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体面

“孩子都有了, 婚礼也快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办啊,”肖阳人热情,这会儿比谁都兴奋, “准备在北京还是回老家办啊——”

这么叽里呱啦一通,南烟和徐宙也却情绪平平。

南烟没说什么,只接过肖阳带来的资料,笑了笑,抬眼瞧他, 问道:“都在这里了么。”

肖阳言归正传:“对, 都在这儿了。”他又有点儿八卦地小小声对南烟道:“男孩还是女孩儿啊?”

南烟低头笑笑,没说什么, 手里几份资料一一浏览过去,最后对肖阳点头道:“谢谢, 今天麻烦你了,特意送一趟。”

肖阳摆摆手:“——谢我做什么, 你去谢谢怀礼吧!”

南烟神色顿了顿, 笑容渐淡。

徐宙也的表情却立即不大好了。

肖阳看了眼表, 他还有其他事儿,“不早了, 我先走了啊。我车在外头停呢,你们这儿路太难走, 我都怕我停久了给我贴个罚单!”

肖阳那京片子挺标准,儿化音一绕人就向门边去,边又对徐宙也和南烟恭喜连连:“结婚了说一声啊——给你们孩子准备个大红包!”

然后告别离开。

满室恢复沉寂。

徐宙也知道肖阳是怀礼找来的,这一个多月他都忍着没发表过意见, 坐到客厅一张简陋的沙发上, 抬眸看南烟, 眼底泛红。

“真要分手?”他嗓音有些哽咽。

南烟觉得自己站在他对面总归不大好,她找了张凳子坐下,神情柔和了些许,抿了抿唇:“徐宙也,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些,”徐宙也唇抖了下,从口袋摸烟几度没摸到,人不由地暴躁些许,看到那份孕检报告,又作罢了,苦笑,“下一句是什么?你要说,我是个好人吗?”

南烟知道他好,他有什么不好。

这一路上,很多事都是他陪她扛过来的。

他这段时间还总因为上回他的缺席和赌气内疚。她都知道。

南烟深呼吸了口气:“之前有次你问我……就是我妈住院回来那天,你问我有没有事情要对你道歉。”

“的确有,对不起,”南烟郑重地说,“上回我不该跟你吵架,对不起,我的确……”

“——的确忘不了怀礼,对吗。”徐宙也抬头看她,眼圈彻底红了,“所以孩子不是我的?”

南烟目光动了动,正要开口。

徐宙也又问她:“那你要回去找他吗?”

“——不。”

南烟很快否认。

“你也没告诉他?”

“没有。”

“那你要怎么办——”

“——重点不是这个徐宙也。”

“那是什么?是什么——南烟,你告诉我是什么,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但是你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徐宙也再也控制不住,站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嗓音发颤,“南烟,其实五年前你跟我分手就不喜欢我了,对不对,后来和我在一起都很勉强……对不对?”

南烟抬眸一晃,眼泪也掉下来。

“徐宙也……”

两年前那个肃杀的冬,他舍下所有,甚至把和朋友一起经营的酒吧都卖了陪她与郑南禾南下。

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拥挤的、充斥着各种难闻气味、没有空调的硬座车厢,他在怀中给她捂了一夜的牛奶,第二天还是温的。

徐宙也兀自流泪。

他知道自己不该哭,知道哭是懦弱,知道自己也犯过错,意气用过事,这两次她人生最难的时刻他都不在她身边,什么也没为她做。

他也该说对不起。

可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明白。

他爱的那个南烟,似乎一直是过去也爱着他的南烟。

那个和他在北京城四处写生,在郊外的帐篷里画画到天明,窝在画室二层的懒人沙发上吃泡面的南烟。

不是喜欢上了怀礼的南烟。

不是忘不了怀礼的南烟。

不是被怀礼占据了一整颗心的南烟。

“果然……有他,你就不爱我了。”

终于想起冷泠曾经说过,有的爱,到最后成了自我感动。

原来一语成谶,他从头到尾,从她那个雨夜突然打电话给他开始,他就一直在自我感动罢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南烟看着他,也沉默地落泪。

从拿到这份孕检报告,到现在她终于绷不住情绪了。她真是糟糕至极、也放荡至极,为什么这么好的他在她身边,她却远远不满足呢。

她到底要什么?

她这么自作自受,又一团糟糕的人生。

到现在,都是一团糟。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徐宙也叹了口气,情绪镇定了一些,终于问她,“你要去打掉吗?”

“……我不知道。”

南烟的确不知道。

一直以来,她都太孤独了。

太寂寞了。

她要一个人远赴俄罗斯,没有任何一个人陪伴她。

她没有家。

没有家很多年了。

“对不起徐宙也,我真的不知道……”南烟低头,静静地说,“我就想要一个家,我一个人了。”

她红着眼眶,抬头,轻声哽咽。

“我……只有我了。”

徐宙也张了张唇,想说,那为什么不要他陪着她,为什么还要提分手——但他又作罢了。

如果她真的喜欢他,怎么会提分开。

怎么会不打算和他再走一程。

他明白了,决心不再说这些了。

他默默地走上前,拥抱住了她。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口,他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他之前不愿剪掉原来的长头发,她为了陪他,一起剪掉了。

也许她曾经喜欢过他的。

短暂地喜欢过。

他以为会长久,他也有和她过一生的准备。

可谁知怀礼又一次闯了进来。

“他结婚了吗。”徐宙也问。

南烟点了下头。

徐宙也又叹气,放开她一些,凝视她哭的梨花带雨的脸,拭她的眼泪:“我也该跟你说对不起。”

“……”

“对不起南烟,上次说我去山东了……我其实没有去,”徐宙也抿唇,“我跟你撒谎了,我那一周都和冷泠在一起,我没有去找画廊的于先生……我骗你了。”

他表情歉意满满。

而她看着他,竟说不出任何话。

“你妈妈去世的那天……对不起,我因为生你的气,”徐宙也顿了顿,还是承认了,“我和冷泠飞了南京……对不起,对不起南烟,你最难的时候我不在。”

南烟一瞬怔然。

“对不起,南烟……”徐宙也喃喃地道,“第一次就是我不好了,第二次我还……对不起,真的是我不好……后天你走让我最后送你一次吧,对不起南烟,对不起。”

他不住地道歉。

这一个月,他又自责又庆幸。

自责自己感情用事,庆幸还好有怀礼在她身边,不然她一个人要怎么面对。

也许就是命吧。

也许他们的缘分真的只能到此狼狈收场了。

对不起。

不能再陪着你。

不能再爱你了.

晚点时候。

怀礼正在电脑前办公,漫不经心敲打键盘,手机放手边,他视线时不时掠过,等肖阳回电。

不久之前肖阳来了电话,大致说了些案子的近况,收尾不错,还提及昨天找了南烟一趟。

可那边突然有点别的什么事,就挂了。

说等会儿回过来。

都两个小时了。

电脑屏幕的蓝光缠绕视线。

PDF文件上通篇都是长英文,附带一些俄文注解,是圣彼得堡国立医院那边就与UNIHEART分院合作项目发来的报告。

怀礼突然心烦,摘下金丝边框眼镜,椅子稍稍撤开桌前,拿过烟盒儿,夹了支烟放唇上。

正要点,听到门边有动静。

晏语柔回来了。

晏语柔晃他了眼,“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她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扔在玄关,顺便踢掉高跟鞋,往进走。

怀礼点上烟,吐烟气,“怎么不接电话。”

“你还关心起我了?”晏语柔勾勾唇角,没看他,径直往卧室方向走,声音飘出一段距离,“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怀礼轻轻一笑,起身过去,站在卧室门边。

“爷爷下午问我了。”

他又下巴一扬,点过卧室她早晨摊开收拾大半的行李箱,“去哪。”

“少来关心我,”晏语柔白他一眼,这会儿又收拾起东西来,“不想跟我结婚关心我做什么。”

晏语柔又觉得自己措辞不太正确,讽刺一笑,看着他:“反正对于你,结婚了也像没结,走了一个南烟,你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南烟,对不对?”

“别瞎说,好吗,”怀礼倒是好脾气地同她开起了玩笑,好像又如过去一般故意同她拉锯,一字一句,颇为认真地道,“我就只有一个南烟。”

晏语柔轻呵一声。

这么久了,心好像也麻木了。

她兀自叠衣服放入行李箱,“你那么想她怎么不去找她?是怕爷爷骂你么?还是,怕人家根本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看这段时间也不联系你,怎么,你死活也找不到她了?”

一副“你被骗活该”的口气。

句句都在点上,怀礼都气笑了。他弯了弯唇,闲适地靠在门边儿,半抱起手臂,瞧着她那只行李箱越装越满。

“你去哪。”

“别管——”

“我不想替你挨骂。”

“……”

晏语柔回头看门边的男人。

他身上那件挺括的哑黑色衬衫的上一件,她不留神用蒸汽熨斗给他烫坏了,他也没说什么,自个儿买了件新的。脾气倒是一向好。

晏语柔也懒得跟他吵了,起身,倒是直说了:“我要去日本。”

“去找你哥?”

“对。”

怀礼顿了顿,淡淡笑:“去跟他做生意?”

“你别这副口气行吗?好像我干点什么总会被骗一样?想开个咖啡店都觉得我会失败。”晏语柔不悦。

“没觉得你会失败,”怀礼说,“爷爷会担心你。”

“我哥在没事的。”

“爷爷知道你要走吗。”

“当然知道了啊。”

“真的?”

“你怎么这么啰嗦。”

怀礼便笑起来,作罢了,双手落在口袋,唇上叼着烟,淡淡丢下一句,“那你别被骗就行,4000万还是太多了点。”

然后转身离开了。

“——就我一个人被骗过?”

晏语柔简直气不打一处,扬高声音,“谁跟你一样啊?!被女人骗了还心甘情愿的!飞机都不上了回头找人家!30万的画卖给人家90万,你可真有钱!结果呢,人家还不是不要你了?你得意什么——”

客厅响起男人清朗温和的笑声,“我心甘情愿?”

“你不是吗?”

怀礼肯认了,又笑,“确实,算你说对了吧。”

原来他们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这个瞬间,晏语柔心下突然轻松许多,又涌起无限哀伤。

他那边接起了电话,打听起别的女人的动向。

嗓音徐徐低缓。

很好听。

却不属于她。

他说他只有一个南烟。

没有别的南烟。

“哦,你说南烟啊,她还在北京呢,”肖阳吸溜吸溜地吃火锅,辣得口齿不清,“她要跟她男朋友结婚了啊,人家俩孩子都有了——”

“你问她住哪里?怎么,人家结婚了你还要找过去吗?”肖阳呵呵直笑,“怀礼,别了吧,你这不太好吧。”

怀礼呼吸都不会了,思绪萦绕。

面前放着她画给他的那副草稿图一样的画。

中间一处空洞,随着他渐渐稀薄的呼吸,四面漏风。

很空洞。

无法被填充,无法完整。

手上的烟不知何时烧到尽头。

指尖传来了阵灼意,怀礼静静地调整了下呼吸。

“她住在哪里。”

他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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