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周衍做了一个沉长杂乱的梦, 醒来时天色微暗,外面不知又什么时候飘起了乌云。

他用手掌敷在眼睛上,闭着眼静静思考。

片刻后, 他懒洋洋地坐起身,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 偏头看着地垫上爬来爬去的景澄。

澄澄早就睡醒了, 不哭不闹, 一个人在地垫上爬着玩,眼睛瞪圆,梗着脖子用力往上抬和周衍对视。

父女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衍还故意拉下脸来吓唬人, 澄澄却一点也不怕他, 黑黝黝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新奇的玩具。

周衍笑了笑,随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恰在此时,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

是一条未命名的短信视频。

周衍眉梢微动, 顺势点开一看, 刹那间, 他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笑容瞬间消失无踪,睡意从眸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 最后以一声巨响结束。

周衍盯着手机,呼吸变轻,拇指滑动屏幕, 又播放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翻身下床,捞起座椅上面搭着的外套,径直走出卧室。这时,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周衍扫一眼,沉着脸接通:“未晞。”

周未晞很难淡定,慌张之余夹杂着焦急:“哥,景院长出事了。”

“知道了,”周衍声音冷硬,推开门往外走,“我马上到,你现在来泛海国际看着澄澄。”

*

一个小时前,警方接到报警赶往案发地点,与此同时救护车也紧跟其后。景逸宸因为受到重创失血过多,已经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被送往一零三医院急救中心。

邵磊是第一个报警又呼叫救护车的,如他所料,院长果然出事了,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看见景逸宸的时候对方躺在移动床上,头部和上半身沾满血迹,身边围绕好几个医护人员。

邵磊跟上去,想上前查看一下院长的伤势,心里急得不行。

急诊室的医生把人都拦在外面,劝说道:“不用紧张,都让开,没事的。”

“咔哒”一声!

抢救室两扇厚重的门被合上。

邵磊靠在墙壁,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切太突然,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看惯了景逸宸救人的模样,很难想象对方也会有被推入手术室的一天。

小萱接到消息,气喘吁吁地赶来,拽住邵磊的白褂,一边大喘气一边说:“什么情况呼我听说院长出车祸了,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邵磊扶着她,安慰道,“皮外伤,输点血就好了。”

小萱眼眶一红,点头道:“嗯,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灯灭,抢救室的门从两侧拉开,医护人员把病人推出了手术室。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统一口径地问伤势怎么样了。

急诊室医生摘掉口罩,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又累又觉得欣慰:“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

邵磊和小萱表示了然地点头,一左一右帮助急诊室的医护人员一起推动病床。

院长出车祸这事儿不到五分钟就在一零三医院传开了,各个科室的大小主任全部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看望。

好几个人堵在门口关心景逸宸的伤势,邵磊有耐心地一一安慰,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的同事。

等所有人散开了,许鹤生和周未晞才现身。

周未晞整个人都懵了,透过副窗看到里面躺着的景逸宸,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通知周衍。

周衍来的时候,病房里外的闲杂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只剩景逸宸的两名助手和许鹤生。

他的到来,又引起一小波轰动,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有些人感叹能在一零三碰见周氏继承人,还有些人惊讶院长和周衍竟然有交情。

这其中就包括小萱,见到周衍踏步进来,她没管理好表情,嘴巴微张,显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喂,这个时候情敌来是什么意思,”小萱扯了扯邵磊的衣角,小声嘀咕,“来看笑话的吗?”

邵磊低头瞅她,轻拍她的额头,“别乱说话,周总不是那种人。”

“”那请问他是哪种人?

周衍自打进来眼里无二人,目光锁定躺在床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单单往那一站气势就够瘆人的,何况还顶着一张看出太多情绪的冷脸。

许鹤生检查完景逸宸的伤势,又看一眼病历单,心里大概有了数。身后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身对上周衍晦暗不明的视线,不用对方开口,自觉汇报道:“周总不用担心,景院长没有生命危险,额头和面部皮肤有擦伤,头皮挫伤,头皮下有血肿,左手手腕韧带损伤,左脚足骨骨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周衍出乎意料的没有过激行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景逸宸,沉声问:“他什么能醒。”

许鹤生看眼腕表,音量放轻:“景院长是失血性昏迷,时间要根据出血情况来判断,运气好,今晚就能清醒。”

话落,许鹤生转移视线,看向病床旁边站着的两位助手,嗓音带了点笑意:“景院长需要安静,我就不打扰了。”

邵磊心领神会,扒拉一下小萱,说:“我们也走吧,手头还有一堆工作呢。”

“可是”小萱不放心,尤其是把院长扔给情敌。

邵磊半强迫地搂住她往外走,“别在这儿消耗时间了,院长知道也会不高兴。”

小萱想想也是,只能跟着邵磊的脚步一起离开。

一行人出去后,病房内安静下来。

周衍长身鹤立于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男人,房间内安静到只有指针拨动的声音。

数秒钟后,他迈开步子,轻手轻脚地坐在椅子上,然后身体前倾,认真观察景逸宸此刻的状态,还有肉眼可见的伤痕。

细致的五官清晰又朦胧,即使是躺在惨白的病床上,也不会磨灭景逸宸身上的闪光之处。

周衍想伸手去碰男人的脸,又怕给碰坏了,忍了又忍,最后一手搭在男人插着针管的手背上。

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周衍脑海里便自动播放那段挥之不去的视频。景逸宸满头是血地坐在车里,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侧脸,若是不熟悉的人可能很难辨认,但是周衍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他通过视频,用肇事者的角度,亲眼看见景逸宸被撞晕的过程。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信誓旦旦地给出承诺,共行之路绝不会让他的爱人深陷泥潭,转眼之间,景逸宸就躺在这里身上插着管子,任人为所欲为。

坐了一会儿,周衍轻轻放开了景逸宸的手,扯过被子盖到对方的胸口,双手慢慢向上移,落在了男人的肩膀处,他看着景逸宸紧闭的双眸,终究还是没忍住,俯身在对方的侧脸落下温柔一吻。

病房门外的休息区。

周衍在一排座椅坐下,双腿自然叠起,面容无表情,眼神锋利冰冷,手机悬在耳侧正在通电话。

“什么情况。”他声音无温度,却比平常发怒的语气更骇人。

跟他通电话的白哮感觉是在挑战自己的心脏极限,暗中捏了把冷汗,“陈落被拘留了,还在审问中。”

周衍眯起眼眸:“盯紧了,有什么进展随时打电话。”

“明白。”

周衍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又问:“上次让你去A市找点有用的东西,找到了吗?”

白哮早有准备,语气带着点邀功:“周总,我稍后发给您。”

周衍一勾唇:“好。”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回病房。

站在门口,透过副窗,他看见了景逸宸模糊的身影,锐利的双眸中,隐隐透出舐血的泛着寒光的牙尖,让人不寒而栗。

*

市区看守所。

一间审讯室,陈落坐在冷冰冰的审讯椅上,两手被拷在桌面,整个人的状态看似很轻松,秀气的面孔露出无害又纯真的笑容,若不是亲眼见证,很难相信这个长相出众的年轻男人会涉嫌故意伤害罪。

两名警察坐在对面,一脸严肃。负责审问的警官开口道:“陈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陈落噗嗤一乐,心情很好地说:“警察叔叔,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开车撞人,不是我干的,我是良好市民。”

审问警察声音冷硬:“有监控画面显示,还有路人指正,很多人看见你开车故意撞人,人证物证据在,你还敢狡辩。”

陈落一脸无辜:“怎么可能,我是被冤枉的,警察叔叔,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警察冷哼:“陈落,你侵犯公民人身权利、民主权利罪,构成故意伤害罪,等着吃牢饭吧!”

“怎么会呢”陈落喃喃自语,边摇头边笑,“明明是那个女人做的,你们偏偏我污蔑我。”

警察狐疑:“女人?什么女人?”

陈落转头看向身侧,呼吸渐渐不稳,轻喘着气道:“就是她,跟我一起进来的女人,红色的衣服,死到临头了她还在笑”

闻言,做记录和审问的两名警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个警察忍无可忍地拍桌,厉声道:“陈落!不要装疯卖傻,像你这种装病想逃脱法律制裁的混蛋我们见多了!”

陈落缩了缩肩膀,苟着身子往前探,笑容带了点邪气,“这位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有病,我还真有病呢,躺在医院的那位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他可以为我证明。”

“你”

审问警察还想在说些什么,耳麦里传来上司的声音。

他低低应了声,跟旁边的同事眼神示意了一下,随即起身离开。

隔壁的候审室,因为这起案件涉及的人员特殊,由所长亲自负责,他把陈落的反应尽收眼底,抱着怀疑的态度,面容严肃凝重。

“所长,怎么了?”出来的审问警察问。

被唤为所长的男人指了指外面,冷声道:“陈落的父亲,陈泽铭,带着律师和诊断证明来了,他真的患有精神疾病。”

审问警察眸中闪过诧异,转头看向审讯室,透过玻璃看到陈落还在装无辜的脸,气愤地想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时,候审室的门被敲响,有位民警探头进来,对所长点了点头,“所长,有位白先生要见您,他是周总的人。”

所长脸色微变,赶忙应道:“把人请到接待室。”

白哮带来一名业内很有名望的律师,特意来了解情况,他和所长算是老相识,曾经打过几次交道,有些繁琐的程序倒是免了。

他同律师一起,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和所长认真详谈,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预想了最糟糕和最好的结果。

谈话结束,白哮心里有了底,他与所长握手告别,离开了看守所。

回到车里,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打电话向周衍汇报事态进展。

“周总,陈泽铭来了,带着律师和陈落的诊断证明,正在申请保释。我刚刚和所长谈过,陈落涉嫌故意伤害罪,如果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在不能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过法定程序鉴定确定以后,不负刑事责任。还有另一种可能,没有完全丧失神智的精神病人,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具体还要根据景院长的伤残鉴定来判,就算陈落负刑事责任,依据我国刑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再加上他情况特殊可以减刑,结果可能并不理想。”

白哮说完以后,心情忐忑,静静地等待老板的指示。

电话另一头沉寂了半晌,周衍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三年”他闭上眼睛,唇角微微勾起,“时间太短了,不够,远远不够。”

“周总,那您看”白哮心下了然,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周衍捏着眉心低声说:“陈泽铭不是极力证明他的儿子有精神病吗?”

他稍稍停顿,语气发凉:“满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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