之间。

[2] 一种弹珠赌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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