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n【完】

1.

山中时光匆匆而过,回到皇宫后,苏言想起了久久搁置的那一对白玉指环,便派人将其润了一番,那戒指虽说比不得最开始一般光亮,却也有九成九新,若是不说,没人知晓这是对放了十多年的戒指。

苏言想把这一对意义不太一般的戒指,其中之一……赠送给谢明允。

原因说来也离奇,从前苏言便发现这戒指和她前世父母那一对一模一样,花纹色泽一般无二,处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苏言一直搁置着。

——感物伤人,不过是徒留遗憾。

但经山庄重游,山林间小路走过看过,她却又忆起这对当初土里埋着的戒指。

或许……这只是某种巧合,又或许……是时光交错间,这一对意义非凡的戒指随之而来,跨越时间空间,在传递给苏言某种信息。

但具体是什么……苏言已然不在乎了,系统自从任务达成被她吼了回去,就再没有出过声,好似十分知趣儿似的成了哑巴。

此刻,苏言抽出一方帕子擦拭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

谢明允一身青衣袭袭走来:“在看什么呢?”

苏言已然眼疾手快地收拾藏好了,脸不红心不跳道:“在想你呀。”

谢明允似笑非笑:“哦?”

苏言:“……别瞎猜了,惊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惊喜?”这两个字在谢明允口中滚了滚,他伸手勾了下苏言的手:“行,等着你的‘惊喜’。”

苏言却默默抽出手——方才捏了半晌玉戒指,手指带了些冷感,谢明允这般玲珑心窍,难免从这么点蛛丝马迹中窥查出什么。

于是她朝着谢明允一笑,随即转身就走:“等着!”

过几天……就是谢明允的生日了。

2.

这场皇夫的生日宴准备得悄无声息,礼部众官员却早已跑断了腿,然而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当今陛下千金一掷博美人一笑,连带着她们这些筹办的都沾了光,赏钱没少拿,事儿也干得欢。

不过……这豪掷的千金,都出自苏言的私库。

自古皇帝的私库,由专人打理,一代一代继承,是祖辈多年积攒的财富,更有甚者还会将国库中的珍宝银钱想方设法地吞进私库。

——当今陛下算是个例外,不仅没往内存,还不断地往外花,哪处受了洪涝旱灾,国库的银两审批时间太长,她便索性先从私库拨出一批以解燃眉之急,朝臣上下莫不惊讶,此事一度在民间传开了,甚至有相关民谣传进宫里,夸赞当今陛下为千古一帝。

不过此类话术,苏言都是一听就罢。

她哪儿来的什么治国良计呢,不过是在朝堂权势变幻政治博弈间,堪堪坚守本心而已——本心无它,唯有二字,“为民”而已。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所谓帝王权术,平衡谋算,讲起来都不过尔尔,历来帝王靠的是权术,苏言也是,只不过某些方面考虑的东西不一致。

譬如若有两位大臣为一事争吵不休,站理方即可,而非心念着要打压谁要扶持谁,百姓的税收交上来养的是为他们真心解决问题的人,而非冷酷无情只知晓握住自身权力的无能帝王。

在苏言眼里,这便是无能。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谢明允忽然出声。

苏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就是朝堂上有些事情,都是小事。”

谢明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近来朝堂安稳,各地也没有什么灾害或贪官的大事,黎朝与东夷边境自上回和谈后也安定了不少,确实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过……

他偏过头,在苏言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挑了下眉。

苏言这种豁达性子,怎会将口中区区“小事”挂念心上,良久不能回神,必然是暗地里又在盘算着什么,藏着什么心思呢。

不过谢明允倒没有说破什么,就算是妻夫之间,也当留有一定余地,不然总会错失些收获惊喜之愉悦。

他深谙此道,甚至乐在其中。

苏言见他没多问,心下松了口气——谢明允心思玲珑细腻,她又不是做事万无一漏的性子,保不齐露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坏了惊喜,在他面前绝对是说得越少越好。

生日什么的……倒不劳民,只是有些伤财,谢明允若是提前知晓,这个惊天的筹划恐怕就要从此半道夭折,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谢明允正施施然揭过这一话头,随口问了一句:“弯弯现在在哪儿?”

苏言正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还以为又被谢明允捉住什么岔子,神思像是撞进了一口四面堵住三面的死胡同,登时将他的话当成了质问,一个紧张下话完全不过脑子,回了一句:“不知道。”

等回过神来,发现错从口出,已经晚了。

苏言:“……”

谢明允悠悠叹了口气:“算了,我去找找吧。”

苏言想了想:“半个时辰前还见她在御花园,有宫人领着的,宫里又没什么人能欺负了她,你就放心吧,也不必去找了,晚间用饭自会过来。”

谢明允正踏出两步,犹豫间,苏言又补了一句:“今晚御膳房要做板栗烧鸡。”

谢明允顿时了然,身形回转,不打算费那个功夫去找了。

——苏言所说的虽有夸张,但有一句话却没说错,弯弯在宫中几乎是上了岸的螃蟹,仗着一身钳子就敢横着走,谁也不怕,遇生人也能无惧无畏地摆出东道主的架势,上来就是一句质问“你为何在我家随意走动!”

并非夸大其词,先前东夷来人,这小丫头片子对着人家参观的使臣,就是这么大放厥词的,苏言谢明允二人当即失笑,这家伙生生像个自占园头的山大王,旁人不过是踏足她的领地、沾了她一花一草都不得罢休。

甚至还欺负了人家东夷的小皇子,不过还好有她们这些大人打圆场,否则不知道闹出什么史上第一回 的和谈事故出来。

美谈变事故,谢明允毫不怀疑这小家伙有这本事。

唯一能让小家伙稍微消停点的……也就只有美食了。板栗烧鸡是弯弯的最爱,但凡桌上有这一道菜,必然能多吃一碗饭。

所以,今晚弯弯必定十分守时地来苏言殿中用饭,这下连找人的功夫都省了。

这天晚上,弯弯意犹未尽地在苏言苦口婆心下放下了那双短筷子,砸吧砸吧嘴,模样可掬地睁着大眼睛问她最爱的爹爹:“爹爹,我听小燕子说……你要过生辰了,是吗?”

闻言,苏言当即愣了一下,伸在半空的筷子顿了一瞬,空溜溜地收了回来,夹了个寂寞。

若不是弯弯提了一嘴,谢明允倒还真不记得自己生辰的时候,他不怎么过生辰,也就是苏言去年给他过了一次囫囵的生日宴,日子已然足够美满,何必贪图些其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所谓惊喜。

等等!

谢明允好像察觉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往身侧看了苏言一眼,果不其然窥见她有些梗塞的神情。

事情简直再明了不过了。

苏言对他有所隐瞒的……原来就是这件事?

“咳,”苏言开了口,找补道:“明允……我都忘了过几日就就是你的生辰,你……不会介意吧?”

她心里为自己的机敏称赞了一番,却不知晓某人早已察觉。

谢明允压下心底的笑,板着脸状似生气,又不太习惯地干巴巴说了一句:“无妨。”

苏言偏偏想将戏做足,顿时舔着脸凑上去撒了个娇:“不好意思啊明允,我……我一定补给你,行不行。”

谢明允倒也乐得陪她演这一场戏,但还是稍稍提了一下:“嗯……别太伤财,虽说今年国库充足,唔……你的私库大约也够丰盈,但是不要铺张。”

苏言:“……”

好的,立马就收,还有几天时间,那些稍微铺张些的流程都大刀阔斧地裁下去,可别花了功夫精力不讨好。

……

生日宴当天,众人正欢腾着,苏言和谢明允在台上举起盛着西域果酒的琉璃杯,相视而笑对饮一口。

谢明允咽下对他来说有些呛口的葡萄酒,身形端正,眼角却若有若无地往身侧扫了一眼,从苏言的角度看,他眼尾的弧度和不远处珠帘上浅白的扇贝连成一片,一点浅光折射在他漆黑的瞳孔,显得格外的……冰冷。

但转瞬即逝。

下一瞬,谢明允很轻地嗤笑了一声,略微偏过头:“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他抬手一扫,示意场下宴席。

苏言尚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顺着他所指一看。

顿时,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底下几个人簇拥着一簇不知从哪儿来的红色大珊瑚,正往大殿中央摆放,那火红到刺眼的花枝招展的家伙“砰”地一声落了地,朝谢明允苏言二人招摇着手指——哦不,是它的“手臂”上系着的五彩飘带,殿内窗口吹来的风将其扬起。

——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女鬼。

苏言顿时沉默了,偏偏底下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醉着酒,圆鼓鼓的肚子好像又是原本就有的,那人跌跌撞撞跑到中央,摇头摆脑地喊了一句:“祝皇君千岁,永得圣宠,陛下子女满堂,后宫安稳……”

苏言:“……”

个屁!

她后宫里除了谢明允还有旁人吗?这个死不长眼的胖子瞎哔哔赖赖个什么,喝个酒把脑子给吞下去了吗?

苏言扭头看了一眼谢明允,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谢明允唇角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紧不慢又好似调侃地朝苏言肩膀轻轻一拍,吐气间恍惚还带了点醉人的葡萄佳酿香,眉梢一挑,又摇了摇头:“你这惊喜……未免也太俗套了些,没看出什么心意。”

苏言无奈扶额,不想再去看台下的起哄的几位大臣以及那可笑的珊瑚树。

“我听礼部侍郎提过一嘴,说是哪个地方进献上来什么海底的宝贝,没想到是这个。”苏言说着自己也笑了,这东西倒算是个稀罕物件,但配上花花绿绿的绸带和那闪瞎人眼睛的镶嵌物,简直如同将山珍海味大乱炖,听起来大补实则煮出来恐怕得成一大锅让人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浆糊。

谢明允清咳一声:“嗯。”

苏言再了解不过,他这一副淡淡的模样从来就是装出来的,实际心底恐怕还压着笑。

“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乌龙,”苏言闷声道,又忍不住反省自己:“下回看来得多把把关。”

谢明允:“嗯?还有下回,得了吧你,就一回还不够你折腾的?你那小金库捐了洪涝去了蝗灾地域,又办了这么一场,还有‘余粮’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言,“余粮是不够多,但可以再挣,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别打岔!”

她话音一顿,谢明允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隔着衣袖捏了她的腰一把,正挠在那一块儿痒痒肉上。

苏言忍住没笑,一把将某人作乱的手拍了下去。

谢明允施施然收了手:“到底给我准备的什么?”

苏言靠了过去,一手搂住身边的人,一手暗自在怀中熟练的摸出东西,一边还嬉皮笑脸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些还不够吗?明允你未免太过贪心了些。”

谢明允:“……”

演戏演上瘾了这是,都什么时候了,就差临门一“掏”了吧。

这般想着,他眼睛往下一扫,果不其然捕获了某人的小动作。

被当场捉包的苏言当即凑上去亲了谢明允一口,“啾”的一声惊扰了底下醉里挑灯戏耍的一众大臣。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一息功夫又纷纷默契十足地朝四面八方偏过头,苏言从座上高处看去,就好似一朵被揪了一角的蒲公英,除了自己面向的方向,众臣的老脸四下散开成了大半朵别致的花。

苏言:“……”

谢明允:“……”

场面一度有那么些许的尴尬。

苏言紧握着什么东西的手顿在半空不上不下,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胸前,眼睛朝一旁看,干巴巴地对谢明允说了一句:“待会儿……再给你。”

谢明允:“……嗯。”

等宴会散了,借机“徇私”喝得烂醉如泥的众臣东倒西歪的,被下人搀扶着往千层长阶溜下去,天色也暗了下去,长空被飞鸟划出一道火红印记,将夕阳砍成了两半,像是一支呼啸而过的箭彻天贯地射穿了金乌。

咻地,落了下去。

夜色铺上谢明允烟青色的衣袍,那只再熟悉不过的白玉似的手伸到面前时,苏言一时还有些发愣。

兴许是她脑门上冒出了什么名为傻气的东西,谢明允轻声笑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东西呢?”

说着,手掌一翻,轻点了下苏言的胸口下三寸处,他早有所察觉,苏言先前从此处拿出了什么,后又鬼鬼祟祟地放了回去。

苏言:“……”

她故作一脸不情不愿地,手上动作也拉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活脱脱像是只蜗牛——还是背了三百层笨重壳子的。

“忍耐”到了边缘,谢明允不由得失笑,伸手就要来一遭不合规矩面子的事儿——抢劫,未料面前人忽而一闪,一个侧身将他的手腕半紧不松地捉住,固在半空。

这力道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刚好让人难以抽离,又不至于锢出痕迹,总之异于平常,谢明允隐隐有种奇怪的感受,他正抬起眼皮,尚未想个明白,就被苏言用空出的另一只手,一把遮住了眼睛。

谢明允:“……”

看来是在卖关子,搞什么神秘做派。

“等等啊……惊喜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他听见正对着偏下的地方传来声音——倒不是他耳朵多么敏锐,只是眼前一片漆黑的人对声音总归是更加敏感的,只是不知晓苏言弯下去干什么。

谢明允:“……嗯。”

大约是周遭太过安静,他好像还听见了一点碰撞的声音,很轻脆,不像是这宫殿地板传来的。

未等他脑海里细究,就先感知到右手被牵起,紧接着,无名指被近乎珍重的抬起一点。

指尖碰上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谢明允下意识缩了下指尖,却被苏言早有预料地攥了回来。

“……这是什么?”他问。

苏言的声音好像染上一丝无措一丝磕绊:“唔……就是,就是……咳,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

谢明允:?

普普通通?

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轻松地移开了苏言遮着自己眼睛的手,乍一睁眼的瞬间,那枚“普普通通”的戒指也咻地一下,窜上了他的指跟。

严丝合缝,正正好。

谢明允垂下眼,夜色无边里,好像有什么亮了。

苏言站起身,吻了吻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轻微低沉的声音响起:“生辰快乐,还有……”

谢明允嘴角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无意识摩挲着这件新礼物,尽管不知戒指有何重要的意义,但直觉告诉他——苏言必然是送了他一件至为珍贵的东西:“还有什么?”

苏言:“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一起过。”

人这一辈子,会有多少次生辰?

几十年的寿命,算起来会有几十次吗?

——不。

从懵懂幼儿到乍成人不谙世事,经历时间风霜催磨,真正意义上长大成人,一个人的一生,虽然有着几十次的生日之贺,却会随着心态变化,人事变迁,越过越少的。

少时的生辰一年一过,成人生辰只有身边挂记着你的人才会在意,等到了晚年……——那就是每十年才过一次大寿了。

“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一起过。”

最珍贵的不是生辰,更不是宴会上纷纷而来的祝贺和哪怕价值连城的贺礼。

——而是“以后”。

他们还有很好的,很长很长的……“从今往后”。

3.

宾客散尽了,夜幕沉沉垂下星光,苏言坐在天下最高的宝座上,这个历来话本中至高至寒的位置,却毫不觉得孤单。

——她的怀中,搂着心上人,许是有些困了,谢明允半边身体的重量分给了苏言,修长却并不过分纤细的腿半松地搭在苏言膝盖上。

谢明允埋首于苏言怀中,那双本已阖上恍若睡着的眼睛忽然轻轻抖了一下,掀起眼皮时眼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酒醉之态。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衣袖遮盖之下,净白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白玉戒指,上面新雕的祥云纹路犹新,是祥瑞也是祝福。

忽然,谢明允心念一动。

手指忽然被熟悉的温度触碰,苏言倏地低下头,怀里的人换了个姿势,腿伸了伸,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顺势垂下,大约是巧合,正好碰到了她原本落在座垫上的手。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言手指微动,拢住了那只略冰冷的手。

巧合似一而再再而三地,两枚白玉戒指相碰,发出一声耳力可及的轻脆细响。

苏言看着怀中人露出的半边睡颜,低低地笑了。

大约是困意涌上来,谢明允的意识逐渐沉了下去,只是十指像是眷恋温暖似的,良久都没放开。

好像过了一个季节那样长,他从睡梦中忽而醒了。

清晨的第一抹光亮起,今日是苏言不用早朝的一天。

枕边是旧人,但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4.

苏言择了个时间,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同谢明允讲了,她看着谢明允波澜不惊的面色,尽管知晓这于二人并非多大的事,仍心下忐忑。

她看着谢明允,下意识抿了抿唇。

此时,谢明允垂着眼,忽然勾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一声,低语道:“我说呢……”

这一句话里的语气透露的信息太多,苏言一时间愣了一下,半晌才揣摩出不同的意味,语气不由得带上几分震惊:“你先前就猜到了?”

“倒也不是。”谢明允掀起眼皮,笑着回了一句。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出于某种不可言的心思,总是自己堪堪压下,譬如苏言为何和传闻中的性子大相径庭,又譬如她的口味嗜好……和他人所言又往往不太一致。

诸此总总,谢明允不是毫无怀疑的。

“那……”苏言顿了顿,“现在我都告诉你了,你会……介意吗?我不是原本的‘苏言’,甚至原本那个苏言因我而……咳。”

谢明允忽然抬起头,神色像是好笑眼前人怎么会这么想:“我喜欢的是你,这就够了,至于旁的人……”

苏言微微屏息。

谢明允很轻地嗤笑了一声:“不相干的人如何,与我何关。”

苏言:“……”

可以,这很“谢明允”。

于是,这么一件天大的事,就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在一旁宫人眼里,两人的交谈不过半炷□□夫,却在出了凉亭之后,均面带和缓的喜色,直让人一头雾水。

但人在宫中,闭耳不闻睁眼不看是最基本的本事,宫人压下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走到陛下和谢皇夫身侧禀报。

——无非就是小皇女今日又干了什么事,教导夫女是夸了还是罚了,御花园的花花草草可曾遭殃……虽然多半是些不怎么能入耳的乱事一堆,陛下和谢皇夫却好似不太在意,总一笑而过。

只是今日,有些不太对劲。

苏言听完宫女的汇报,倏地皱起了眉头:“你说……她今日安安分分地待在小书房里,没有惹事儿?”

宫人心头一震,心想这不是好事吗?

却见陛下二人神色匆匆,脚步风也似地往小皇女的书房走去,其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宫女尚未回转过来,就已不见二人身影,只得匆匆忙忙小跑往前跟上去。

苏言和谢明允到小书房门口的时候,只闻屋内一片安静,几乎不像是弯弯所在的房间——除非这小兔崽子睡着了或者谢明允本人在场坐镇,不然绝对是一番闹腾。

谢明允笑了一下,有些了然又心生好笑:“恐怕人不在房里。”

苏言猛地推开那扇半阖的檀木门,随后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

屋内,空无一人。

急匆匆好不容易赶过来的宫女刚扯着袖子擦了额上的汗,就通过大开的门看到了屋内场景——书本笔墨在桌子上一团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宫人背上蹭地窜起一层冷汗,被冷风一吹透心凉。

她喃喃道:“方才小皇女还在的,怎么……”

小皇女她……莫不是失踪了

当日,皇上下令全宫上下寻找小皇女踪迹,却遍寻不得。

殿内,苏言脸色微沉:“她是不是偷跑出宫了,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她能钻过的狗洞。”

谢明允叹了口气,眉心显露出一丝忧色:“宫里偶有刚进来的宫人钻小洞出去,年纪小身体过得去,我念着她们初入宫中难免放不下外面的新鲜,就没多管,那处虽说是洞,却由石块堆砌,寻常成年人过不去……”

苏言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张了张口正想说“这和你没关系”,谢明允就先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低了下去:“是我疏忽了……”

苏言立即吩咐下去,让人找宫内幼童去寻,随即转过身面对谢明允,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放心吧,就她那小短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功夫,跑不远的。”

俗话说关心则乱,谢明允此刻才发现自己居然漏了这么一点,于是稍稍宽下心。

两人于殿内站着,互相沉默着,彼此焦急着无言,还是苏言先打破这半刻的沉寂,她想到了别的什么:“和弯弯做玩伴的小孩子都很守规矩,至少不会把这狗……咳,小洞所在的位置说给堂堂皇女,所以我想……”

谢明允倏地抬头:“她会不会还在皇宫里,藏起来了。”

不过两岁的孩童,就算再胆大敢钻洞,可弯弯哪里是一般的小孩,她自小生活的环境所致,不知多爱干净,那杂乱肮脏的狗洞……她当真会去钻?

苏言和谢明允都想到这一点,于是不约而同地往外走去——宫人大多调开了,一时间恐怕调派人手不便,亲自前去寻找恐怕还要来得快。

御花园、华清池、五奇阁……一个个找过去,不见那个小小的踪影。

此时夜色都已经沉了,尽管是凉夜,苏言和谢明允二人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尤其是苏言,脸颊上缓缓淌下一道汗水。

“到那边去。”苏言忽然直起身,“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谢明允皱起眉头,他离苏言仅仅半丈远,方才却什么也没闻到,无非就是些花草泥土气息。

他有些犹疑:“你闻到什么味道了?”

苏言竖起手指比在唇上,又揉了揉鼻子:“唔……不是很确定。”

说着她偏过头,鼻尖微动。

有的事情她没和谢明允说过,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却居然派上了用场。

——弯弯虽然是个女孩,身上却带着和谢明允有些相似的清香,微苦耳清,谢明允对香气不甚敏感,连他自己身上的气息都无知无觉,更别说旁人身上的了。

苏言将这些话说了出来,果不其然看见谢明允阴影下隐约的梗塞神情。

谢明允不知作何表情:“……所以弯弯在这附近?你属狗的吗鼻子那么灵”

苏言正往一边走去,闻言笑了一下,低头间露出和缓而温柔的神色:“不是鼻子灵,只是闻得久了,念得深了。”

谢明允原本低着头,闻言微诧地抬首,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声音如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最终,两人在一处半人高的草丛间找到了弯弯,不同于整个皇宫的忙碌慌张,这小家伙睡得死沉,苏言将她抱起来都没能闹醒,甚至引得她呢喃了几句梦话。

苏言和谢明允都不由得失笑,借着微淡月色,一路行往远处的寝殿。

树林影影绰绰地落下一片,不知何时月光忽然亮了起三人行,影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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