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肖乾坐下, 手肘支着茶几,手指按了按太阳穴:“……闭嘴。”

夏如茵打量他。她连全尸都不要了,殿下似乎还不大满意的样子。夏如茵有些泄气, 却听肖乾低低道:“孤还不信了,孤会保不住你一条小命。”

原来殿下只是不高兴听到她说死,夏如茵便释然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是因为她体弱多病, 殿下身强体壮, 怎会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才在脑中冒出,屋门便被人敲响。刘嬷嬷立在门口, 手中捧着盏孔明灯。她先朝肖乾施礼:“殿下。”又问夏如茵:“夏姑娘,这孔明灯你还要吗?”

夏如茵这才想起, 肖乾帮她披上披风时,将她手中的孔明灯交给了刘嬷嬷。夏如茵忆起自己写在上面的愿望, 有些逃避不想看到它, 肖乾却道:“拿过来。”

他伸手, 刘嬷嬷便朝夏如茵一笑,将孔明灯交到肖乾手上。灯中的烛火早已熄灭, 肖乾将它捧在手中细看。夏如茵不想给他看,却又不敢抢。她只能听着肖乾将她的心愿念了出来:“想要兴趣相投的玩伴。”

刘嬷嬷含笑退了出去。夏如茵如今已看清残酷真相, 再回想当时满心期待的自己,便觉得挺傻。她讷讷道:“大约是没放飞,所以愿望就没法成真吧。”

肖乾将孔明灯放下:“兰青不是你的玩伴吗?”

“兰青是姐姐。她在夏府要做好多事的,也不大有时间陪我玩。”

肖乾想说兰青现下也不必做事了, 却意识到作为丫鬟长大的兰青, 与夏如茵定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夏如茵想要的, 应该是一个和她身份相似,有共同话题的姑娘。

这傻子,写自己想画妆,其实是想作为姑娘家漂漂亮亮。写自己想参加宴会,其实是缺朋友了。肖乾无法理解这种心情,毕竟他就不会在意有没有朋友。这事他也没办法,肖乾就打算转移话题,却见夏如茵双眼亮闪闪,正期待看着他。

肖乾:“??”

夏如茵期期艾艾道:“殿下……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京城哪家的姑娘最温柔最善良?回京后,如果有机会,又方便的话,我想去找她玩。”

肖乾哪知道谁家姑娘温柔善良!总归他见过的大部分女人,要么就很坏,要么就很烦。可他才放话说要护住夏如茵,夏如茵还说他见多识广,现下他就回答不上她的问题,肖乾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肖乾并不表现出来,十分可靠道:“自然知道。若是论起温柔善良,那当数云韶公主。回京后,我把她带出来给你玩。”

云韶公主便是圣上的第四女,肖乾的妹妹,如今也十五了。夏如茵一惊,连忙推拒:“不不不,公主身份高贵,我不便打扰。”

肖乾理所当然道:“无事,云韶公主胆小怕事,说话都听不清,还特别怕孤。孤到时恐吓她两句,她绝对不敢对你怎样。”

夏如茵:“……”

肖乾单方面决定了两个姑娘的会晤,强行结束了话题,赶夏如茵去歇下。晚宴“募捐”的粮食没这么快收齐,肖乾留了人处理,于次日启程,走驿道前往南阳。

车队行了半日,停下休整。落脚处是荒郊,没有酒楼客栈,是暗卫提前去买好的午食。菜色到底简陋了些,夏如茵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刘嬷嬷照旧坐在小桌旁,见状劝道:“夏姑娘,今时非同往日。河南灾情严重,打下去的饭菜只会更差。你不能挑食,要多吃点。”

夏如茵的确是挑食的。夏府的日子虽然拘束,但物质方面并不克扣,养出了她娇气挑剔的吃穿习惯。可刘嬷嬷说得又有道理。夏如茵见肖乾都不挑剔,只觉惭愧,又捧起碗,打算干吃半碗饭。

刘嬷嬷甚是欣慰看看夏如茵,又看看肖乾。之前肖乾和她说,他对夏如茵没有男女之情,刘嬷嬷一时还真被唬住了。可这些日下来,她将这两人的相处看在眼里,只想对当时说“此事休要再提”的肖乾回一句“呵呵”。

——可不是不能再提!再提,殿下怕是就管不住自己,要对夏如茵做什么了吧!

刘嬷嬷猜测殿下这般将心思藏着掖着,是怕他与夏姑娘在一起时,会伤着夏姑娘。娘娘重情重义,她的儿子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刘嬷嬷心中感叹,又看向夏如茵。

这丫头的确是太瘦弱了,她这些日精心喂养着,这丫头都没长一点肉。如此身段虽然柔软,却失了些丰腴。那般小小软软一只,和高大的太子殿下站在一起,别说太子下不去手,便是她看着,也觉得怪可怜的。

这么多看了夏如茵几眼,刘嬷嬷便发现了,夏如茵竟然只吃米饭。这怎么行!不吃些有营养的,身体怎能更强壮!刘嬷嬷给殿下布完菜,转手就给夏如茵碗里堆了两勺子蛋饼:“夏姑娘,光吃饭可不行。吃点蛋,好消化,又养人。”

两块蛋饼从天而降,将夏如茵筷子都埋住了。夏如茵从蛋饼中抬起脸,有些为难。

她之前的确是喜欢吃蛋饼的,吃菜时还会挑着蛋饼多吃点。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每餐都有蛋饼,夏如茵吃多了,便吃腻了。

她小心翼翼看刘嬷嬷,刘嬷嬷慈爱回望。夏如茵拒绝的话便吞回了肚里。她决定乖乖吃了蛋饼,不要辜负刘嬷嬷一片好意。一只手却伸到她面前,夺走了她的饭碗。

肖乾将她的碗搁在小桌上,音色沉沉:“夏如茵,昨晚孤怎么和你说的?”

夏如茵怔了怔,有些不确定:“殿下是说,你教我行事不能畏畏缩缩吗?”

肖乾:“正是。还有呢?”

夏如茵想了想:“只管做我想做的,说我想说的,让自己开心?”

肖乾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你想不想吃蛋饼?”

夏如茵:“……”

夏如茵好像明白了。殿下这是昨夜嘱咐了她还不够,还要手把手教她正确的行事方法?可是,他怎么就选中了刘嬷嬷做她的练手对象……

夏如茵偷偷看刘嬷嬷一眼,一时犹豫。肖乾便冷了声:“孤问你话!”

夏如茵只得道:“不想吃。”

肖乾便将夏如茵手中的筷子也扯掉了:“好。那现下,驳斥她。”

刘嬷嬷:“……”

刘嬷嬷:阿弥陀佛哦,是老奴多余。就让夏如茵一直瘦着吧,就让太子一直憋着吧!

夏如茵尴尬无比。她磕巴道:“殿、殿下,不必如此吧……”

肖乾严厉道:“驳斥得不好,往后天天给你吃蛋饼,一日三餐!”

夏如茵:“!!”

面具之后,肖乾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无声催促着。夏如茵急了:“我、我不想驳斥刘嬷嬷!我宁愿吃蛋饼!”

她这话是喊出来的,虽不算太大声,但周围的人安安静静的,这一嗓子便引人注意了。刘嬷嬷暗道不好,连忙起身告退。肖乾的脸色便沉了下去:“你竟敢不听孤的话!”

男人置于小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夏如茵心里一慌,本能朝前一扑,双手按住了那只手!她哆哆嗦嗦道:“殿下,不是你教我的吗?只管做我想做的,说我想说的。这就是我想做想说的啊。”

肖乾:“……”

男人没甩开她的手,夏如茵心中多少安定了些。她继续道:“刘嬷嬷也是一片好心,想让我吃多点身体好些。不过吃个蛋饼,这种小事,我不觉得委屈。殿下又何必逼我驳斥她,伤了她的心呢?”

肖乾冷笑:“是,她好心,孤便不是好心。你不愿驳斥她让她伤心,却敢驳斥孤。”

夏如茵张了张嘴:“那、那还不是因为……因为……”

肖乾:“因为什么,说啊。”

因为不和你说清楚,你下次又逼我驳斥谁谁谁怎么办!夏如茵苦思冥想:“因为……殿下英明神武,听得进谏言,从善如流!刘嬷嬷她年纪大了不知变通,哪比得上殿下明事理。我这才选择驳斥殿下。”

肖乾漠然盯着她。这显然就是不信的,夏如茵绞尽脑汁继续挣扎:“而且……而且我和殿下关系亲近,便是驳斥了你,感情也犹在,无伤大雅。刘嬷嬷却是外人,我与她本就生疏,再驳斥她,往后相处都尴尬。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如茵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对面人放松下来。肖乾低头,看着夏如茵主动覆上来的手:“关系亲近?”

夏如茵连忙松开手,用力点头:“对对对,亲近,自己人!既然是练习,当然得找自己人练。”她坐正了身体,努力笑得甜一点:“殿下,你看我这番驳斥,可还过得去?”

肖乾斜着眼看她,忽然抬手,用力掐了下夏如茵脸颊:“胆子倒是大了,敢和孤胡说八道。”

夏如茵呜呜痛呼:“殿下,疼疼疼!”

完蛋,这关是没过去吗?!夏如茵黔驴技穷,只想捂着脸昏倒,不准肖乾顾忌她的用途,还会放她一马。肖乾却理了理自己衣袖,状若不经意问:“那这车队里除了孤,还有谁是你自己人?下回练习,你找他去。”

夏如茵:“??”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肖乾不是看穿了她胡说八道吗,那怎么还问什么“自己人”?

夏如茵心中打鼓,真想将肖乾那面具扒下来,好好琢磨下此人表情。可面具是不敢扒的,夏如茵纠结半响,还是决定抗争到底。她豁出去了:“这车队里除了殿下,没谁是我自己人!殿下若还要我练习驳斥人,那我、那我也只能再驳斥你了!”

夏如茵说完,双手紧张护住脸。可肖乾并没有再掐她。男人理了理衣领,整了整衣摆,这才轻描淡写道出句:“行吧,你便仗着孤护着你,往后专挑孤骂吧。”

夏如茵惊得差点跪了!那句“不敢”还来不及出口,就见肖乾嘴角压不住翘起,忽然笑了:“孤赦你不敬之罪。”

这……原来这不是在说反话?夏如茵心情大起大落,正惊疑不定,肖乾便将筷子塞回她手中:“还傻愣着作甚?为你的刘嬷嬷吃蛋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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