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很疼很疼。
腹部传来温热的触感, 约莫是伤口不断流淌的鲜血，时故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觉得, 自己的胸腔大概是塌了。
“时故。”
一个声音响起, 好像很远, 又好像很近。
时故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厉害。
他受过伤, 在少年时期的实验台上, 很多很多次。
但强大的恢复力总是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就很快自愈，因此，时故对于死这个词, 其实是很陌生的。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的近。
一道狠戾的灵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大有要将时故置于死地的架势, 时故知道，这应当是九晟天尊的灵力。
这股灵力也引起了时故自身灵力的不安，不断运转着试图与外来的力量抵抗, 然而实力到底是有些悬殊，再怎样抵抗, 伤势还是越发的扩大。
“时故。”
声音再次响起，隐隐约约的，时故感觉是个老人的声音。
是谁……
极致的疼痛让时故的意识不太清楚, 可在分辨出声音是个老人的时候, 他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失落……？
这样的情绪实在陌生, 时故花了好半天时间, 试图想清这情绪的缘由。
终于, 他想明白了。
因为这声音不是郁詹的。
如果他真的死了, 还能再见到郁詹吗？
破天荒的，时故有些后悔，又有些害怕。
后悔的是离开时没有再多和郁詹呆上一会，害怕的是，如果他真的死了，郁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时故忽然心头一紧，连带着和体内那股灵力的对抗都加强了起来。
身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说伤势很重，疗伤之类的。
一只手按上了时故的胸口，带来一阵温热的灵力，很快，那极致的疼痛消散了许多。
只是疼痛消散了，铺天盖地的疲倦又迎了上来，再后面的事情，时故便渐渐感觉不到了。
意识开始不断消退，唯有胸口的灵力还在不断传输，将他重伤的身体缓缓修复。
时故以为自己是胸腔塌陷，但其实，真正的伤势比这还要严重得多。
——整个胸口完全变形，腹部的剑伤也因为肆虐的灵力急速恶化，九晟天尊对他半点没有留情，那一掌不仅仅是胸口，连身上的骨头几乎都震碎了个干净。
一只苍老的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轻声叹道：“可怜见的。”
而这四个字，也成了时故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莫名的，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从日上中天的中午转到了刚刚蒙蒙亮的清晨，看样子，时故应该已经睡了很长时间。
他睁开眼，垂眸看向自己的伤势，却发现腹部的伤口已然包扎，胸口处也恢复正常，只有隐约的疼痛还提醒着时故，哪里曾经受到过怎样的重创。
有人给他疗伤了？
时故愣了愣，撑身坐了起来。
一片翠绿的青草映入眼帘，抬头看去，还能望见远处飘散着的袅袅白烟，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时故便判断出来，此处应该是在一个山峰之上。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时故还带了点将醒时的茫然，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在最后关头，将自己吞噬进去的空间裂缝。
时故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个白色的储物袋静静挂在那里。
还好，还在。
稍稍松了口气，时故这才略微放心。
这储物袋是在他被空间裂缝吞噬的前一刻从岚姝那里摸来的，时故素来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偏偏在那个关键的时候，破天荒头一遭的比谁都要迅捷，连九晟天尊都没发现他偷偷做的手脚。
但他看了看手中的储物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
这是郁詹母亲的东西，他觉得应该留给郁詹去开启。
“你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故猛地一顿，立刻回头。
他方才……居然完全没察觉到这山顶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然而等看到来人之后，时故却又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前方，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老者静静看着他，这人已经很老很老了，一双眼混浊得分不清眼球和眼白，但精神却是不错，至少，比时故上一次看到他时的精神状态强了太多太多。
那是曾经给时故卜算过的，据说在九天秘境开启之际就死在西方魔帝仇祎手下的，沧云宗第二峰太上长老，巩兴朝。
看到他，时故的警惕收回了些许，只是眼神中略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巩兴朝已经是垂垂老矣，随时都会行将就木的状态。
可现在看来，虽然苍老依旧，但再没有了当初那种将死之人的死态，甚至精气神还称得上一句不错。
“看来你还记得我。”
巩兴朝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点慈祥。
时故点点头，有些犹豫道：“我记得你上次说……”
“说我就要死了。”微笑着打断了时故的话语，巩兴朝抬起手，示意时故去看。
时故不解，但也听话地低下了头，这一看，当即就又愣住了。
这双手和记忆中一样，瘦若枯槁，但不再像当初那般抖得厉害，可时故却发现，巩兴朝的手腕有些微微透明。
这种情况时故见过一次，而当时的那个人，是郁詹的父亲，郁穆。
可那个郁穆分明是……
“对，我是灵体。”
十分坦然地道出了答案，巩兴朝依旧慈祥，“真实的我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运气不错，被人护住了魂魄，才成了现下这个状态。”
时故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选择绕过了这个话题，小声道：“是你救了我吗？”
出乎意料的是，巩兴朝居然摇了摇头，随后先是指了指天空，随即又指了指时故的手镯。
“是天。”
时故一惊。
这手镯006是有设置障眼法的，除了时故和郁詹两个，正常情况下不该有任何人可以看见。
不过时故下意识又觉得，巩兴朝不会害他。
对于这个老人，时故有一些莫名的好感。
于是他将信将疑地点开了手镯，随后，任务页面弹了出来。
【当前任务：前往九光殿，打破九晟天尊的阵法】
【任务状态：已完成】
【任务奖励：获得天道的帮助（已发放）】
“你成功打破了九晟天尊的阵法，也让天道的实力得到了一部分的恢复，这才让天道得以在最后关头对你出手相助。”
“天道……”时故喃喃。
可是天道为什么要帮他呢？
他看向巩兴朝，那是个带了些探究的眼神。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一出生，就有那样强大的实力吗？”巩兴朝的声音中带了点叹息。
话音一落，时故瞳孔骤缩。
他真的……没有想过。
大概是看出了时故的想法，巩兴朝笑了笑，道：“你要知道，就是再厉害的天才，也极少是天生就有灵力的，可你不但生来就实力强横，甚至强到了生来大乘的地步。”
“而就算是现在的气运之子郁詹，出生时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婴儿。”
时故说不出话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难受得厉害，可他又迷茫于自己的难受，因为这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责怪的对象。
所以说，他出生在现代，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阴差阳错降生到别的世界，但你确实从一开始，就是天道培养出来，用于和九晟天尊对抗的存在。”
顿了顿，巩兴朝又道：“或者换个说法，说你是天道一部分的转世，也没有问题。”
空气安静得厉害，唯有巩兴朝苍老的声音缓缓回荡。
“其实一开始，天道是将希望寄托在郁穆身上的，可惜一则九晟天尊算到了郁穆对他的威胁，宁愿赔上女儿，也要将他杀害；二则合体期的实力，对抗九晟天尊，到底还是太弱，于是郁穆失败了。”
“可天道这几千年来，被九晟天尊压制得越来越厉害，一个郁穆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没有办法再花个几百上千年培养一个新人来与九晟天尊抗衡，况且九晟天尊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整个四墟大陆的修为上限都下降到了合体。”
“无奈之下，天道便选择了将自己割裂一部分，放入轮回转世。”
听到这里，时故全都明白了。
但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许久许久都找不回自己的理智来。
“……所以呢？”
好半晌，时故才低声道。
巩兴朝愣了愣。
“所以，天道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巩兴朝沉默。
山顶的风很大，落在时故单薄的白衣之上，烈烈地吹着，仿佛天上落下的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