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不安

南烟的画卖出了90万。

人民币。

这对于她来说, 无疑是一笔巨款。

她也卖过画儿的,上一幅以45万卖给了个美术编辑。这一副她心底最多能卖30万。

最多。

30万顶天了。

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在那里。

不知是否有怀礼在中间运作沟通的效果,那个俄罗斯人出手阔绰, 打电话给她,还十分激动地说他很欣赏她,想找机会亲自见见她。

南烟这几年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先是冷嘉绅,然后是晏长安。结果都不算好。

一个偌大的北京的艺术圈子就这么难混了,何况跟外国人打交道。

所以她这回没报多大热情, 决定拖一拖再见也不迟。谁知对方是真的欣赏她, 还是只是看在怀礼的面子上说的客套话。

哪怕对方骂她一句恃才傲物呢?

郑南禾几乎破了相,如今住在UNIHEART这样医疗昂贵的私立医院, 情绪状况不稳定,光是治疗和住院的费用就足够让她头疼了。

不过这笔钱到手,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医院住了四五天,郑南禾就吵着要回家了。舅舅家自然是不能去的, 只能回到二层的旧画室。

徐宙也每天殷切地又是炖汤又是送饭, 舅舅连声夸他是个好孩子, 偶尔问起南烟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心好乱。

出院那天没见到怀礼, 这几日也偶尔才能见到他来病房看她。

他虽在北京总院这边挂职,却好像比以前更忙了。南烟曾为了那60万特意在儿童画室任教, 平时就几乎很难与他打上照面。

南烟给他发了消息表达了感谢就离开了。

南烟心中还怀揣着那日在他家门前见到晏语柔的情景,那天晚上又在地下停车场见到了陈舒亦。

她无法定义她与他的关系。

她也无法保证以后他的身边还会冒出多少个女人。

虽然他说他会找借口来见她——只要他想她——听起来着实让人心动,可是她知道,她和他最好就停在这里吧。

她现在愈来愈想要安定下来, 不想人生再出现什么波折了。

她的画儿也已经卖掉了。

就这样吧.

出院的当天。

蔺向南从俄罗斯赶回来, 听郑南禾出了事急坏了, 医院跑空一趟又来家里。

郑南禾听来人是蔺向南,死活都不下楼,又像个撒泼的孩子似地哭了起来,紧张无措:“烟烟,我不要见……我现在不好看了,不能见他。”

“你蔺叔叔会嫌弃我的……”

“……烟烟,我不能见的,你蔺叔叔不会喜欢我的。”

情绪又濒临崩溃了。

南烟安抚她吃了镇定的药物睡下,只得下楼让蔺向南先回去了。

郑南禾住院的那几天睡着了就哭,哭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脸上纱布还没拆,心态已经崩了。

她那么爱美。

蔺向南走之前,三缄其口,还是对南烟说:“烟烟,等你妈妈好点了,我想带她去俄罗斯,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瞧了眼在画室里里外外忙活着收拾东西的徐宙也:“你和小徐快结婚了吧。”

南烟倚在门边儿,有点无奈地说:“叔叔,实不相瞒,我们最近在找律师准备起诉我爸了——”她说到这个陌生的词汇,顿了下,很不习惯也极不愿意这么称呼宋明川。

蔺向南看着她,有些动容。

南烟又低头看自己脚尖,再抬头,眼眶又红了。

她苦笑:“蔺叔叔,您想带我妈走我没意见的,您不用问我,她跟您在一起真挺快乐——我肯定愿意。”

蔺向南真心地心疼她们母女。

尤其是南烟。

头一次见南烟,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乡下长大的,身上有股子无法忽视的野劲儿。

那双眼眸与现在无异,清澈的,不染尘埃。

可她却是真真正正在尘土里滚着圈儿,灰头土脸长大的。

“找律师……钱够吗?”蔺向南说,“或者,我有认识的律师可以介绍给你们——”

“我的画卖掉了,钱您不用担心,”南烟笑笑,“律师我们还在打听,亲戚那边帮忙介绍了一个还没有见面谈,到时候如果有需要我会跟您说的。”

蔺向南点头,和善微笑:“那好,照顾好你妈妈。我改日再来。”

于是南烟同他告别。

这附近要拆了,这个二层旧画室也不例外。徐宙也这两天都在收拾画室的东西,之前还说要搬到他外婆的旧房子去。

外婆回了老家,房子空了。

南烟却另有打算。

她现在手上有了钱,想找个地方和郑南禾暂住。始终觉得欠徐宙也太多,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她该怎么开口呢。

画室的杂物堆到一旁,才整理过半。徐宙也却坐在一旁的凳子,低头,望着逐渐熄灭下去的手机屏幕出神。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他方才接到了冷泠的电话。

冷泠说于先生今早回来的,晏语柔得到第一手消息捷足先登,当即就买下了那间画廊。

晏语柔当初也跟他说,画廊她是一定要的。

徐宙也开始后悔。

他骗南烟说自己去山东见于先生的那一整周,他都没有想画廊的事情,整整一周都泡在酒里,颓废到忘乎所以。

他之前那么坚决要为她拿下那个画廊的。

可是撞到她与怀礼亲吻,他又失去了这样的执著。

现在被晏语柔抢先一步拿下,他心底又后悔。

好乱。

徐宙也正烦躁地抚额,旁边传来了细微动静。

南烟背过他,收拾画材与画具。

她这几日为了照顾郑南禾都没好好吃饭,身形都愈发单薄了些。那晚他赶到医院她在他怀中哭得那么脆弱无助。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也是真的,不忍在这时候离开她。

南烟将画材归置一旁,之前被她铺开来裁剪的画布还铺在地上,她那晚还是在画布上睡的。

正准备蹲下折叠起来。

背后突然环绕过来一个坚实的力道,徐宙也从她身后抱住她。他下巴抵在她瘦薄的肩,嗫嚅着道了歉:“南烟,对不起。”

南烟一愣,心惊肉跳的,回头,“怎么了。”

“对不起,画廊我没拿到,”徐宙也触到她的眸。他脑海忽然又浮现她那日与怀礼亲吻的情形。

他这几天总在想。

她在面对怀礼时,是什么神情呢。

痴迷的。

还是什么样的。

他忽然心又硬了几分,一向不会对她说谎的他,还是缓缓地道:“于先生觉得我们出价太低了,不愿意卖给我们。”

南烟轻轻地眨眼,盈盈笑开了,“就这事儿啊,我还以为什么呢。”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放开他环抱她的手臂,要去收拾东西,边说,“正好,你和宋欢去开酒吧吧,我之前不是问你Quiz还能不能买回来吗?你再打听了没?我的画儿卖了正好有钱了,你够还宋欢他们的吧?”

徐宙也注视她背影。

她就在他眼前,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离他很远了。

可他终究是不甘心的,他上前,帮她一起整理,“你就没什么事要对我道歉的吗?”

南烟一顿,回头看他。

默了小几秒,气氛也变得诡异。

南烟正准备说话——

他却是又起身,拎起画布的一边儿,折叠到另一侧去,“算了,我不问了。”

“……”

徐宙也在另一侧半蹲下来。

他穿一件黑色背心,衬得整个人好像更瘦了。阳光落入窗,逆着光,南烟看不清他的表情。

“南烟,我之前说想跟你结婚是真心的。”徐宙也说。

“……”

“我没有开玩笑……我这些日子也在想到底要怎么办,”徐宙也又低头苦笑,心底酸涩,“可是,这次我很后悔我不在你身边,我想给你安稳的生活……我不想下次我还不在,你懂吗。”

南烟没说话。

徐宙也又抬起头,眼底有情绪翻涌。

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

“把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吧,我不会再问你了……”徐宙也叹了口气,“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和宋欢筹划一下酒吧的事,你要的安稳,我可以给你,所以……你不要和我分手。”

他定定地注视她。

“怀礼他什么也给不了你。”

“你知道的。”

南烟默默与他对视。

是的,她知道的。

可是。

是她变得太贪心了吗。

这时的她居然会觉得,安稳好像远远满足不了她了。

那她还想要什么呢.

怀礼近日不工作的时候,几乎都在老宅陪老晏。

老晏身体好多了,各项指标从来都正常,前段时间也许是受了情绪干扰,可最近这几天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就有点儿取闹的嫌疑了。

怀礼知道老头儿是在以此牵绊他。

他在医院什么时候有手术,什么时候离开手术室,老头都一清二楚。基本上他前脚下手术,秘书的电话就来了。

若是他要去别的地方,要么得报备,要么老头就开始嚷嚷着身体不适,不要他离开这座大宅一步,索性让人收拾了他和晏语柔的东西搬到这边暂住了。

在家工作也要盯着他,他的手机响一次,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是谁打来,他在上海工作的行程也全然交由怀蓁安排了。

无疑软禁。

怀礼疏于对抗,大部分的顺从只是因为怕麻烦,不愿起争执,没有关乎到别的。

这天下午,律师打电话给怀礼。

宋明川当初多次以郑南禾母女的名义,在各个高利贷借贷的证据基本都收集到了。

麻烦的地方在于,宋明川当时并未实际参与过贩毒团伙的主要交易链,算是其中一个接头人,得了点好处为对方跑腿而已。

死刑几乎没可能,要想办法力图多判。

这一点律师特意对他强调。

律师肖阳是他大学时的朋友,上回晏语柔那个4000万的跨国诈骗案是他介绍了英国的律师给怀礼,这回接手国内的案件,怀礼自然就找到了他。

正好怀礼还没飞上海,老晏现在扣着他不让走,于是只能一直拖延,他也想把这件事解决了再回去。

和律师约出来准备针对资料详谈。

怀礼正要出门,老晏那上过战场的耳朵十分灵敏,听到动静立刻出来了,站在二楼,梗着嗓子问:“怀礼,去哪。”

怀礼才下楼,闻声又抬头,眉目淡淡的:

“还以为您睡了。”

两人打了个马虎眼。

谁都知道对方心里藏了事儿。

怀礼也当然知道他没在睡觉。

老晏闷哼:“你不会又去见南烟吧!”

怀礼插着兜站在楼下,长身玉立。

他清冷眉眼微抬,淡淡地笑:“您提醒我了,我今天确实应该找她出来谈一谈的。”

“——你还真要管她的事儿啊?找律师也是为了她?!”

老晏知道他最近在找律师。他们家又没什么大事儿,想来八成也是因为南烟。

听说南烟的妈妈受了伤,还住进了他们UNIHEART。

老晏脾气挺大,怒上心头:“怀礼,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插手她的事情了,她那副画也是你找人卖掉的吧!我都知道了!你是怕我让她在北京的圈子里不好混么,居然还找了个俄罗斯人!”

“还有一个月你和柔柔就要结婚了,你现在这是在搞什么!心还这么不安,你搞什么——”老晏不住地质问他。

心不安吗。

怀礼听到这三个字,思绪一晃,唇边却是浮起笑意来。

“那您就当我是心还不安吧。”

他说。

正转身走。

晏长安却是又忿忿地道:“怀礼,你要是非要和她纠缠,我看你爸爸的那个牙科招标的事儿就算了吧,他来过几次北京,一直为这件事找我和你姑姑,你不是不知道。”

怀礼回身,眉眼轻抬,“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那你呢?你的前途也不要了?”晏长安横里横气地道,“如果你实在放不下谁,一个月后你就离开UNIHEART吧,既然这么想给我脸上抹黑,那我也不是你的家人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

怀礼在原地站了会儿,顿了顿脚步。

还是推门出去了.

短信停留在三天前。

[ Albert联系我了,非常谢谢你。我和我妈今天就出院了。 ]

没有音信了。

怀礼在车内静坐,肖阳拿了堆律所的资料上了车,见他盯着手机屏幕,唤他一声,“怀礼。”

他回头,掸了掸烟灰,“怎么。”

“你还挺奇怪,怎么管起女人的事儿来了,”肖阳笑了笑,“别发呆了,出发吧——你做手术的时候发呆可怎么办。”

怀礼唇角弯了弯,捻了烟,“不会。”

发动车子。

“那就是想女人的时候发呆?”肖阳调侃他。

他就只是笑,也不否认。

路上。

怀礼顺着短信的号码打过去,冗长通话音焦灼着他的思绪,他忽然发现,他一直是不安的。

不安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还是又是为了钱。

不安她会不会又为了什么来骗他。

甚至连这么多天的断联后的第一个电话。

他也不安到她会说什么。

会让他别再联系她吗。

不安良久,电话通了,接起了。

却是一个男声。

是徐宙也。

“律师我们已经找到了,”徐宙也当下回绝,也没有谢谢他的好意,“那天晚上南烟没出事儿多亏你,我听她说了。”

车上了高架。

再不安,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目的地直通五环之外,是她家的方向,怀礼下个路口也没有掉头,只淡淡地道:“那让她考虑一下Albert的事情吧,她的画的确很不错,Albert很喜欢。”

徐宙也知道Albert是怀礼介绍给南烟买画儿的那个俄罗斯人,很是不爽快:“这些话你不如对她说?”

“那你要我现在去找她吗。”怀礼又笑。

徐宙也沉了下气。

他又没想他真的来找南烟,他宁愿他们永远不要再联系。

徐宙也不耐了,“怀礼,你和晏语柔都要结婚了吧?为什么还要见南烟?你要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想她就会去见她,”怀礼语气很平静,“我有的是办法见她。”

“——那她要跟我结婚了你他妈知不知道,”徐宙也暴躁地打断了他,近乎怒吼,“你放过她好不好,怀礼?我求你了,你放过她吧——”

“你什么也给不了她——”

“有了你她就不爱我了……所以,你放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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