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天苍苍野茫茫, 觉得眼熟就补补前面的章~

随后画面一转,他躺在了一个一片雪白的房间。

有什么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挣不开, 也没有要挣开的打算。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时故艰难睁眼,隐约见一个雪白的衣角从他面前拂过。

他认得那个衣角,那是医生的大白褂。

“患者情感缺失,有中度情感性精神障碍和重度偏执型人格障碍, 此外,发病之时还时常伴有幻视幻听现象, 初步判断为重度精神分裂。”

医生顿了顿,声音带了些许迟疑, 拧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治吗?”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时故努力想看清,却只闻到了一阵烟草气息,与此同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声音响起。

“保持。”

保持。

时故明白那人的意思。

——不特意治疗,但也别让病情恶化。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决定了他往后的命运。

一直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时故终于动了。

他开始疯狂挣扎,几头成年大象加起来都奈何不得的手环在他的挣扎下发出不堪承受的破裂声, 而与之共同传来的,是电击和重压。

一根针忽地扎入了身体,他痛极了, 意识却不由自主地慢慢消逝, 他努力用意志对抗, 却无论如何抗争不了。

终于, 他放弃了。

反抗太累, 而顺从, 轻而易举。

……

“时长老?时长老?”

一阵焦急的呼唤将时故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时故睁眼,入目的是一张犹带稚气的少年的脸。

他思量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人是服侍他的童子,明川。

“长老,您怎么了?没事吧?”明川脸上满是担忧。

“我……”

时故脸上还带着冷汗,微微张开的唇有些颤抖,神色怔然。

如果此刻光线稍微亮上一点,明川便会发现,时故那双极黑的眸子稍稍变浅了一些。

可惜,夜色太黑,他看不见。

“我生病了。”好一会,时故才轻声道。

明川一愣:“长老可是患了风寒,需要请十三峰的医师看看吗?”

时故没说话。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明川也没少见时故沉默的样子,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同样的表情,他却总觉得此刻的时故看上去格外悲哀。

“长老……”他忍不住打破寂静。

“没事。”时故摇摇头,“你下去吧。”

明川无声告退。

天还没亮,夜色很深,时故蜷着腿,呆呆在床上坐着。

他的房间不大,但由于陈设很少,看上去很空,有那么一瞬间,时故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中的病房似的。

可其实是不同的。

时故愣愣地想。

良久,他终于动了动。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锦囊中一层一层的包裹着什么东西,看得出他很珍视,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露出其内几个白色的小瓶,瓶身上还印着密密麻麻的扭曲的字体。

熟练地拿起一瓶,时故倒出两粒白色的圆片,也不管它有多苦,直接干吞了下去。

再睁眼时,便又是那双黑若石墨的眸子。

……

时故拖了半个月也没完成任务。

反正任务还没到规定时间,不着急。

他这样劝说自己,继续若无其事地与郁詹一同上课。

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郁詹却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十六峰的石窟前,郁詹面如黑炭。

“不是我跟着你。”时故认真纠正,“是我等着你。”

说完,他又不赞同地补了一句:“你起的太晚了。”

郁詹满脸黑线:“你看看外面,天亮了吗?!你是不是晚上不睡觉的?!”

时故不知为何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反驳。

“你为什么非得要跟我一块走?”

郁詹是真的无语了,他性格本就孤僻,不愿与旁人同行,时故却总上赶着往他这里贴,他赶不走,便想早些出发,甩掉时故,谁料时故比他还绝,这才五更天,他就已就蹲在了外面。

郁詹一气,说话的声音就不自觉放大。

闻言,时故微微睁大了眼。

一副好皮囊的重要性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明明是时故的问题,配上这无辜的表情却莫名让郁詹有了一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

郁詹:“……”

时故的事迹他是听说过一些的,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可眼前这个……

郁詹眼中带上审视,刨去此人格外能装的可能性,看来,传言倒也不可尽信。

郁詹这般想着,面上却更加冷漠,看也不看时故一眼,转身便走。

时故下意识抓住了他。

他曾经问过006,什么是师徒。

006告诉他,师徒就像是亲人。

因此,尽管这个师徒关系来的你不情我不愿,时故依旧想要维系一下。

可惜,对方好像不太愿意。

他眨眨眼,俊秀无害的外表让他看上去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落下,却没能照入石窟,而是在二人之间留下光与暗的交界。

郁詹在阴影中看着时故。

“爱跟就跟着吧。”

说完,他转身迈步。

时故乖乖跟上。

二人的身影在朝阳下重叠,难得安静和谐,一同去了传道堂。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期间006来过一次,非但没有催他,反而还安慰起来。

【我知道你不忍心,这种任务大多数宿主都做不来】

006耐心安慰时故,尽管接触并不算多,但这位宿主温柔敦厚的形象已经深入了006的内心,让他这个向来喜欢压榨员工的恶毒系统也不忍逼迫。

况且时故没有灵力,让他去虐待筑基期的郁詹,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你可以等郁詹受伤的时候再下手】

006出谋划策。

【你放心,我们对于宿主是有一定的保护机制的,如果到时候气运之子对你下手,我也会尽量保全你】犹豫片刻,他又接着说道,说完又有些后悔,忍不住补充

【但是保护机制作用有限,作死那可不算】

烛光落在时故浓密的睫毛之上,似明似暗。

他似是停顿了一会,而后低声道:“谢谢。”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道谢,006却觉得重若千钧。

……

刚开始,弟子们都只当时故是去照看郁詹,并未多想,可随着时间推迟,众人看向时故的眼神,就渐渐变得不太对劲了。

这里的众人,不仅指弟子,也指其他的长老们。

风和日丽的一天,时故难得没有打盹,因为今日授课的,是看时故万分不顺眼的袁策。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焦急的呼叫。

“袁长老!不好了!”

沧云宗宗内禁止御剑,此人却御剑而来,看来是发生了急事,一看到袁策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时故离得近,听到了些许对话内容。

“袁长老!前些日子派去玄江谷采药的弟子命牌碎了!”

原本还一脸冷漠的袁策一听,脸色骤变,立刻随着来人离去,留下一甘手持木剑对练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玄江谷……

时故知道那个地方,离沧云宗不远,一般是外门弟子历练之地,不过时故记得那里没什么危险,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他心中嘀咕,趁周围人不注意,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果脯。

很齁很甜,但时故很喜欢。

沧云宗招收弟子没什么特殊门槛,凡是能进入练气的,只要去执事堂登记一番,确认身世清白,基本都能入宗,而外门弟子中,达到筑基以上者,皆可以自主选择一峰,进行一番测试,通过了,便能从外门升至内门弟子。

这种方法固然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能修炼的苗子不会流失,但也同样有着人员流动过大的缺点,说句难听的,外门弟子那么多,突然少个十个八个再正常不过,都没什么溅起水花的资格。

怎么竟连袁长老都惊动了?

时故心中思索,眼眸一转,看到了一点没被外界干扰,认真舞剑的郁詹。

黑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四散纷飞,每一招每一式都干净利落。

别说,这便宜徒弟舞起剑来还真帅。

虽然满门嘴碎,但沧云宗能够跻身四大宗之一不是没有原因的,纪律严明就是很明显的一点。

哪怕授课的长老不在,众弟子也依旧乖乖练剑,没发出一点除练剑以外的杂音。

不过时故觉得,他们挑人。

比如自己在的时候,这些人就总是嘀嘀咕咕说着小话,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双标。

时故暗暗评判,顺便咬上一口果脯。

袁长老去的快,回的也快,但时故注意到他的脸色明显变得很不好看。

“都停下听我说。”

袁策环视一周,脸色阴沉。

他身材着实高大,一身肌肉狰狞,总让人觉得他好像不是来讲话,而是来砸场子的。

可矛盾的却也在这里,明明是个大汉莽夫的形象,配上他凝重的表情,又莫名的给人一种沉稳可靠之感。

“前些日子,我派了十数名弟子,去玄江谷采集药草。”

袁策语速不快,浑厚的嗓音甚至不需要用上灵力,便能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楚明白,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然而就在昨日,这十几名弟子却被人所杀!”

“方才我去看了他们的伤势,杀人者,乃是青和宗弟子!”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场面好似突然扔入了一个炸弹,炸得弟子间骤然沸腾。

有人愤而出列,将时故挤了一个踉跄。

“又是那帮混蛋!”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忘恩负义的狗杂碎!”

“袁长老,弟子愿主动请命,为枉死的师兄弟讨回公道!”

“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群情激奋,时故有些怔愣。

青和宗?那是谁?

众人愤愤不平,袁策也看得满意,待到弟子们情绪稳定了一些,他才又再次站了出来,轻轻一抬手,喧闹的场面立刻变得安静。

“说的对!我沧云宗弟子,绝不能受此折辱!”

袁策高大的身影向前走了几步,时故敏锐地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袁策的讲话还在继续。

“因此,我同其他长老商议过后,决定派一位长老亲自前往玄江谷,替青和宗好好教育教育他们那帮人面兽心的恶徒。”

时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袁策目光一转,看向了傻站着的时故。

“时长老没有异议吧?”

时故:“……”

嘴里的果脯,突然就不香了。

他的目光像是一潭死水,一动不动,可偶尔却也有那么一时片刻的闪烁,好像是一个发了很久呆的人终于回神,又好像是他透过郁詹,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大概除了时故自己,没有人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也或许,连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思绪。

郁詹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屋内昏暗,提醒着他现下还只是夜半,郁詹下意识地要去点亮床头的油灯,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看向桌边,对上了时故探寻的眼。

郁詹难得愣了一下:“你一晚没睡?”

时故摇头,指了指外面:“那边好像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我听见了店小二让赔的声音。”

闻言,郁詹侧耳细听,果不其然听到了类似于“碎了”,“赔”之类的字眼。

这倒是有意思。

天都还没亮,这店小二的效率未免太高,莫不是一直守在屋外,就等着别人打碎他家东西?

不过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时故,道:“你真的不用睡会儿?”

时故摇头:“不用。”

“是我在这里你不自在吧?”郁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

他在睡觉之时脱了外袍,此刻一身里衣,更显得身材格外修长,但却并不瘦弱,时故甚至能隐隐看见他单薄里衣下凌厉的肌肉轮廓。

从外表上看,这简直就是个和时故完全相反的人。

冷戾,硬气,永不妥协,桀骜不驯。

永不妥协。

永不妥协。

为什么他可以做到永不妥协?

夜色昏暗,隐藏了时故那双黑眸下难得的情绪流转,他想得入神,便也忽略了一旁郁詹渐渐靠近的身影。

郁詹的出手来得猝不及防。

扬手一抓,就将时故一把扛起,打断了他全部的思绪。

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时故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身体无可抑制地僵硬了一下,时故愣愣看着“罪魁祸首”,一动不动。

床上仍有余温,是郁詹留下的余温,一躺上去,一阵好闻的气息就将他包裹了进去。

——那是郁詹在沧云宗时常用的熏香的气息,清香淡雅,带着些微苦。

郁詹这一路上,有用过熏香吗?

时故沉思,最后的答案是没有。

也或许是过去用得久了,所以现在腌入了味。

时故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

毫无预兆的,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胸口。

“你心跳变快了。”郁詹微俯着身,长发自然下垂,最后拂到时故耳廓,微微晃动。

痒痒的。

有一瞬间,时故觉得他要压上来了。

然而郁詹并没有,他转过了身,穿上了外袍。

“好好休息吧。”扔下这句话,郁詹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许久许久,时故才慢半拍地抚上刚刚郁詹按过的部位。

好像……是有点快。

谁也没有将昨夜屋外的插曲放在心上,正如谁也没有想到,打碎一个东西,居然真的会出人命。

时故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这个客栈虽然破,但其实面积很大,前庭到后堂的距离算不得近,能将喧闹声传到这里,想必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但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时故这样想着,一如既往地等到了饭点才推门出去。

一到前庭,他就发现众人的神色不太对劲。

一个人躺在大堂的最中央,白布盖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只有一只僵硬的手垂在外面。

时故知道,白布盖着,是死了的意思。

算账先生与店小二仿佛看不见地上的异样,依旧忙碌,见他出来,店小二甚至还笑着同他道了句早安。

时故:“……”

是挺早的,但是不太丨安。

众人并没有对于他现在才起做出什么表示,也或许是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见时故过来,岑羽还特意同他解释了一句。

“是昨晚打碎东西的童子。”

岑羽说这话时声音很低,时故看见他面色微微发白,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下,一路滑落到下巴。

童子?

时故眼里露出疑惑。

岑羽摇摇头:“你自己看看吧。”

他说完,轻轻掀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圆目大睁,眼窝深陷,眼球萎缩,无数蛛网自他七窍之中长出,大张的嘴中看不见舌头,全都被蛛网吸食殆尽。

时故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景,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

这个童子他记得,是童子中比较活泼的一个,也是修为较高的一个。

沧云宗不比其余宗门,在沧云宗,童子的地位是高于外门弟子的,有的童子,例如掌门膝下与太上长老膝下童子,连内门弟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沧云宗外门弟子虽入门容易,但未经允许并不能擅自进入内峰,因此说得好听点是沧云宗弟子,说得难听一些,不过是一帮编外人员,一切修炼全靠自学。

而童子不同,童子大都服侍于长老或天才弟子手下,耳濡目染,无论是眼界见识还是能接触到的心法秘籍,比之外门弟子都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没记错的话,这位童子的修为处于练气圆满,与在座几个刚刚进入筑基境界尚不稳固的内门弟子比,实力也差不了多少。

可依旧死得这般悄无声息。

“和他同住的还有两个童子,昨天一夜却都没察觉到任何异常,等早上醒来以后,他就已经……”

岑羽长吐了一口气,声音带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他是被蛛网抽干了所有的精血和灵力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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