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四

苏言握着那只手的时候,第一次恨不得自己能像火团一般燃烧,这样……她爱的人此刻或许不至于手心冰冷至此,如深窖里存了不知多久的寒冰,而这块冰几乎还是颤抖的。

冷噤噤的汗从谢明允手心传到苏言手心,一时间她都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她自己在颤抖。不如为何她连这样一只手都握不住。

相比苏言这头紧张得像上战场,稳公在一旁倒是有条不紊的,一样一样的对宫人下达施令,他干这一行多年,心知这位皇君情况尚好,胎儿不大,孕期看样子也养好了身子,故而看着皇帝的目光带上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稳公给皇室接生十几年,从没见过有皇帝过来给男子陪床的,看样子这位皇君正值盛宠。

他猜得不错,只是漏了一点——谢明允并非“正值”盛宠,只要他在这世上,苏言的心动和宠溺,都只给他一个人。

至于这位稳公何时才会知晓,那都是后话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新出生的小家伙从稳公手里传到宫人,宫人又按惯例给小家伙拍背,谁料半晌这孩子不哭,顿时急得像被火烤的蚂蚁。

苏言正盯着已然累到昏睡过去的谢明允,手指温柔地插入他发间,捋过浸湿的额前发,知晓他此刻并无大碍,才仿佛想起旁边那个小家伙似的,往宫人怀里看去

这个小家伙,连人到抱毯合起来不过半臂长,伸出来摇晃的手细得好像碰一下就会断掉似的。

大约是血缘相承,心有灵犀,这半天哇不出一声的孩子突然喊了起来,一声清脆的尖叫似的啼哭,几乎刺穿在场人的耳膜。

宫人欣喜过望,忙不迭地仔细擦干小家伙身上残余的水渍,巴巴地递到苏言面前,语气中的雀跃几乎要溢出。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女呢!”

其余宫人也纷纷跪了下来,说着千篇一律的贺喜词:“恭喜陛下喜得贵女!”

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家伙,进入到苏言眼帘时,她心底千百种情绪奇奇怪怪的,好像过了一个春秋那么久才汇成一种强烈的欣喜,苏言没有抱小孩儿的经验,宫人怎么说她都不敢抱,但这时谢明允却悠悠转醒,似疼痛地嘶了一声。

苏言一瞬间抛下小家伙,转头就看向谢明允,紧握住他的手,不住地道:“疼吗,是不是很累,我……”

谢明允脱力似的看了她一眼,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动了动唇,不过没出声音。

苏言看清了,他说的是“还好。”

是“还好”,而不是“没事”。

谢明允此人不喜言苦,一贯喜欢将自己身上所遭受的大而化小,小而化五,譬如此刻,他说“没事”就是“有些疼”的意思,若说的是“还好”,那就必然是很疼的地步。

苏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声音都哑了几分,却还安慰道:“你别撑着了,睡一觉吧。”

谢明允目光半阖着,闻声动了动唇,眼皮又掀起一点。

这回,他说的是:“孩子。”

苏言扭过头,道:“把孩子抱过来。”

小家伙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十分被迫地接受了所有人的注视,眼下好像不耐烦似的,头扭到一边不动了,在自己亲父亲面前上演了一翻字面意义上的“翻脸不认人”。

苏言对着这小兔崽子突然来气:“你这……”

后面的话,被床上的人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谢明允转而看了眼和他“闹别扭”的小家伙,方才竭力挣脱的疲惫又泛上他疲惫的意识,这才沉沉地睡去。

恍惚间,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又亲昵地说了一句:“安心睡吧,这里有我呢。”

或许真的是这句话使了什么法术,又或是谢明允的身体实在不堪重负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两天一夜。

他有些艰难地偏过头,正看见苏言坐在一旁,手撑在桌面上好似昏昏欲睡,但他这头刚有点动静,桌边的人立马清醒了。

苏言走到他床边:“现在感觉怎么样,恢复几成了?”

谢明允有些无语:“……你以为这是话本里修炼吗,还几成?”

但他心里又有些感动地想,她大约是守在这里太困了,才会意识不清醒。

苏言略微尴尬地笑了一下,此刻也不和他纠结:“是个小女儿,你知道的吧。”

谢明允正感受了一番浑身上下,比起疼痛,更多的是一种不随力的酸软,他点点头:“我又没聋,都听到了。”

“那……取什么名字呢?”苏言说着,又不等人回应就抢话:“你来想。”

谢明允顿时惊了,这人无所事事了两天,居然没想出个名字来?

他顿时又是好笑又好气,只道:“不急,还没满月呢,慢慢想……”

然而这时苏言又忍不住开口:“其实我想了两个,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谢明允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苏言一咬牙:“李寻安,李从明,你觉得哪个好?”

说来也是没办法,苏言本姓不太好起名字,好像怎么取都有种周正古板的意味,故而选了好久才挑出这两个,其中一个甚至暗藏私心。

谢明允好像从她躲闪的眼神里发现了什么,盯着苏言道:“从明?哪个明?”

苏言:“就你名字里那个明……”

“那不要,”谢明允果断拒绝,孩子的名字其实不太好取用父母双亲中的字,倒不是有这个规矩,只是他觉得不行:“这些天再想想,总会有的。”

苏言居然难能可贵地理会了谢明允此时的想法,略一点头,边起身边说:“我去抱孩子过来,话说她有些瘦,这两天看下来好像脾气挺大的……”

谢明允躺在床上,任由她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发一言。

——他听得出来,苏言对小家伙的深厚关心,不然不会那么点小细节都注意的得到。

等苏言将孩子抱进来,谢明允已然坐起,靠在了床头。

养孩子两人都是新手,谢明允后知后觉地问:“这两日,她吃的什么。”

苏言看着他,坐到床边:“有乳郎,不必担心,你大约是不会……咳,那什么。”

毕竟身体情况因人而异,这也正常。

谢明允“嗯”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苏言怀里的小孩,伸手碰了碰圆润的脸颊:“给我抱抱。”

苏言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随即见谢明允抱小孩的姿势十分老练一般,不像她练了半天。

这人低着头看怀中小孩儿的样子……堪称岁月静好,苏言脑中无来由地蹦出这个词。

忽然,苏言仿佛若有所感,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就叫她……静林。”

双木相伴,是为林,岁月静好,是为静。

或许不是多有诗意哲学的名字,却获得了谢明允的认可。

这个小孩子,从此不再是以一个“小家伙”存在的人,有了她真正的名字。

——李静林。

孩子满月的时候,皇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酒,群臣宾客交集,为这位皇长女庆祝。

谢明允恢复得很好,现在行走都没什么问题,甚至分得出功夫打点小家伙的衣物,他手头上不少事情由亲信接手,这两日又慢慢转回来,于是有些忙,今日满日宴若不是苏言没看见他人,赶忙回殿叫他,恐怕就要睡过了。

说来也是奇怪,谢明允这些日子的确比往常嗜睡,问了太医,说是伤了些气血所致,要长久地调养。

于是他十分无可奈何地,继续调养,现在吃那些补品嘴里都淡得像白开水似的。

说回满月宴,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

——苏守。

这个苏言很长一段时间认作的母亲,她从不曾忘却,只是苏守这一年来愈发有退位让贤的意思,说是自己老了,经不起每日的朝会折腾,苏言心里也明白,苏守当了大半辈子的臣子,还帮人养了孩子,说到底,连真正意义上能给她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但苏言在某些方面尽力做了些事,给苏守置办了京城一处的山庄——其实以苏守的财力自己也能置办,只是未免退朝前落得个贪官的罪名,有损声名,苏言便寻了个由头赐下这座宅子。

苏守此刻正看着小孩子,笑得一脸慈爱。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看着怀中啼哭的婴儿,为官多年不曾拥有的耐心,却在区区一个小婴儿身上找了回来。

后来,她不知如何当一个母亲,总是板着脸时时严厉以训,只有苏守自己知道,那是她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名为亲情的东西——哪怕这个小孩儿与她并无血缘关系。

……

苏言牵着谢明允的手,缓缓走进宴席,于众人簇拥中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笑得一脸祥和的老人,他们相视一笑,只看了一眼,就又看向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早,亲亲抱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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