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快蒙蒙亮了, 夜里的小雨渐渐停歇，温度随着时间不断降低，大有提前入冬的错觉。
雨停了以后, 周衍从书房挪到院子里等人, 肩上披着一件毛呢黑色外套，手里捧着热咖啡, 低头看着景逸宸临走前留下来的外科书籍。
他看得太认真了，以至于门口有了动静都没有察觉，直到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以为是家里的阿姨，头也没抬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说：“再来一杯。”
“周先生，这么晚还喝咖啡。”
这声音的质感清晰好听，辨识度极高。
周衍倏地抬头，眼底的担忧散去，目露惊喜：“回来了？”
别墅门口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景逸宸站在那里，半边身子陷入黑暗，因为光线较暗, 若不看男人的身高，周衍兴许会把肤白红唇的景院长错认成女孩。
周衍合上书籍，理了理外套站起身, 仔细一看，对方穿着稍稍单薄了些，关心道：“冷不冷？”
问完，他动了动腿，想进屋去给景逸宸拿外套。
景逸宸摇头, 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缓步向男人走来，顺手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垂目看一眼桌上的咖啡杯。
周衍还是觉得他会冷，把肩上的外套递了过去，“穿上。”
“我真的不冷。”景逸宸声音很稳，眼里流露出感激之色。
周衍做事一向霸道，不冷也得穿，不然就是不给面子。
僵持不到一分钟，景逸宸就妥协了，接过外套披在身上。他执起桌上的咖啡杯，低头想喝一口。
周衍拦了下来，说句：“我让阿姨给你换一杯。”
景逸宸没说话，直接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顺着喉咙往下流淌，泛着冷气的身体稍稍回暖。
安静了好一阵子，周衍才开口：“陆知忆怎么样了？”
景逸宸淡声道：“癌细胞扩散，凌晨两点走的。”
虽然他面上平静无澜，但是周衍知道他心里难过，表示惋惜地叹口气，安慰道：“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也算是解脱了，别太伤感。”
景逸宸又抿了口咖啡，觉得有点苦：“没事，早就有过心理准备。”
周衍身体前倾，伸手照着他的肩膀轻拍两下，试着转移话题：“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千金呢。”
这番比喻让景逸宸微怔，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眼花了，”周衍发出轻笑，“澄澄跟你长的特别像，一样的好看又可爱，长大以后绝对是大美女。”
景逸宸回忆着女儿的样子，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刮着咖啡杯的边沿，低沉的声音极具魅力：“所以你很喜欢澄澄。”
周衍笑着挑眉，不置可否。
景逸宸理了理外套，神色淡然地看向远处的灯塔，眼里透着光，却有几分落寞。
“怎么了，”周衍始终观察他的神色，“还在想着陆知忆？”
“嗯，”景逸宸没有否认，直言道，“确实有点晚了。”
面对陆知忆的离世，他心里产生了几分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过于谨慎无情，他把私人情感看得太重，故意和陆知燃兄弟俩保持适当的距离，现在仔细回想，处事风格着实幼稚了点。
这也许就是恋爱中的人吧，他和周衍一样，面对感情的事，总是那么的冲动又任性。
他眼底浮现的伤感周衍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在心里叹口气，随即站起身，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
周衍一只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用手去整理他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很轻：“你会内疚吗？”
“内疚不至于，”景逸宸微微偏头，对上周衍温柔的视线，“会有一点遗憾。”
周衍凑近，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人活一辈子总会有点遗憾，没有遗憾的人生，才是不完整的。”
“周先生会有遗憾吗？”景逸宸顺着话题问。
周衍笑了声，眼里浮现了些许的感慨：“当然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父亲临死前也没有看到我活成他想要的样子，我在他眼里，不是一个成功的人。”
周父去世的时候，周衍还没毕业，正是醉生梦死的年纪，每天不着调，天天领着几个富家子弟从城南快活到城北，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散伙。直到父亲的离世，家里的重担突然砸在他身上，他才开始真正的长大。
时光匆匆，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满是玩心的少年，他现在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了景逸宸。
思及此，他转过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景逸宸清俊难忘的俊脸，手指划过对方额头上的疤痕，他自言自语道：“活着会有遗憾，也会有好运，我的好运，应该是与你结缘。”
景逸宸握住他的手，挪到嘴边吻在手心，“周先生现在很优秀，把公司打理的很好，周父在天之灵会很欣慰。”
周衍呼吸一滞，觉得手心痒痒的，连带着胸口的某个部位也跟着泛痒，景逸宸干净明亮的眸子近在咫尺，这种眼神，像是无声在诱惑他。
周衍不动声色地咽口水，不自觉地把脸慢慢靠近。
就在快要碰上的时候，景逸宸意外的冷静，突然说：“有烟吗？”
这家伙一如既往的煞风景。
周衍埋怨似的剜了一眼，不过语气很纵容，“想抽烟了？”
景逸宸点头：“想试试，很好奇周先生为什么会迷恋香烟。”
周衍嘴角噙着笑意，边摸兜边说：“我是压力大，用来解压的。”
说话间，他已经摸出一根烟递到景逸宸的嘴边，见人叼在嘴里，他捏着打火机向人凑近，“宝贝，我帮你点烟。”
“咔嚓”一声，一束火红色在两人之间绽放。
泛红的光晕把景逸宸的脸映照的有些病态的潮红，莫名让周衍联想到民国时期躺在榻上的贵族公子，抽着烟袋，懒散又性感，柔软又不失硬度。
香烟被点燃，随着火光的消失，烟雾很快模糊了两人的双眼。
“感觉怎么样？”周衍笑着问。
景逸宸单手夹着烟，呼出一口烟雾，微微拧眉：“没觉得哪里特别，味道也不算好闻，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有些东西就是说不清楚的”周衍伸长手臂把人圈起来，然后将脸埋在男人的颈窝，轻轻蹭了两下，“比如有些人，说不清原因但就是很让人上瘾，比香烟还可怕。”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谁也没有提议回房睡觉，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坐着。
周衍陪景逸宸静静地吸完两根烟。
*
早上九点钟，一零三院长办公室。
景逸宸换好衣服走回办公桌，捞起桌上的手机看一眼，接到一条未读短信。
他顺手点开，是陆知燃发来的消息。
内容简单易懂，陆知燃要离开了，手续和机票全部办妥，三天后出发，提前跟他告别，最后还留了几句祝福语。
景逸宸看眼窗外，若有所思了几秒，随后收回视线，打字回复一条：【一路平安，祝好运。】
上午医院组织开会，会议长达五个小时之久，下午近两点才结束。其他参会人员三三两两组团去食堂用餐，只有景逸宸一个人返回办公室。
小萱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带饭。
他拒绝了，说家里有事先走了。
小萱偷笑两声，又在三人小群里@他，问他什么时候抱着宝宝来上班。
景逸宸目光变得柔和，很有耐心地回复一句：【等下周不忙的时候，邀请你和邵磊来家里做客。】
接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小萱和邵磊正并肩往食堂走，小萱当即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捏住邵磊的胳膊狠狠一拧。
“喂，你发什么疯？！”邵磊疼得差点翻白眼，赶忙把人甩开。
小萱激动得脸上笑出了食人花，“快看群里，院长居然邀请我们去他的家里做客，四年了！头一次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邵磊也挺意外的，想了想笑出声：“我估计啊，过几天就要吃喜糖了。”
“真的？”小萱目露惊讶，“我要去问问未晞，你的消息不准，如果真的要结婚，是不是要准备礼份子钱。”
邵磊敲她的头：“你想法还怪多的。”
“不过有一点”小萱抱住邵磊的胳膊，压了声音，“自从院长和周总修成正果以后，院长真的变了很多，我前天还看见他笑了。”
邵磊又露出少年老成的目光，一副知天知地的气场：“人都会做出改变的，你也变了很多。”
小萱捏捏脸，期待地问：“我哪里变了？”
邵磊说：“智商提高了。”
小萱赏了他一句国粹：“滚蛋！”
另一边。
景逸宸驱车回到别墅区，今天周末，他和周衍提前约好了，双方尽量安排时间回来陪伴孩子。
他从小独立，他忙学业，父母忙工作。习惯性和父母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虽然这种距离感不影响他和父母之间的感情，也给了他足够的自由，但总觉得缺少了点家庭的温情。
作为一个过来人讲，景逸宸想给双胞胎足够的父爱和陪伴，希望孩子能在有爱又温馨的家庭环境中健康成长。
他回来的时候，周衍已经换好衣服，领着俩孩子跑到三楼露天泳池里玩耍，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就听到了周衍的笑声。
男人裸着上身，坐在清澈的泳池边缘，水位到胸口，前面飘着小黄鸭，澄澄被他放在上面趴着，他用手轻轻拉扯一下，小黄鸭就在水里转半圈。
澄澄觉得特别好玩，立刻发出“咯咯”的笑声，两条小腿还兴奋地翘起来。
景逸宸走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再转头，发现泳池边缘的座椅上有位育婴师，正抱着双胞胎弟弟。
弟弟光着身子，小腿蹬来蹬去，浑身都湿透了，育婴师正拿着小毛巾帮宝宝擦头发。
“怎么了？”景逸宸走过来问，顺手拖起孩子抱在怀里。
小予琛不太喜欢被人抱，需要长久的时间适应新的味道，一接触到景逸宸，反抗性地哼唧了两声。
育婴师扫一眼泳池里玩到忘我的周衍，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景先生你回来了，刚刚周先生把宝宝放到水里学游泳。”
“没呛到吧？”景逸宸赶紧抬起儿子的小脸检查一番。
育婴师心有余悸地摇头：“没事，周先生真是”
话没说完，育婴师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下意识闭嘴。
周衍终于发现景逸宸回来了，笑着招了招手，“你迟到了。”
景逸宸的视线在男人裸露的上半身扫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育婴师。不管怎么说男女有别，何况这位育婴师年纪才三十出头。
这种事不需要考虑太久，他对育婴师微微点头，沉稳开口：“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育婴师张张口，看一眼他怀里的小予琛，有些不放心，但主人都发话了，只能服从。
等人离开了。景逸宸抱着孩子向男人走近，慢慢蹲下.身，语气正经：“周先生，你不冷吗？”
“？”周衍回过头，觉得莫名其妙，“冷什么，那么大的太阳没看见？”
景逸宸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周衍扫一眼他的装扮，见他一身黑白搭配的衬衫西裤，提议道：“把衣服脱了，下来坐一会儿，很舒服的。”
“不必了。”
景逸宸温声拒绝，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周衍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头皮一痛，耳边传来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予琛可能是不舒服，小腿蹬来蹬去，随手抓住一缕头发就不松手。
“嘶”周衍不悦皱眉，回过头看眼，拍开儿子的小手，“不想活了是不是？”
说着，他把女儿拖起来往景逸宸怀里送，然后强硬性地把儿子抱了过来。
“咱爷俩继续，”周衍让宝宝的两条腿陷入水中，“今天学不会不准喝奶。”
他这种玩法，看得景逸宸心里一紧，脑海里的弦紧绷，眼神专注于水池中，生怕出现问题。
本以为爱哭的弟弟会哭出来，没想到见到水还挺兴奋的，跟他姐姐一样“咯咯”地笑出声，都不用他爸爸发号命令，全凭本能地在水中舞动四肢。
差点忘了，周先生有潜水资格证。
景逸宸悬着的心渐渐落下，抱着女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还穿着衬衫，很快被女儿身上的水珠寖湿，出现一块一块的痕迹。
“你就脱了呗！”周衍两眼放光，“快点，别逼我上手。”
景逸宸抬眸，冷淡好看的脸露出一丝无语。没接话，低头继续哄着女儿睡觉，就是不脱。
这家伙怎么这么固执呢？
周衍边笑边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儿子身上，小予琛在水里玩了一下午，基本适应了。周衍用手臂托住宝宝的身体，一会儿让宝宝站立，一会儿趴在水面玩耍，反复几次小予琛找到游泳的乐趣了。
两条小腿扑腾扑腾地往前游，在爸爸的帮助下，表演了一段狗爬式游泳。
周衍看着水面翻起的小水花，得意极了，转头朝坐在泳池旁边的男人抛过去一个骄傲的眼神：“果然是我周衍的儿子。”
景逸宸：“”
他玩的挺开心，却不知道景逸宸有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