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lingMyself

飞机起飞之后一直在颠簸,杯中的水晃荡不止,波纹一圈一圈的,让人不得心安。

我又摸了摸衬衫最顶端的扣子,终于将它解开,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好像不太对头。”

坐在我身边的阿斌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你说什么不对头?”

“颠簸了这么久,都没有空乘出来说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平常不会这样的。”阿斌解开安全带,扶着前排的靠背,起身往前看去,然后说,“连一个空姐都没看到。”

“见鬼了,这帮人居然也没吵——”

飞机突然栽头向下,一个俯冲,杯子翻腾起来,水全部洒到我脸上,眼前模糊一片,安全带如同一双利爪,勒得我腹部生疼,内脏挤成一团,一小时前才吃进胃里的猪肉泡饭裹着浓汤顺食道上涌,冲入口腔之内,即将——

飞机猛地又是往上一拉,机头朝上,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呼喊,我整个人都被靠背吸了回去,刚刚还抱在一起的内脏转瞬集体贴在背上,嘴里那口浓汤泡饭顺势又倒流回胃里。

我挣扎着要解开安全带——“别……别解……”是阿斌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爬回来的,肩窝上插着一根金属棍,洞穿至背,鲜血溅在他脸上,再流入脖颈,一道一道的,像是春节的窗花。

“坐好。我有事……告诉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说别的事?我不相信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多年的朋友,见他这个鬼样子,我真想一脚把他踢飞。

“我裤子右边口袋里……有一部手机,你拿出来……”

四周的人都在鬼哭狼嚎,呼爹喊娘,个别心理素质过硬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我们却在这儿……玩手机?

我拿出手机,是个很老式的诺基亚,相信它在大街上流行的时候,我的青春还没有因为女神名花有主而终结。

“你要我把它当古董传给后人吗?”

“不,不是……这个东西,可以……救我们的命。”

难道它能遥控飞机?我按了一下拨号键,只是显示出一排全是问号的通话记录。

“怎么救?”

“这个手机……这个手机我用了很多很多年——”

“看得出来。”

阿斌很失望地望着我。

“好,好,你说,我不打断你。”

“这些通话记录全部是打给……打给我自己的……每一条……每一条通话记录都是……我过去生命里的存档点,只要打通,过去的我……接了电话,我们,我们就可以被传送回过去。”

我摇摇头:“阿斌,遗言要说点靠谱的,知道吗?”

阿斌眼泪出来了:“我现在动不了了,你以为……我不想自己打吗?相信我,这是救我们的唯一办法。”

“那你告诉我,这些存档点都是怎么确定的?”

“我每用一次电话,就会……就会生成一个存档点,我平时……平时也会多用,好生成更多的存档点……”

“那应该拨通哪个?”

“你还记得……上个月——”

飞机猛然往左翻滚,我只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吐了出来。但它没给我擦拭的时间,我又往前栽倒,全身的重量都被支撑在安全带上,我知道,这次没救了,飞机正在直直往下掉。

我转过脖子看向阿斌,另一根更长更粗的金属棍插穿了他的肚子,肠流满地,已然断了气——飞机上哪来的金属棍啊,混蛋!

“你倒是慢点死啊,你还没告诉我打哪个电话呢!”

我猜只有几十秒留给我了,看着这上百条全是问号的通话记录,作为天秤座的我,不禁感叹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不管了!

大拇指向下发力,我按向了拨号键——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心里一动,我又点了一下方向键,最终拨通了它下面的那一条。

嘟……

嘟……

嘟……

嘟……

你倒是接啊!

嘟……

嘟……

终于,虽然声音有点走样,但阿斌的声音终于响起——“喂?”

强烈的光迎面而来,我好像还听到了音乐声,好像是,诺基亚的经典铃声?我看见自己拽着阿斌的尸体掉进一个五彩斑斓的3D隧道里,跌跌撞撞,跌跌撞撞……

……

意识转眼清醒,我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吉普车里,发动机“吭哧吭哧”响,显然是快没油了。

阿斌在我旁边,一脸紧张地看着他那部诺基亚手机的屏幕。

“我们回来了?”

“回你个头啊,要死了!”他大声诅咒说,“你盯着,我找个存档点!”

我望向车外,日落之下的草原泛出金黄的颜色,广袤无垠——

十几头狮子眼冒金光,欢天喜地,正朝我们狂奔而来……

难道说,我选错存档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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