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什么是经济学？

什么是经济学？

不熟悉这门学科的读者可能会认为它是研究经济的。毕竟，化学是对化学品的研究，生物学是对生物的研究，社会学是对社会的研究，因此，经济学一定是对经济的研究了。

但根据一些经济学畅销书的说法，经济学研究的远远不止经济。他们认为，经济学研究的是终极问题，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这是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的邪典（cult）喜剧科幻小说系列《银河系漫游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 ）第三部的书名——的终极问题。

蒂姆·哈福德（Tim Harford）是《金融时报》的记者，也是《卧底经济学》（The Undercover Economist ）这本极为成功的畅销书作者。他说经济学是关于生命（life） [1] 的，他把他的第二本书起名为《生命的逻辑》（The Logic of Life ）。

没有经济学家声称经济学能够解释宇宙。宇宙至今仍然是物理学家的地盘。物理学家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大多数经济学家仰慕的榜样，他们内心渴望有一天经济学也能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 [2] 一些经济学家已经接近了，他们声称经济学是关于“世界”的。举个例子。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著名的《牛奶可乐经济学》（Economic Naturalist ）系列第二卷的副标题叫“经济学如何帮助你理解世界”（How Economics Helps You Make Sense of Your World）。

接下来是关于“一切”的部分。《生命的逻辑》的副标题是“揭示一切事物的新经济学”（Uncovering the New Economics of Everything）。史蒂芬·列维特（Steven Levitt）和史蒂芬·都伯纳（Stephen Dubner）的《魔鬼经济学》（Freakonomics ）可能是现在最出名的经济读物了。从这本书第一册的副标题可以看出，它要探索的是“一切事物隐藏的一面”（Hidden Side of Everything）。罗伯特·弗兰克应该会同意，但他要谦虚许多。他在的第一本《牛奶可乐经济学》中，他只是说：“为什么经济学解释了几乎所有的事物。”（Why Economics Explains Almost Everything）

这就对了。经济学（几乎）就是关于生命、宇宙和一切的。

但当你细想时，你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门声称能够解释生命、宇宙和一切的学科，却在大部分非经济学家所认为的它的主要工作上遭遇巨大失败，这个工作就是经济解释（explaining the economy）。

从21世纪开始到2008年金融危机，大部分经济学家都在向世界宣扬市场很少出错，现代经济学已经找到方法熨平市场可能存在的那极少数褶皱。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伯特·卢卡斯在2003年宣称：“防止萧条的核心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1 因此，当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时，大部分经济学家完全惊呆了。 [3] 而且，我们至今还没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来应对仍在持续的危机余波。

综上所述，经济学似乎极度狂妄自大：连自己领域都没能解释清楚，怎么敢宣称自己能够解释（几乎）一切呢？！

经济学研究理性选择……

你可能会说我不公平。前面提到的这些书不都是面对大众市场吗？这个市场的竞争本来就非常激烈，因此出版社和作者就会忍不住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 [4] 当然，你可能会认为，严肃的学术著作不会大胆声称他们的研究对象是“一切事物”。

这些书都被炒作了。但关键是，用的还是同样的路数。本来这些书都可以沿着“经济学如何解释有关经济的一切”这条线来炒作，但事实是，他们采用的都是“经济学如何同时解释经济和其他一切”这条线。

这种做法，是源于主流经济学派——新古典学派对经济学的定义。新古典的标准经济学定义（其变体至今仍在使用）是由莱昂内尔·罗宾斯（Lionel Robbins）于1932年在其《经济科学的性质与意义》中提出。他将经济学定义为“研究各种目的与具有多种用途的稀缺手段之间关系的人类行为的科学”。

在这种观点中，经济学是由其理论方法（theoretical approach），而不是由其主题（subject matter）所定义。它是对理性选择的研究。这个理性选择基于某种深思熟虑的系统性计算，计算必然稀缺的手段对目标所能实现的最大程度。 [5] 计算的主题可以是任何事，比如婚姻，要不要孩子，犯罪或药物上瘾，就像199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著名的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所研究的一样，而不像大众眼中所定义的“经济”事务，如工作，金钱或者国际贸易。当贝克尔在1976年将其著作起名《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The Economic Approach to Human Behaviour ）时，他就已经宣告经济学可以分析“经济”以外的事情，但是他没有鼓吹它就是关于一切的。

这种将经济方法应用到所有事情上的趋势，被称为“经济学帝国主义”。这种趋势在像《魔鬼经济学》这样的书里达到顶峰。《魔鬼经济学》里面只有一点点跟大部分人所定义的经济议题相关。这本书探讨了日本相扑运动员、美国老师、芝加哥贩毒团伙、益智类电视节目《智者为王》（The Weakest Link ）的参赛者、房地产中介、三K党。

大部分人会认为（那些作者自己也承认），上面说的这些人，除了房产中介和贩毒团伙以外，其他都和经济学没一点关系。但如今大部分经济学家都觉得，经济学研究相扑选手如何相互串通或美国老师为让学生得到更好的工作而伪造学生分数，跟研究希腊是否留在欧元区、三星和苹果如何竞争、如何降低西班牙的青年失业率（写这本书时，其青年失业率是55%）一样合理。对他们来说，那些“经济”议题在经济学中并没有特权，它们只是经济学能够解释的诸多事情中的一部分（哦，我忘了，是一切事情中的一部分），因为他们是从经济学的理论方法，而不是从它的主题来定义经济学的。

……或者是研究经济？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经济学定义，是我一直在用的——经济学就是对经济的研究。但什么是经济？

经济是关于金钱的，是吗？

对绝大多数读者来说，最直觉的回答就是：经济是跟金钱有关的一切——没钱，赚钱，花钱，花光钱，存钱，借钱，还钱。虽然不是很准确，但它是思考经济和经济学的一个好的开始。

当我们讨论跟金钱有关的经济时，我们并不是真的在讨论物理上的钱——实物货币。实物货币，无论是纸币、金币或者在太平洋某个小岛上使用的作为货币的巨型石头，仅仅是一个象征。货币（money，即钱）象征社会上其他人欠你的东西，或者是你对特定数量的社会资源的债权。 2

货币及其他金融债权——比如公司股票、金融衍生品和许多复杂的金融产品（我在后面的章节会解释）如何被创造、买卖是经济学研究的一大领域，这个领域叫金融经济学。目前，金融行业在许多国家的主导地位，许多人因此将金融经济学等同于经济学，但其实它只是经济学的一小部分而已。

产生金钱（或对资源的债权）的方式有许多。经济学里面有很多内容就是关于这些方式的。

最普遍的赚钱方式是工作

最普遍的赚钱方式（除非你就生在钱罐里）是找份工作（包括为自己打工），然后通过它赚钱。因此，经济学中有很多内容是关于工作（jobs）的。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视角来思考工作。

工作者的角度是一种。你有没有工作，工资多少，取决于你掌握的技能以及社会对这些技能的需求。比如你有非常稀有的技能，像足球巨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一样，那你可以拿到非常高的工资。或者别人发明了一种机器，它能做你的工作，而且效率是你的100倍，这时候你可能就失业了，就像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 ）中查理的父亲巴克特先生——一个给牙膏拧盖的工人的遭遇 [6] 一样。又或者由于更便宜的进口商品（比如来自中国的商品）使你所在的公司亏损，你不得不接受更低的工资或者更差的工作环境。例子还有许多。因此，即使站在个人角度理解工作，我们也需要了解技能、技术创新和国际贸易。

工资和工作条件还深受“政治”决策 [7] 影响。“政治”决策可以改变劳动力市场的范围和特点。东欧国家加入欧盟，会大大增加西欧国家劳动力市场的工人供给，对西欧国家工人的工资和行为产生巨大影响。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对童工的限制则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这些政策缩小了劳动力市场的范围——突然有一大批潜在的雇员被挡在劳动力市场之外。对工作时长、工作条件、最低工资的规定则是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政治”决策，但它们同样影响了我们的工作。

金钱转移

你还可以在保有工作的同时，通过转移（transfers）得到钱，也就是通过别人给予。形式可以是现金或者“实物”——即直接提供特定的物品（如食物）或服务（如义务教育）。不管是现金还是实物，这些转移都可以通过许多种方式实现。

一种转移是来自“你认识的人”，例如父母对子女的支持，子女对长辈的照顾，当地社区成员的礼物（比如他们参加你女儿婚礼送的礼物）。

一种是慈善捐助，也就是陌生人自愿做出的转移。人们以个人或集体名义（比如公司或自愿组织）捐钱或物资给慈善组织。

从数量上来说，跨国组织的慈善捐助在政府所做的转移面前黯然失色，因为后者通过向一部分人收税来资助另一部分人。经济学里面有许多内容自然就跟这些事情相关。他们所属的领域叫公共经济学。

即使非常穷的国家也会有一些政府援助计划。政府会拨款或发放物资（如免费粮食）给那些处境最差的人（老人、残疾人、饥民等）。但在富裕社会，特别是西欧国家，这种转移计划的范围要全面得多，数量也要多得多。这种制度被称为“福利国家 ”（welfare state），建基于累进税（progressive taxation）和普遍福利（universal benefits）之上。累进税制指赚得越多，交的税占收入的比重越大；普遍福利是指每一个人，而不只是残疾人或者穷人，享有最低收入以及基本的服务，比如卫生和教育。

工作和转移的收入被用于商品和服务的消费

不管是工作还是转移获得的收入，你都会用来消费。每个人都有一副身体，为满足自身基本需要，我们需要消费一定的食物、衣服、能源、住房等商品（goods），也就是说有一个最低消费量。同时，为满足更高的“精神”需要，我们还需要消费书、乐器、运动装备、电视、电脑等其他商品。此外，我们还得购买和消费服务（service），坐公交车、理发、去餐馆吃大餐、国外旅行等。 3

因此，经济学也致力于对消费（consumption）的研究，比如人们如何在商品和服务之间分配金钱，如何在同一产品的不同品种之间进行选择，如何通过广告了解产品或被广告所操纵，以及公司是如何花钱建立自己的“品牌形象”的。

商品和服务必须从一开始就被生产出来

为了消费，这些商品和服务必须从一开始就被生产出来——农场和工厂里的商品，以及办公室和商店的服务。这是生产（production）领域。自从强调交换和消费的新古典学派在20世纪60年代成为经济学主流以来，这个领域就一直被忽视。

在标准的经济学教科书中，生产以“黑箱子”的面目出现。一定数量的劳动（labour，人类的工作）和资本（capital，机器和工具）一起被放进黑箱子，然后以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生产出商品和服务。这些教科书却很少承认，生产远不只是劳动和资本这些抽象的量的简单组合，还需要把握许许多多重要的细节。大多数读者不会将这些事情跟经济学联系起来，但它们对经济至关重要，比如工厂架构、工人管理、工会交涉、科技的研发及系统性改良。

大部分经济学家都乐于把这些事情让给“其他人”去研究，比如交给工程师或者企业管理者。但生产其实是任何经济体的根基。生产领域的变化，往往是巨大的社会变革最有力的源头。自工业革命以来，生产领域的一系列技术和制度变革，塑造了整个现代世界。

经济学界以及所有受其影响的普通大众，都应该给予生产更多的关注。

结论：经济学就是对经济的研究

在我看来，经济学应该像其他学科一样，根据主题而不是方法论（methodology）或者理论方法来定义。经济学的主题就应该是经济，包括金钱、工作、科技、国际贸易、税收和其他跟“生产（商品和服务）、（这个过程中的）收入分配以及消费（这些产品）”方式相关的事情，而不是像许多经济学家想的，是关于“生命、宇宙和一切”（或几乎一切）的。

光是这个定义，这本书就跟其他经济学读物有着根本的不同。

因为用方法论定义，大多数经济学读物就认定“做经济学”只有一种正确的方法——新古典方法。最差的甚至都不告诉你在新古典学派之外还有其他学派。

本书通过主题来定义经济学，就凸显了有很多不同的方法来做经济学这个事实，每一个方法都各有其重点、盲点、优点和缺点。毕竟，我们是想通过经济学，找到对各种经济现象的最佳可能解释，而不是反复“证明”某个经济理论不仅能解释经济还能解释一切。

第1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什么是经济学？

第1章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什么是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