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想这些年相处的点滴,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若弦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话,会在节假日撇下家人千里迢迢来到她身边陪伴,会记住她所有的小习惯、小爱好。总是看见她就笑,经常在她面前脸红,工作的时候冷淡严谨,面对她时永远没有脾气。

她看她的眼神像一团炽热的火,却小心翼翼规避着她的亲密动作。

她开心,她就开心,她难过,她就难过,她的喜怒哀乐是风筝,线在她手上。

而这些都被当做了纯粹的友情。

从小到大,程苏然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她不喜欢主动接近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太热情地靠近自己,她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只知道暗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而这份喜欢又曾经是她心上的刺。

她以为友情就是如此,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回想起来才发现,若弦有多么像当年苦恋江虞的她。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呢?

她要怎么办?告诉若弦自己有喜欢的人?她们会不会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以后要怎么相处,怎么面对彼此?摊牌是不是就意味着会失去这个朋友……

程苏然心慌不已,捏紧了照片。

阳台落地窗敞开着,湿热的夜风徐徐灌进来,吹动了帘幔,外面隐隐传来晚归游人的嬉笑声。

闻若弦看着她手中的照片,顿时浑身血液涌上头顶,眼中流露出绝望。

她完了。

她要失去然然了。

“若弦,回答我。”程苏然平静开口。

“是……”

闻若弦发出很轻的气声,认命般低下了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以前然然身边只有她。

最懂然然的是她,最亲近然然的是她,与然然无话不谈的也是她,久而久之,她有了一种彼此正在“交往”的错觉,只是没有所谓的名分。

她曾经想过,与其冒险捅破那层窗户纸,不如永远维持这样的状态,她们互相陪伴,共同成长,平平淡淡到老。

可是江虞的出现让她彻底乱了分寸。

江虞认识然然比她更早,无论个人光环还是社会地位都优于她,最要命的是,她发现,然然在江虞面前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一种疯狂迷恋和心动的样子,像是坠入爱河却不得不克制自己。

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焦虑迫使她失去了理智,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冲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想清楚,就莽撞地搅进来,让然然不开心,也让自己陷入难堪……

程苏然如遭雷击。

猜想被验证了,纵使已有心理准备,当听到若弦亲口说出来,她还是难以置信。

“这个……”她举起手中的照片。

闻若弦眼眸微暗,如实解释道:“是我多洗了一份。这张一直带在身边,只要出门就带着,在家也会放枕头底下。”

一千多个夜晚如一日。

程苏然嘴唇颤动,“那些素描……”

“有空就会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闻若弦苦笑。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了,只知道在某些日子里,每天都想见到她,有分享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想将她的私人时间完全霸占。

程苏然看着她。

两人隔着床静静地对视。

“然然……”闻若弦低声喊她,“你喜欢江虞吗?”

程苏然噎住。

该怎么说?实话实说就意味着伤害若弦,可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她怀着试探的心思带若弦来到这里,为了什么?不正是想要弄清楚吗?可她现在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至少这样还能痛快地将好事分享给若弦,而不是让自己的喜悦变成若弦的痛苦。

“没关系,你说吧,我也很好奇。”闻若弦扬起唇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程苏然心里天人交战,挣扎了许久,很小声说:“嗯,我跟她以前就认识,我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后来分开了,再后来因为工作又有了联系……”

“原来是这样……”闻若弦恍然大悟。

横亘在彼此中间的鸿沟消失了,她们却并没有因此走得更近,反而离得越来越远。她没有败给性别,却败给了时间。

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笑容愈发苦涩。

程苏然咬住了嘴唇,眼眶渐渐发红,“对不起……”

“?”

见她眼睛里泪光涟涟,闻若弦顿时慌了,绕开床走过去,双手扶住她肩膀,“然然,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苏然只是摇头。

她不记得她主动抱过她多少次,开心了也抱,难过了也抱,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她每次抱她,她总是肢体僵硬不自然,自己却从未深想。

她也不记得对她说过多少次“你最重要”,这些年两个人互相陪伴,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若弦很重要,却从未想过这话或许另有一番含义。

如果自己能敏感一点,就不会那么没有分寸,无意间给若弦带去希望。

“对不起,若弦……对不起……”她越想越自责,失声痛哭。

闻若弦心揪了起来,拇指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语调柔和道:“然然,喜欢任何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你,不一定要得到你的回应,也不一定要我们在一起。我只是享受这个过程,感受过程中得到的情绪,比如开心,比如失落,激动或是悲伤,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人生体验的一部分,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我才明白拥有一个放在心里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

程苏然哭得更凶了。

“别哭,”闻若弦心疼地抱住她,“你和她能回到彼此身边,是好事啊,我为你高兴。”

这一刻忽然感到无比轻松。

终于说出来了。

她解脱了。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程苏然哽咽道。

问完立刻就后悔了。怎么可能?她们怎么能继续做朋友?回不去了,以朋友名义留在她身边对若弦不公平,她真的好自私,什么都只想着自己。

“不,我的意思是……保持联系但是不用经常见面,不对,也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然还是朋友啊,”闻若弦笑着说,她知道然然想表达什么,这个傻瓜一点也不懂怎么处理感情问题,只会怪自己。可是看着她这么难过自责,她的心也碎了。“傻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可是对你不公平……”

“难道你要跟我绝交吗?”

程苏然红着眼睛摇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闻若弦轻轻拍着她的背,酸意涌上了眼眶,咬牙强忍着。

“这件事是我的错,因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一时冲动了,让你夹在中间很为难,现在说出实话我反而觉得轻松,毕竟,早晚要面对的。”

“怪我,怪我……”程苏然还是摇头。

是她卑鄙。

可她不能说。

原本她打定主意,如果这趟出来验证失败,就永远不再多疑多想,以后她会大大方方以女朋友的身份把江虞介绍给若弦。可是没想到,她们就这么误打误撞互相坦白了,陷入两难。

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报应吧。

像她这样卑鄙的人不配拥有真心朋友。

“不许怪来怪去。”闻若弦嗔笑道,仰头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

程苏然抽着气,眼睛又红又肿,喉咙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窗外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远处的海浪声。

两个人心绪慢慢平复。

“然然……”

“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和江虞好好玩,好好享受假期,等回去我们……”闻若弦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掐住。

“你是不是要消失?”程苏然瞪直了眼,“永远消失对不对?回去我就找不到你了?”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噗。

闻若弦既心疼又好笑,揉了揉她脑袋,安慰地说:“怎么会呢?公司还在那里,我不可能丢下所有一走了之。放心吧,我只是想冷静冷静,在这边自己不开心,你也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度假也就没有意义了。”

程苏然低眸不语。

不知不觉,自己伤害了两个人。

若弦是同类当中的完美对象,无论长相、性格,还是才华,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理想型。如果她没有更早遇见江虞的话,一定抵挡不住若弦的魅力。

可是面对若弦,她并没有疯狂迷恋和心动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个人与自己非常合拍,而面对江虞,她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颤抖,疯狂叫嚣着想要她,想得浑身烧灼,想得夜不能寐。

这大概就是……朋友和爱人的区别吧。

她注定会伤害其中一个。

……

两人都失眠了。

凌晨时分,程苏然将睡未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房间里有人走动,困意席卷了她,睁不开眼,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闻若弦整夜没睡,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昨晚订的机票是今天上午十点。

她轻手轻脚洗漱收拾完,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凝神望着熟睡中的程苏然。

这些年,她偷看过然然睡觉的样子无数次,总也看不够似的,幻想着有一天早晨醒来,睁眼就能看见然然躺在自己身边,她会捏她的鼻子,喊她小猪。

现在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

但只要然然开心,她也会开心的。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临近八点,闻若弦拎起行李箱,不舍地看了程苏然一眼,悄悄离开……

这一觉程苏然睡得不太安稳。

敲门声吵醒了她。

睁开眼,阳光已经晒到床边,她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意识喊了声若弦,却没有得到回应。

隔壁床空空如也。

程苏然霎时清醒过来,想起了昨晚的事。

心猛然一沉。

若弦呢?

走了?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持续。

程苏然顾不上了,抓起手机就要给闻若弦打电话。

屏幕上有两条微信未读消息,她点进去,是两小时前若弦发给她的:

[然然,我回去了,这几天你好好度假,我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不要内疚不要自责,我们谁也没有错,不许把责任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你放心,我不会消失的。]

下一条是可爱猫猫表情包。

程苏然满腔沸腾的血液瞬间息止了。

不是消失吗?

又一阵敲门声。

“来了……”程苏然放下了手机,讷讷地下床穿鞋,去开门。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虞站在外面。

与昨天不同款式的红色长裙,热烈张扬如火,她化了妆,浓艳的红唇噙着一抹淡笑,深黑的眸子摄人心魄。

“已经中午了,小懒猪。”

程苏然望着她,眨了眨眼,突然,一头栽进她怀里。

“……然然?”江虞浑身僵滞。

“我没有朋友了。”

“什么?”

“没有朋友了……”程苏然嗓音沙哑。

江虞蹙起眉,偏头看了看房间内,只窥见一张还没叠被子的床,和一张空荡荡的床。她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悬空的双臂缓缓圈住程苏然的腰,将她抱得愈紧。

“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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