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王浪一掀被子,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打着赤脚踩在地上,冰冷的地砖刺激着他的脚心,他打了个寒颤,冷静了下来。

他总不能现在跑出去问霍廷吧,如果是真的,那今天晚上,自己岂不是坏了霍廷的好事,难怪霍廷的表情那么难看。

可是…

王浪缓缓坐到床边,太扯了…这不是说风就是雨吗?他俩…哪有这么快的啊?

这一整晚,王浪都睡得特别不踏实,以至于清晨那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给吵醒,他穿好衣服,抓着头发,一脸困意往外走,正好碰上霍廷和江方濂在客厅吃早饭。

“起得挺早啊。”霍廷一大早说话都刻薄,语气阴阳怪气的。

王浪没太睡好,脑子里一片混沌,听不出霍廷的挖苦,他没有去洗漱,拖个凳子坐到饭桌旁,还没说话,就打了个哈欠。

“你在这儿坐着等着谁伺候你呢?你不知道自己去盛饭吗?”霍廷迁就江方濂一个就够了,王浪想都不要想。

王浪不想动,睡眼惺忪,“我坐会儿,怎么这么早啊…”

“你还好意思讲?你自己不去开店,还得阿濂帮你。”

王浪哈欠打得震天响,霍廷的话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顺手拿起碗里的鸡蛋,在桌沿边敲碎,慢慢悠悠地剥壳。

霍廷都不兴说王浪,一门心思都在江方濂身上了,他剥了个鸡蛋,江方濂不怎么吃蛋白,他扒了蛋白,将蛋黄丢进了江方濂的碗里,顺手又将小菜和装着鸡蛋的碗调换了位置,让江方濂更好夹菜。

霍廷的动作太自然了,可有王浪在,江方濂就不自主在,他飞快将碗里的早饭吃光,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口齿不清道:“我…我先…下去了…”

看着江方濂落荒而逃的背影,王浪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问,他随口道:“你还特地早上起来给小江做饭啊…”

王浪一副迷茫的样子,霍廷实在受不了了,起身打算给王浪盛碗饭,没想到王浪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干嘛?”

“干嘛?”王浪的表情像是瞌睡渐渐醒了,昨晚那些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阿——濂——”

王浪的反应,明显是察觉到了自己和江方濂的事情,霍廷站在原地,等着他开口问。

“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啊…”王浪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妥,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内心的感觉,“你先前不是…还在想怎么拒绝江方濂吗?”

霍廷理直气壮,“后悔了不行啊?”

王浪瞌睡虽然醒了,但是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霍廷的回答让他无言以对,他眉头紧蹙,极其考究地上下打量着霍廷,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的?”

霍廷掰开王浪的手,没有回答,从厨房盛了碗饭搁到饭桌上。

“诶!你别不说话啊。”王浪来劲了,“给我透露一点呗。”

“你神经病吧你,怎么这么鸡婆啊?”

“哎!”王浪倚在饭桌旁嚎叫,他是觉得霍廷空窗期太久,这一找,就找个与众不同,他当然得八卦一下,见霍廷不愿意说,他转身扒了两口饭。

可这两口饭堵不上他的嘴啊,他神色猥琐,压低了声音,“诶,你喜欢男人的话,你之前对我有没有过这种想法啊?”

霍廷侧脸看着他,脸色肉眼看见的变得难看起来,“你撒泡尿照照吧,一大早别说这么恶心人的话。”

王浪在长相就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心里甚至有点不平衡,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哦!江方濂就是个香饽饽,我他妈就恶心?我他妈哪儿长得恶心了,你会不会说话啊?”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霍廷不会承认自己也跟江方濂这么说过,他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你跟他比什么啊?你这不是有病吗?”

好像是这个理,这对比不太恰当,王浪想了想,“诶?那喜欢男人什么感觉啊?跟女人有什么区别?你跟小江发展到哪一步了?”

谈恋爱的步骤,不就是牵手、拥抱、接吻和上床吗?一想到江方濂昨天裹着被子在霍廷家,王浪觉得霍廷这禽兽说不定都直接跳过了前面三步。

“你这么想知道,你找一个男人试试不就行了吗?正好,我这儿有个现成的,人家还是日达的经理。”

王浪立马做了个“停”的手势,“打住,不说拉倒。”

日达的经理,王浪隐约还有点印象,好像在自己这儿做过名片的,再加上那个倒插门,然后江方濂,就连霍廷现在也是,他身边怎么这么多啊。

过年耽搁了,霍廷一直没时间去给父母上坟,正好趁着江方濂假期,他俩再一次一块儿去了墓地。

市里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山上还是冷,两人买了好些纸钱,到墓地门口下车,然后顺着石梯慢慢朝上爬。

“到了。”霍廷说道,“就是这层,往里走。”

顺着平台再往里走,双人坟旁的腊梅树也开花了,明黄的花瓣散落在坟前,妆点了颜色,看着没那么萧条。

他俩顺手收拾了一下旁边的杂草,霍廷折了一支腊梅放到坟头,又擦了擦妈妈照片上的水汽。

像是在跟江方濂讲话,又像是在跟父母讲话,“好冷啊,今年居然能冷这么久。”

江方濂低着头在认真的分纸钱,“下这么大的雪,今年肯定是个好年。”

霍廷看着江方濂的头顶发呆,自己先前跟爸爸许愿,说是有了对象,肯定第一时间带给他看看,结果除了江方濂,他没带任何人去过医院。

缘分好像就这么微妙,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现在是江方濂陪着他一块儿来看父母,他在爸爸面前也算是没有食言。

“怎么啦?”没听到霍廷说话,江方濂抬起头,见霍廷正看着他,“打火机给我。”

霍廷蹲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将打火机交到江方濂手里,“适应的倒是挺快,以后我家的这些事,就都交给你做了。”

江方濂脸颊一热,看了看霍廷,又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在这种地方…霍廷就不要胡说八道了。

“不好意思啊?”霍廷歪着头去看江方濂的脸,“我爸又不是不认识你。”

接过打火机,江方濂点燃了蜡烛和纸钱,熊熊火焰丝毫不逊色于寒风,照样燃烧得很旺。

他俩第二次站在这里朝下看,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山上冷清,漫山遍野的白色,几乎看不到人影,江方濂小声道:“我们是不是来太晚了?”

霍廷从后抱住了他,将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不晚,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冷风会刺激得人相拥的更紧,霍廷拉开上衣的拉链,顺势将江方濂裹了进来,他稍稍用力,江方濂的身板撑不住,他俩会一块儿弯下来。

这份平静很惬意,霍廷原本是不想去想其他的事情,好几些日子不见王登,又怕自己太过放松,对他掉以轻心了。

“你妹妹跟你联系过吗?”霍廷问了一句。

江方濂摇头。

“那你妈妈呢?”

江方濂还是摇头。

霍廷叹了口气,这还真算不上好消息,“那你继父呢?”

江方濂仰头看着霍廷下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这幅严肃正经的模样,让霍廷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江方濂又遇上什么麻烦。

“什么?”

“我继父…他进去了…”江方濂平静地对霍廷讲述了那天的经历,他语气很轻松,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头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这倒是让霍廷寒毛竖立,“江方濂!”

江方濂一哆嗦,想逃又被霍廷箍在怀里。

“我先前就不该觉得你是软柿子,我现在才发觉你太有主意了,你连报警这种事情都做的不声不响的。”霍廷想起江方濂开存折那天,他心里素质那么好,瞒得那么紧,“你连钱都没有,都敢一个人跑这么远路来找人,我真是从一开始就小看你了。”

其实自己不是有主意,江方濂小声道:“我只是不敢想太多…想多了,就会有顾虑,做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很多决定都是脑子一热,事后回想也会后怕…”

“你还后怕呢?我就没看出来你有一丁点儿畏惧的神色。”

江方濂很认真地告诉霍廷,“得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我妹妹和妈妈才能安心,我自己才能考虑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事?”

“我和你…”原来自己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考虑和霍廷在一起的事情。

霍廷原本严肃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他这人就是受不了别人说软话,特别是江方濂。

可他还是得吓唬吓唬江方濂,他觉得江方濂就像那小孩,看着老实,实际上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最后一次了啊,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有什么事情先跟我商量,别自己做决定。”

“以后不会了。”为显真诚,江方濂紧紧抓住霍廷的衣服,“真的。”

今年的春季特别短,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步梯上安静祥和的生活,被拆迁的消息打破了,另外,就是沈聿安家移民的事情。

这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沈聿安父母和霍廷他们几个走得比较近的邻居道了别,霍廷他们帮忙把行李送到了路边。

就在章硕和王浪说话的时候,霍廷小声问了沈聿安一句,“孟尧呢?怎么没看见他。”

沈聿安没抬头,“他不知道,在学校上课,我今天请了假。”

所以,等孟尧回来的时候,自己一家已经搭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孟尧坦白,他也不敢面对孟尧。

他害怕看到孟尧失望的眼神,也不敢给孟尧任何的承诺,他承认他是个懦夫,不敢和孟尧面对面经历离别之痛。

章硕叫的出租车停在了旁边,他跟大家挥手,“别送了,我们就先走了。”

出租车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几个人又打道回府,王浪感慨了一句,“还没搬迁呢,就已经有街坊搬走了,你说我们以后会搬到哪儿啊?”

拆迁房基本上能以小区为单位,绝大多数的街坊还是能在同一个小区,只是电梯房多了,大家好像就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谁知道呢。”霍廷还在担心孟尧回来后的反应,“到时候看摇号吧。”

江方濂见霍廷心不在焉的,猜到了是因为孟尧的事情,他偷偷捏了捏霍廷的手指,霍廷回头朝他抬了抬眉毛。

本以为孟尧回来后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可听到沈聿安家移民的消息,他只是愣了愣,随后异常平静,伺候完他爸爸,竟然破天荒地看起了书来。

霍廷偶尔在早上遇到孟尧,孟尧都是提着书包,老老实实去上课。

放到别人身上就再正常不过了,以霍廷孟尧的了解,他的表现完全反常,“孟尧,上课呢?”

“嗯。”

霍廷想让气氛稍微轻松点,半开玩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愿意上课了。”

没想到孟尧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那个…”一时间,霍廷觉得自己冒失了,干笑了一声,“小安有跟你联系吗?”

孟尧听到沈聿安的名字,垂下眼皮摇头。

“可能还没安顿好吧…”

霍廷说什么,孟尧有些听不进去,在他心里,沈聿安和他妈妈一样不辞而别,一样不想要他了。

“我上学去了,廷叔。”没等霍廷说完,孟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诶…”霍廷头一次见孟尧这样,自己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霍廷还跟江方濂提起了这件事,语气特别感慨,“小安这事没处理好,孟尧什么都不知道,很被动,缓不过劲儿来,更别说是理解他了。”

两个人相处,坦诚和信任很重要,一方做不到前者,就别指望另一方做到厚着,沈聿安偷偷离开的事情,估计在孟尧心里会是一道坎儿。

江方濂若有所思,吃完饭后,他没有午睡,趁着霍廷洗碗的功夫,他回了隔壁找了样东西。

再折回霍廷家时,霍廷还在厨房,江方濂偷偷走上前去。

“干嘛?”霍廷耳尖,江方濂开门的声音的他都听到了。

没听到江方濂的回应,只是腰上突然一紧,江方濂从后面抱住了他。

哟?怎么还跟他玩偷袭这招?

江方濂手捏成了拳头,随后往霍廷围裙前的口袋里伸,他没说是什么,只是闷闷道:“给你。”

“什么东西啊?”霍廷受不了这份神秘,连碗都没洗完,赶紧擦了擦手,从兜里摸出来一看,是他之前还给江方濂的顶针。

一看到这玩意儿,霍廷就想起自己出洋相的经历,他在心里骂了声娘,没想到江方濂还收着,“你怎么还没扔?”

“送给你了…我不能扔…”虽然这枚顶针有着尴尬的回忆,但是在江方濂心里又很特别。

从自己和霍廷磕磕巴巴说话那刻起,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变了。

江方濂的脸在霍廷后背上蹭了蹭,轻声保证,“我现在还没有多少钱…以后…很快…不用等以后,我存够了钱,就给你换一个真的戒指。”

顶针寒酸,但是江方濂的心意不寒酸。

霍廷掰开腰上的手,又将围裙摘了下来,直接扔在了洗碗槽里,剩下碗也懒得管了。

江方濂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双脚离地,天旋地转之间,被霍廷扛在了肩上,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充血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到了卧室,被霍廷摔在了被子里。

“干…干嘛…”江方濂眼前一黑,发出闷哼声,“哎呀…”

霍廷压到了他的胸口,“江方濂,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可能是沈聿安和孟尧的事情刺激到了江方濂,他想和霍廷长长久久,可他嘴笨,怕自己的笨拙,让霍廷多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段关系里全力以赴。

霍廷拿额头撞了撞江方濂的额头,“说话啊?又哑巴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江方濂还是脸皮薄,大白天的,有些想入非非的事情,还是让他难为情,难以启齿。

霍廷捏了把江方濂的屁股,“让我看看你多真心…”

江方濂下午上班迟到了,等他急急忙忙跑去复印店的时候,王浪也在。

“小江?你没事儿吧?难得啊,你也会迟到。”王浪又想开口,见江方濂一脸绯色,整个人沾染上一层湿气,眼神也飘忽不定。

靠!王浪打了个寒颤,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他跟霍廷也太腻歪了!

春季气候多变,早上多穿一点,一到日上三竿就热起来了,衣服添了又脱,脱了又添,江方濂没有感冒,倒是霍廷这个看着壮实一点给弄感冒了。

一大早起来,江方濂就发现霍廷不对劲,脸颊又红又烫,他摸了摸霍廷的额头,“霍廷你发烧了?”

霍廷一张口,喉咙里像是刀刮一样,最后只发出了哼鸣声,“嗯…难受…”

江方濂起身穿好衣服,又倒了温水让霍廷喝下,霍廷挺大个个子窝在江方濂的臂弯里,还惦记着江方濂早饭怎么办。

“我起来给你做点容易的。”

江方濂搂住霍廷的腰,“不用了,我自己能应付,你等我下楼去给你买退烧药。”

“可是我还是要开店啊…”轻伤不下火线,普通人哪有那么娇贵,也就是身边有个人了,生病了想哼哼。

“我下去开就是了,反正复印店最近不忙,我随时能去看看,别起来了。”

江方濂又赶紧煮了锅粥,飞快穿好了鞋,拿着钥匙就往楼下跑。

霍廷的脑袋很重,醒了之后,想再睡着就没那么容易,他盯着天花板发呆,仔细去听外面的东西,想听听江方濂什么时候回来。

他早就过了粘人的年纪,之前也鲜少生病,连他自己都没料到,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要依赖江方濂。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廷听到了从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江方濂跑得很急,门一打开,全是叮叮当当的响动。

江方濂应该是先跑进了厨房,将火关到了最小,着急用手去拿锅盖,被烫了一下,听到他“嘶”的一声。

这种响动,霍廷打心眼儿里觉得很满足,人活在这个世上,无非是你为了他操心,他为了你忙碌,自己帮江方濂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江方濂也填补了自己失去双亲的空虚。

又过了一阵,江方濂端着两个碗进了,一碗装着热水,另一碗装着粥。

霍廷看着窗外的天,自己挺顾及恋人的责任心,江方濂做事认真,就连在朋友那儿上班也一样,“放着吧,我自己来,等会儿你该迟到了。”

“刚刚下去的时候先去复印店开门了,现在有安装师傅在,等你吃完粥和药我再下去,晚点儿的时候,再去开茶楼的门。”

刚出锅的粥,江方濂隔着冷水降过温,入口刚刚好。

守着霍廷吃完粥,江方濂又从兜里摸出药包,“这个退烧药吃了,有点打瞌睡,你睡一觉就行了,中午我再上来。”

“你早上吃饭了吗?”

江方濂淡淡道:“一顿不吃又不会怎么样,你快躺好。”

被江方濂伺候的感觉真不赖,霍廷懒洋洋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正在准备去收拾碗筷的江方濂顿了顿,“怎么了?”

“过来亲一口。”霍廷厚着脸皮吩咐道。

江方濂抿着嘴,两腮鼓鼓的,他害羞归害羞,对于霍廷的要求向来都是有求必应,走到床边,俯身亲了霍廷一口。

“那我下去了。”

霍廷心满意足地挥了挥,“去吧去吧。”

一到复印店里,王浪还没有来,江方濂见几个师傅坐在一块儿抽烟聊天。

“从去年开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啊那的天灾这么多。

“是啊,今早又听说哪里又山体滑坡泥石流,埋了好几辆旅游车呢。”

“诶,小江,你老家也不是这儿的吧,你家里怎么样?”

江方濂跟妹妹和妈妈没了联系,“她们也不在老家了。”

临近中午,江方濂特意去开了茶楼的门,这片儿住的都是老街坊,跟楼上的大姐说了一声,让她帮忙看着点,有客人来喊他一声就是了。

这一带的野狗不少,今天居然在步梯上成群结队的,跟扫荡似的。

江方濂中午回去了一趟,把霍廷叫起来又喝了一遍药,霍廷没什么胃口,不肯吃饭,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这边刚让霍廷睡下,卧室里的电话就响了,江方濂压着声音去接,结果是茶楼有客人来了,催霍廷赶紧下去。

江方濂连连答应,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关好了门,又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

几个老头老太太都是熟客,等人的功夫,已经挑好了牌桌,一见不是霍廷,“霍廷人呢?”

江方濂手忙脚乱地翻出茶杯,给客人一人倒上一杯,壶里的水也不够了,他又接了自来水烧上。

“霍老板他生病了,茶水什么的麻烦你们自己添一下,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我在上面复印店。”

“诶!霍廷什么病啊?”大家没那么计较,还提前把茶钱给了江方濂。

江方濂做这些事情不太熟练,搪瓷茶杯哐当哐当地往地上摔,他着急忙慌地捡起来重新清洗一遍,“嗯…他有点发烧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爱唠叨,他们看着霍廷长大,怎么说都算得上是长辈,难免会多说几句,“现在换季,可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啊。”

“你是小江是吧?我记得你是租霍廷房子的。”

“诶,小江你是不是霍廷请的小工啊?”

问题太多了,江方濂是最近才学会应付别人的热情,说话磕磕巴巴的,“嗯…算是吧…”

他特意在茶楼多待了一会儿,等到牌客都完全进入打牌的状态,才去复印店里。

王浪在打盹儿,几个师傅下午要去安装,刚跟人老板联系过,和江方濂说了一声后,他们便一块儿离开了。

现在日头慢慢大了起来,正午时分,门外很安静,时不时会走过一两个行人,一旁的王浪开始打呼噜了,午后的惬意,着实让人有些睡意绵绵的。

江方濂晃了晃脑袋,手握鼠标,想着把剩下的工作提前做好。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动,江方濂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东西开始剧烈摇晃,搁在旁边的水杯也颠簸到了地上,他猛地站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本能,江方濂来不及多想,拉着王浪就往外拖。

王浪人还是懵的,接着江方濂的力顺势站起来,头晕目眩,脚下虚浮。

“怎么了?”

说话间,江方濂已经把他拽到了店外,此时,不少商户已经聚集在步梯上,居民楼里也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地震了?”王浪这才回过神来。

摇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地面像是恢复了平静,只是内心的颤抖还没有随之停下来,这种心理暗示,让人分不清震感到底有没有结束。

就在这时,有热心的街坊组织大家往广场上疏散,江方濂盯着黄葛树的方向,迟迟没见到霍廷的人影。

慌乱之中,人流涌着江方濂往外挤,他拼命躲开这些人,不自觉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手腕上一紧,王浪拉住了他。

“小江!”

江方濂抠着王浪的手指,“霍廷还没下来…他吃了感冒药…”

“小江,太危险了,地震谁都…嘶…”王浪吃痛松开了江方濂,手背上出现了两道血痕,再抬头的时候,江方濂已经跑出去好远,“小江!小江!”

王浪的声音被掩盖在嘈杂的人声中,江方濂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楼道里。

进楼道时,这栋楼最年迈的钱奶奶刚下来,江方濂躲开她,径直往楼上跑。

那种颤动和轰隆轰隆的声音,让江方濂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地震,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五楼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遥远过,他喘着粗气,摸钥匙时手在颤抖,哆哆嗦嗦地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门一打开,他大声喊道:“霍廷!霍廷!”

他的声音在胸腔里不停回荡,顺着喉咙震得他太阳穴生疼,他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卧室,霍廷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霍廷!”江方濂一把掀开被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强硬地将霍廷拉了起来。

药效作用让霍廷的脑袋隐隐作痛,睁开眼时视线一片模糊,只是隐约看清是江方濂的影子。

“怎…怎么了…”

江方濂没有回答他,只是拽着他一个劲儿往门外走,他只能勉强趿拉住拖鞋,出门时,刺眼的阳光,让他稍微醒过神来了一些。

借着阳光,霍廷看到江方濂紧绷的侧脸,汗水顺着侧脸往下滴落,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自己的手被他捏得死死的。

在追随感的趋势下,霍廷甚至忘了问为什么,不管江方濂带他去哪儿,他都心甘情愿一通前往,双脚不听使唤,紧紧跟着江方濂的脚步。

直到两人跑到步梯上,周遭比平时来的更加安静,霍廷往商铺里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人都去哪了?

江方濂跑得很难受,胸口像是被什么紧抓着,他俩不能呆在这儿,得跟着大家一块儿去广场上,他换了个姿势,和霍廷十指紧扣,“走…”

他俩刚到步梯顶部,王浪站在街边一脸焦急,见到他俩出现才松了口气,“操!怎么这么慢啊!这不是找死吗?”

霍廷眼里有些许迷茫,“怎么回事啊?”

“地震了!还怎么回事!”王浪看着江方濂,别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嗓子里,只是跟霍廷说了句,“走吧走吧,去广场。”

广场上炸开了锅,乌泱泱一片全是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聚在一块儿,大家逃难的动静太大,吓得小孩都嗷嗷直哭。

江方濂找了个稍微僻静点儿的大树下,离人群稍远,还是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吵闹声。

霍廷很是狼狈,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眼睛有些浮肿,下巴还有些许胡茬,身上穿着短裤短袖,脚下一双拖鞋,真像是逃难的。

江方濂先伸手摸了摸霍廷的脑袋,“烧退了。”

这种天气,江方濂的手还是凉的,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体寒。

霍廷一把按住额头上的手,把江方濂攥在手心里,他真的退烧了吗?心里还是觉得有东西是滚烫的,脑袋还是疼,嗓子也是哑的,“江方濂…地震你还敢往楼上跑…”

地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这一瞬间的生死关头,江方濂选择了上楼来叫醒自己。

“我怕…你醒不来嘛…”江方濂跑得头昏脑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一片金星,他靠在霍廷的胸口,听着霍廷的心跳声,“别人都下来了…就是没看到你…”

“所以你就想上来叫醒我?是不是傻啊?”

江方濂摇了摇头,冲进楼道的那一瞬间,他想得是要快点见到霍廷,至于能不能叫醒霍廷,他俩还能不能下来,他还没来得及思考。

到底是地在抖?还是自己在抖?还是自己的心在抖?

江方濂收紧了胳膊,用尽全力搂住霍廷的腰,确定怀里的人还完完整整的活着,他悬着的心才渐渐归位。

市里通信中断,闭路电视和广播都搜不到东西,电话也占线,大家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和重要的人守望相助,过完茫然的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人们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广场上也不如一开始那么吵闹。

霍廷陪着江方濂在广场边上散步,在高低杠旁边碰到了孟尧父子。

“廷叔。“

霍廷看着孟尧爸爸坐在地上,身上就盖了层薄薄的毯子,只要是大地震,后果他都不敢想…

“这毯子是别人借给我们的,位置也是别人腾出来的。”孟尧说道。

霍廷拍了拍孟尧的肩膀,“好好陪着你爸。”

太阳完全落山后,温度降低了不少,灰蒙蒙的广场上,有些分不清谁是谁,霍廷穿着短袖被风一吹,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江方濂赶紧把人拉到角落,脱了外套给霍廷披上,“你烧才退,吹冷风的话,估计难好了。”

他比霍廷好不哪去,脱了外套,里面就只有一层单薄的长袖。

霍廷按住江方濂的肩膀,将人转了个身,张开胳膊,从背后将人抱住,“江方濂你…你现在真是…”

霍廷的鼻音很重,低沉的音调钻进耳朵里痒飕飕的,江方濂“嗯”一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霍廷闭着眼睛,将下巴搁在江方濂的肩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俩会下不来?”

冷风一过,两人会拥得更紧,江方濂说过,很多时候做出的决定都是下意识反应,事后再来回想,都会后怕。

“不重要,我俩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说话。”

霍廷用额头蹭了蹭江方濂的脖子,心口涨涨的,强忍着笑意,“江方濂…你现在真是…完全一副主心骨的做派,以后我都得听你的了…”

江方濂眨了眨眼睛,他做事跟霍廷比起来,还是要意气用事一些,“你别笑我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能做到完完全全的临危不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和霍廷一起被埋在废墟里,他不可能放开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他现在认真上班攒钱,认真生活,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霍廷,一旦见过希望后,他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都给霍廷,不想再跟霍廷说那些丧气话。

我话太多了,我一定要克制我自己,我要做个冷库的人

市里的震感不断,大家以社区为单位,被重新划分了活动区域,虽然都还是在广场,但是有组织后,熟悉的人都待在了一块儿。

也不知道在广场上要待多久,大家出来的急,基本上都没有携带生活用品,好在这几天天气不错,没有下雨的迹象,等着余震过了,几个胆子大的男人结伴回去拿点必需品。

霍廷、江方濂和王浪一块儿,孟尧也想去,被霍廷拒绝了,“你在这儿陪着你爸,要什么东西,我们去拿就行。”

现在路上也没车,他们得从广场走回步梯上,等到了步梯上,大家合计了一下时间,“尽快到这儿集合啊,越快越好,拿点能用得着的,别贪家里那点儿值钱的东西,命最值钱,老婆孩子还等着你们拿毯子回去的。”

救急的吃的、用的是有,可人实在太多了,哪能分得全,有些一家五口才一床毯子,盖得了脚,盖不身子,地震没要他的命,别给冻死在广场上了。

几人分别后,江方濂和霍廷往家楼下走,昏暗的楼道,让江方濂钉在了原地,他侧头看着霍廷,“要不然…我上去拿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干嘛要两个人一块儿啊…”

霍廷抓着江方濂的手腕,拉着人往楼上走,“谁说的要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怎么这个时候还说这些见外的话。”

谁要是在下面等,谁能急死。

楼上拿东西只讲究一个原则,速度够快,他俩目的明确,一开门就直奔卧室,裹了几床毯子在身上,江方濂还特意为霍廷多拿了件外套,他随手拿过一个口袋,将能用到的、能吃的都一并扫了进来。

江方濂脑子里一边在飞速思考还有没有落下的,一边催促着霍廷,“走吧走吧!”

“等一下。”霍廷又折回了卧室。

江方濂心肝儿砰砰直跳,总觉得下一秒楼房又会摇晃起来,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他俩就得赶紧下去了。

“霍廷!”

从卧室里传来霍廷的回应声,“来了。”

他拉着江方濂就往楼下跑,肩上的毯子挡住了他的脸,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两人一股脑地跑到空地上,江方濂呼吸急促,说话断断续续,“你拿…什么…了?”

霍廷眼睛发亮,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像是献宝似的将手掌摊开,手心里是那枚小小的顶针。

一时间江方濂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干嘛为了这种东西冒这么大的险啊,真要是地震来了,一分一秒都是求生的机会。

“你!”江方濂难得有些脾气,语气都变得很冲,“你在想什么啊!”

霍廷掐了一把江方濂的脸颊,“生什么气啊,我还得拿这个顶针跟你换真的戒指呢,要是弄丢了,我拿什么跟你换啊。”

这句话简直直戳江方濂的心窝子,是霍廷让他体会到了被人在乎点点滴滴的感受,他真的要好好和霍廷在一起,要一直在一起。

“想什么呢?”霍廷按住江方濂的额头,“是不是感动得恨不得以身相许?”

危难关头,两人还能打情骂俏,王浪顶着毯子跑来时,恨自己来早了,他孤家寡人的真狼狈。

他们把东西拿回广场,大家又将物资重新分了分,各种东西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傍晚时分,不确定的地震和无聊的等待,让很多人都情绪低落,小孩子也闹得特别凶,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大家坐在地上一块儿唱起了歌。

广场上临时拉得电线,钨丝灯周围围了一圈蜉蝣,暖黄的灯光亮着,别有一番意境。

大家的情绪渐渐被调动起来,没人注意到在大树旁,霍廷一条腿踩在地上,手肘靠在膝盖上,胳膊撑脸,怀里坐着个江方濂。

江方濂很兴奋地看着唱歌的人群,霍廷凑到他耳边问道:“怎么?你也想唱?”

江方濂回头看了霍廷一眼,摇了摇头,他有点五音不全,好像唱什么都跑掉。

“你为什么不唱啊?”他又反问了霍廷一句。

霍廷死要面子,“太傻了。”

热闹的气氛,和莫名的凝聚力,很有感染力,看着大家精力充沛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歌声太大,江方濂怕霍廷听不清楚,他在霍廷怀里转了个身,“你唱两句嘛…”

霍廷漫不经心地撑着脑袋,“你说两句好听的。”

羞耻心死死拽着江方濂的,可他又太好奇霍廷唱歌,他对霍廷太顺着了。

他怕旁边有人听到,又怕霍廷装听不到,不认账,稍稍靠近了点,“廷哥…求你了…”

霍廷无法克制嘴角的弧度,手捏了一把江方濂的腰,江方濂啊,不光有主意,不光冲动单纯,还乖得要命。

难怪自己跟着了魔似的在意江方濂喜欢男人这件事,原来打从一开始,江方濂这卦的,就是最讨他霍廷喜欢的。

霍廷换了个姿势,将江方濂搂得更紧了,“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歌词听着不像是国语,像是粤语,霍廷的声音很低,完全没被大合唱给带跑偏,江方濂虽然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是不难判断出,在唱歌这件事上霍廷比他行。

等霍廷唱完后,江方濂才开口,“我没听过,是粤语歌吗?”

“你怎么这么土啊?国标也不会,歌也没听过。”

江方濂知道自己土啊,虚心求教嘛,“那这个歌叫什么名字?”

霍廷刚刚尝了甜头,太会蹬鼻子上脸了,“那你说点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你!”江方濂转过身不想理他。

可霍廷对江方濂的弱点了如指掌,光是痒痒肉都让他受不了了。

江方濂不敢挣扎得太过,小声求饶,“别…霍廷…”

霍廷仗着周围人多,得寸进尺,“现在怎么不喊哥了?”

“哥…廷哥…”

江方濂太没骨气,立马缴械投降,他眼睛泛着泪光,余光一瞥,孟尧正看着他俩。

江方濂一把按住霍廷的手,霍廷一脸纳闷,他眼神示意孟尧的存在。

人就是怕知道太多,如果霍廷不知道孟尧和沈聿安的事,也不怕孟尧看了多想,让小孩知道,和让王浪知道,这是两码事,影响不好是一回事,还怕孟尧受刺激。

霍廷冲孟尧干笑了一声,“嘿,闲出蛋来了,唱唱歌…”

孟尧没有说话,用打量的眼神多看了江方濂几眼,霍廷的解释,显得愈发此地无银三百两。

刚醉心于和江方濂嬉皮笑脸,霍廷回过神,发现王浪也在看他,王浪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登徒子,大庭广众的,当着小孩的面呢!

霍廷冤死了,别人这么想他也就算了,王浪凭什么啊?

又过了几天,大家被通知可以回家了,瘫痪的通信也渐渐恢复,大家从广播里得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有关于地震的。

震源的中心不在他们市里,而是隔壁两个省,霍廷觉得地名听着有点耳熟,一看王浪铁青的表情,他才猛然想起,是王浪的老家。

王浪当即给村口的小店打电话,打不通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得回家一趟。”听广播里的意思,这次地震强度还很高,震源中心受灾严重,后果根本不敢设想。

年末的雪灾,老家的房子就被压塌过一次,当时大雪埋了路,又加上家里没人受伤,王浪就只是寄了钱回去,这次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坐以待毙了。

“你现在怎么走啊?”霍廷急忙道,“班车肯定是没有的,给你找辆车吧。”

王浪走得急,不少事情还得一次性跟江方濂交代清楚,店里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大家在他这儿工作,为的是养家糊口,他这一回家,万一家里情况糟糕,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小江,店里你帮我看着。”王浪顿了顿,“我要是实在走不开,你看你跟霍廷商量一下,把店低价盘过去。”

霍廷当即拒绝了,这个店是王浪的心血,况且谁都知道快拆迁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要差钱,跟我拿就是了,过不了多久拆迁,你用不着着急卖,不行跟你一块儿去,看路上能不能帮上忙。”

“都走了店里怎么办?路上也不安全,谁知还有没有地震,有什么事你们再来,我先自己回去看看。”

对于普通人而言,人命是事,挣钱也是事,救了命还得继续生活,还得继续赚钱。

这片儿住的外地人不少,要回家的不止王浪一个,大家正好结伴一块儿回家。

送走了王浪,大家心里都不太好受,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习惯了附近的街坊,一点点的涟漪都让人感慨万千。

生活渐渐重回正轨,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江方濂虽然没什么都说,帮王浪把店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但是霍廷知道他有心事,他在担心妈妈和妹妹。

好多天过后,他们才接到王浪的电话,路上虽坎坷,还是平安见到了父母,地震来时,家里人几乎都在地里,就是奶奶被塌下来的房子砸到了腿,这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人虽然没事,但是有很多事情得王浪处理,他还没法赶回去。

王浪顿了顿,他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说话都变得轻松不少,“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说。”

复印店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了江方濂肩上,原先他还只用做技术上的工作,现在不光是技术上的工作,还要跟客户交流,还要替工人结算工资,就连店里的水电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他操心。

跟人沟通本就是江方濂的短板,他白天磕磕绊绊跟客户聊好广告内容,等到傍晚的时候,才有时间动电脑,干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最近连回家吃顿饭都是奢侈,都是霍廷送到复印店来的,又赶上今天茶楼事多,霍廷还给牌客当了牌搭子,连送饭都没时间,直到茶楼人散了,江方濂还没有忙完。

霍廷关了店门,回家给江方濂热了饭菜,下楼时天灰蒙蒙的,路灯也亮了起来,白天的热气散了大半,黄葛树下的夜市摊也支上了,霍廷掂了掂手里的保温杯,径直朝复印店走去。

复印店的门还大开着,软玻璃落了一半下来,店里静悄悄的,能听到鼠标按动的声音,霍廷推开软玻璃走进去,江方濂正坐在白炽灯下,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还有多久啊?”

江方濂头都没抬,“嗯…还有一会儿,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他的注意力全在屏幕上,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没听到霍廷的回应,还闻到了饭菜香。

江方濂愣了一下,一转头,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摆好了饭菜,饭菜刚热出来,卖相差了点,但还是诱人,特别是江方濂现在饿得不行。

“我回哪儿去啊?我已经回去一趟了。”霍廷把碗筷递给江方濂,“先把饭吃了再弄。”

手头的工作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的,江方濂习惯性点了保存,拖着椅子坐到霍廷身边。

霍廷喜欢煲汤,大概是照顾霍叔叔留下的习惯,现在天热,江方濂喝上一碗,背上渗出一层汗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不闻到饭香,江方濂也不会那么饿,他扒了几口饭,才想起来问霍廷,“你吃了吗?”

霍廷点头,“王浪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能回来,到时候,我陪你去你老家一趟?”

江方濂端着碗筷,怔愣了一下。

“你不是不放心吗?回去看看。”霍廷顿了顿,语气有些自责,“当初要是跟王珊留个电话也好,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

霍廷说完,见江方濂还傻愣愣地捧着碗,一动不动,他伸手掐着江方濂的脸颊,“发什么呆啊?怎么了?我说错了?”

江方濂回过神,抿着嘴摇头。

他觉得他藏得挺好了,还是能被霍廷一眼看出来。

王浪不光没有食言,还提前回来了,只是身边还多个女人,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他俩提了不少的东西,女人就跟在王浪身后。

“这是霍廷,茶楼的老板,这是小江,江方濂,在我店里上班。”王浪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转头又介绍女人,“这是…熊芮…”

霍廷太了解王浪了,追问道:“没了?”

熊芮长得挺漂亮的,人还大方敞亮,跟霍廷和江方濂打招呼一点也不怯场。

王浪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一味地傻笑,好像什么都没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我先带她回去一趟,东西放下我就出来。”

等他俩走后,江方濂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问了霍廷一句,“你笑什么啊?”

霍廷随口道:“诶?你说王浪跟这姑娘什么关系?”

“亲戚吧,也来这边打工的。”

奇了怪了,江方濂不是在这方面挺敏感吗?当初小安和孟尧,他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这玩意儿还分性别的,一到男女这儿,江方濂就七窍通了六窍?

“哪门子亲戚啊?你看王浪那德行,就知道不是亲戚。”

许久,王浪一个人下楼来,身边不见熊芮。

他多余解释了一句,“她在楼上收拾…家里太久没住人了…都快成耗子窝了…”

熊芮不在旁边,霍廷说话都随意不少。

“你真不解释一下啊?这姑娘谁啊?”

熊芮是王浪回家路上遇上的,他俩是老乡,同在外乡打工,熊芮当时没坐到车,打算一路走回去,王浪一时不忍心,才让熊芮搭了顺风车。

他俩家里都损失不少,特别是熊芮家,她家有人在这场地震中遇难,王浪跑完自己家的事情,还忙前忙后地帮熊芮,一来二去的,两人感情也有了。

听得霍廷拳头都硬了,这个狗东西自己谈情说爱,留江方濂帮他看店,难怪在家里待了那么久。

“笑?笑个屁!”霍廷捶了王浪肩膀一下,转念又道,“看你这样子,是打算定下来了啊?”

王浪一直以来的底线,就是玩归玩,但是人不能带回家,带回家的就只有老婆了。

他矫情的“嗯”了一声,感叹了一句,“我感觉我缘分到了。”

“你好恶心!”王浪一副少男怀春的样子,霍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浪不怒反笑,颇为得意道:“我恶心?终于轮到我恶心你了!我看着你和江方濂就觉得烦!”

麻烦人江方濂那么久,王浪给人放了个长假,江方濂正好和霍廷回老家一趟。

茶楼不像复印店,霍廷自由得多,想关就关,他俩带着换洗的衣服,先坐船,再搭大巴车,长途坐得人腰酸背痛。

直到大巴开进小县城的车站里,县城的街道窄,路边又摆满了地摊,大巴车进个站,跟蜗牛似的慢慢挪。

车速慢下来后,车里就像是蒸笼,两人下车时,全身都湿透了。

车站鱼龙混杂,小偷扒手又特别多,尤其是见到外地人,有些胆子大的,直接是硬抢,好在霍廷看着不好惹,江方濂又说的本地话,就连拉他们住宿的人都少。

县里还没有出租车,他俩只能搭三轮,三轮棚子里很是颠簸,江方濂越是离家近,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霍廷不动声色地捏着他的手指,示意他放松一点。

坐了十来分钟的车,他俩下车后,穿过幽深的巷子,又经过好几栋平房,最后停在一个铁门前,铁门后是一个大院子,一排筒子楼坐落在院子里。

“这里原来是化工厂宿舍。”江方濂解释道。

当时王登不是煤场的正是员工,连个房子都没捞着,后来在这片儿租的房子。

只是好些日子家里没人,这房子估计早就被房东给收回去了。

果然不出江方濂所料,他俩上楼后,原来家的位置,窗户都换了新的纱窗,铁门关着,里面的木门开着,还从里面传来小孩的声音。

江方濂站在门口张望,引得住户出来询问:“有事吗?”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江方濂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找人…好像找错了…”

只是短短的一瞥,他注意到客厅里的装潢变了样,完全找不到之前居住过的痕迹,他不怀念以前的日子,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难以言状的感觉。

江方濂扯了扯霍廷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走吧。”

“要不然去亲戚家问问?”

江方濂叹了口气,他外公外婆死的早,王登那德行,跟亲戚处不好,早就没了往来。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迎面走上了个女人,女人打量着江方濂,随后惊喜地喊道:“江方濂?”

江方濂一抬头,是原来住隔壁的大婶,“婶儿…”

“你怎么回来了啊?你家房子被别人租走了。”

江方濂笑了笑,“嗯…刚刚才发现换人了…”

“哎哟,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邻居了解江方濂之前的处境,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后来遇到王登了吗?还有你妹妹…”

江方濂没有跟她细讲王登的事情,“我妹妹去找过我一次,之后就没了联系,前不久地震,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珊先前回来过一次,家里的东西都没要,全给扔了。”

“回来过?什么时候?”

大婶努力回忆,“嘶,好像半个月前吧,我问她住哪儿,她说在招待所,不知道哪个招待所,也不知道走没走。”

至少王珊没在地震中遭遇不测。

一旁的霍廷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要不您帮忙留一个我们的联系方式吧,再遇上王珊,你让她联系我们。”

大婶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早就注意到了霍廷,顺嘴问道:“江方濂,这是你什么人啊?”

江方濂看着霍廷,“他是我房东…”

本以为是亲戚之类,一听说是房东,大婶就没再好奇。

他俩在县里打算多待几天,一来是想看有没有机会再遇上王珊,二来霍廷想看看江方濂长大的地方。

所以他们选了个离化工厂不算太远的招待所,县里的条件赶市里差远了,招待所在居民楼里,一路上楼,好些地方墙皮都脱落了,暧昧的红光,给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

平时客人少,前台大妈见到他俩格外热情,想着两个大男人,少说得要两张床吧。

结果霍廷厚着脸皮说道:“一张床。”

“我们这儿是单人床啊。”大妈没有说谎。

单人床岂不是更好,霍廷恬不知耻,“我知道,就要一张床。”

大妈忍不住多打量他俩几眼,等他们往里走后,大妈才小声嘀咕,“大男人真抠门…”

巴掌大的房间还有独立的卫生间,一张单人床靠着窗户,玻璃上连个贴纸都没有,屋子开着灯,外面能看得一清二楚,连窗户锁都是坏的,有心的小偷不是来去自如?倒是这床单看着像那么回事,雪白雪白的,铺得很是平整。

幸好他俩也没带什么贵重物品,无非是几件换洗的衣服,霍廷将包往桌上一搁,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江方濂坐下来。

江方濂贴着他坐下,他一把搂住江方濂的腰,问道:“累了没?”

江方濂摇了摇头,他藏不住心事,满脸都写着“担心妹妹不会联系自己”。

霍廷捏了捏江方濂的腰,“那个大婶不是说了吗?地震之后王珊还回来过,别想这么多啊,我们休息一下,吃个饭,然后你再带我到处转转。”

小县城不像市里,太晚了街上冷冷清清的,连个路人都看不到,就什么可逛的,他俩草草吃了点东西,出来时正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这会儿学生还在上课,大人也没有下班,加上又不是节假日,小店里的客人也不是很多,县城不大,路上也没什么车辆,比起市里的生活,这里节奏要慢得多。

他俩走了一阵,霍廷察觉江方濂没有决定好目的地,他主动问道:“你打算带我去哪儿逛啊?”

“嗯…”江方濂被问得一愣。

“你不会还没想好吧?”霍廷热衷于拆江方濂的台,“你从小在这儿长大,你不知道能去哪儿逛吗?”

江方濂尴尬到了片刻,随后才老实巴交地说道:“我…很少出来…逛街…”

打从记事起,爸爸就不在了,妈妈嫁给王登后,生活就开始一团糟,别说是出门逛街,就连按时上学都成了一种奢侈。

霍廷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过揭江方濂的伤心事,他这人就是道歉的话难以启齿,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以前很少逛…你总有想去的地方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江方濂朝四周看了眼,抬手指着远处,“这个吧啊。”

霍廷顺着江方濂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是一个游戏厅,老板就坐在游戏厅门口,手里捏着零钱,有人来玩,就从包里掏出几个游戏币递给人家。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班上有调皮的小孩,不肯好好上课,拿了零花钱,就逃课来游戏厅,我还见过他妈妈拿着扫帚来找他…”

江方濂笑着说着完这些话,眼里满是羡慕,他羡慕得太多了,羡慕人家有零花钱,羡慕人家能进游戏厅,羡慕有学上还逃课,羡慕人家妈妈拿着扫帚找到游戏厅来。

“走啊。”霍廷拉了江方濂一把,“教你玩。”

跟游戏厅老板买了好些游戏币,霍廷拉着江方濂钻进了卷帘门里,别的地方人少,这里面一水儿的小孩,这些小孩里绝大多数都是没有钱的,眼巴巴地站在人家身后看,他俩两个成年人往里一站,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不少人都朝他俩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江方濂脸皮薄,被人一盯,就开始打退堂鼓,“要不然算了吧…”

霍廷哪能答应,拽着江方濂不让他跑,“币都买了。”

说着,他硬拉着江方濂在一台游戏机前坐下,这种街机格斗类游戏,属拳皇最火,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加上毫无章法的猛砸似玩法,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些小孩是在乱玩。

“可是我不会啊…”江方濂小声道,又怕被旁边的小孩听见,那多丢人啊。

先前王浪没弄复印店的时候,就最爱待在游戏厅,在街机和老虎机上能泡一天,霍廷耳濡目染,略懂一二。

他顺手投进去两个币,“有什么不会的,这个摇杆就是上下左右,旁边的按钮就是技能招式,打人你总会吧。”

选好人物后,江方濂不敢像那些小孩一样,握住摇杆一顿乱晃,他手轻轻握住上面的红球,慢慢摇晃摇杆,屏幕上的人物也一点点挪动位置。

技能其实也就是几个,跳、出拳、踢腿,江方濂很是迟钝,他觉得他明明打中霍廷的人物,可就是不见上面的血条减少。

不知不觉中,他们身后站了好些个小孩,他们看得干着急,有人终于忍不住了,“你不会玩啊,这个加这个,有组合招式,这个加这个,是扫堂腿,这几个一起按是必杀技。”

别看小朋友人不大,说起游戏来倒是头头是道。

“啊?”让江方濂双手操作已经很困难了,还有哪几个一起按,他反应不过来,“这样啊…”

小孩急得直接上手,“不是啊!你按这里…不能松手,得一起按。”

都手把手教了,江方濂似乎还是不得法,小孩一副惋惜的口味,“教不会你,你买这么多币浪费了…”

霍廷纯属看热闹,也不搭腔,也不替江方濂解围,就看着几个小孩把江方濂团团围住,他甚至还起身让出了旁边的位置,怂恿道:“要不然你们坐这边吧,我让你们,你们来教他。”

“诶!”江方濂来不及拦。

有人给买游戏币,这些小孩当然满口答应,全力承担起教会江方濂的责任,他们必定不辱使命。

江方濂一左一右又挤了人,他想起身都起不了,小朋友还催促他按这儿按哪儿,很快他手忙脚乱地跟上人家的指导。

人群会因为江方濂学不会发出叹息声,会因为江方濂来不及按组合键发出催促声,也会因为江方濂偶然打出一个连招发出欢呼声。

霍廷坐在旁边,拖着下巴看着大家情绪起起伏伏,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如果江方濂有正常的童年,他也应该像这些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只是一两枚游戏币就欢呼雀跃。

游戏厅里空气不流通,又被人簇拥着,江方濂很快就玩出一身汗来,兜里的游戏币也没多少了。

霍廷又跟老板买了些,把江方濂从人堆里弄出来,又将游戏币分给这些小孩。

“一个人两个,玩了赶紧回家了。”

“叔叔,你们要走了吗?”这些小孩都快认霍廷当大哥了,还有些舍不得,“那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小孩子连贪心都显得那么单纯和天真。

“有机会的。”霍廷不想把话说的太满,有机会的,就好像真的有机会。

从游戏厅里出来,天上下起了小雨,霍廷和江方濂冒着雨跑回了招待所,简单洗漱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因为小雨变得灰蒙蒙的。

房间里阴暗潮湿,连个像样的电视都没有,他俩只能一块儿坐在床上披着毯子,看窗外的雨景。

“好玩吗?开心点了吗?”

江方濂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忘记了烦恼,“嗯。”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以前我爸妈带着我刚到城里的时候,家里没什么钱,周末也就在附近的公园转转,后来家里条件好点,就稍微能走远点,小时候就最想游湖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玩的,但一听到游湖就兴奋,后来我爸妈出了意外,我就再也没出过远门。”霍廷顿了顿,“往后的回忆,就全是我爸躺在医院的情形,现在想来,也没那么焦虑恼火,我爸这人还是挺阳光积极的,在医院也乐呵呵的。”

等一切都稳定后,再回想以前的事情,似乎也成了一种乐趣。

“阿濂,你讨厌这儿吗?”

江方濂摇头,不能因为一个王登,一个周唯安,就讨厌从小生活的地方,他能想到很多让他开心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王珊,她好小一团,我那个时候对当哥哥没什么概念,也不懂别人说的她和我不是一个爸爸生的,我俩小时候还是亲近,只是她越长大,越不喜欢我。”

“我妈妈一开始也护着我,但是她拗不过王登,她一个女人,我知道她没办法,特别是又生了王珊后,什么都做不了,想走也走不掉。”

江方濂谈到王珊时语气轻松不少,至于“妈妈”这个话题,他怎么样都没法掩饰他的渴望。

人这一辈子缺少什么,他就最在意什么,所以别人只需要付出一丁点儿感情,就能骗得他全心全意,就像是周唯安一样。

“王登…我有那么一瞬间真想他去死,可是还是报了警,我不想我以后的生活,还会被他这条人命影响。”

霍廷安安静静地听着,还有个和江方濂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没有说到,“那…周唯安呢?”

江方濂转过头,仔细端详着霍廷的脸,他知道,霍廷想问的不是周唯安,而是霍廷自己。

“他呀…他就好像是我生命中的萤火。”

萤火的光芒微不足道,只是江方濂置身于黑暗之中,萤火照亮了他追光的路,抓住光挣脱了黑暗,发现黑暗背后,是更加耀眼的光芒,连萤火都在这光芒下奄奄一息,黯淡失色。

“但是萤火也不会整晚亮,只能维持两到三个小时,生命周期最长也就两周。”江方濂笑着和霍廷对视,“可你不一样,你才是我一直寻找的太阳。”

霍廷一把捂住江方濂的眼睛,很明显叹了口气,“我才不想当什么太阳…”

眼前骤然黑了下了,从霍廷指缝里透了些光下了,江方濂不明白,他扶着霍廷的手,“为什么啊?”

他觉得他说的怪矫情的,霍廷要是不领情的话,他也太难为情了。

“我不想当什么太阳。”霍廷喊了声江方濂的名字,“江方濂,我要是早一点遇上你就好了,不是只在周唯安之前,能更早一点就好了。”

自己不是想和周唯安争风吃醋,要是能早一点遇上江方濂,他可能就少受一些苦。

江方濂明白霍廷的意思,他不想霍廷自责,半开玩笑道:“早一点遇上我,你也不一定会喜欢我啊。”

恋爱这种事情太讲究缘分,即便是对的人,也还要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江方濂第一眼见到霍廷的时候,从未奢望过,他俩会有以后的故事。

而且江方濂很知足,现在能遇上霍廷,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霍廷松开江方濂眼睛,转而捏住了下巴,强迫江方濂和他凑得更近,他仔细看着江方濂的眉眼,斩钉截铁说道:“一定会喜欢你的,不管什么时候。”

江方濂心脏颤了颤,他相信霍廷说的每一句话,因为霍廷没有骗过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听到“滋滋”一声,屋子里唯一的灯也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江方濂先反应过来,“停电了?”

本就没什么打发时间的娱乐设施,没了电连基本的活动都受限。

霍廷咬了咬江方濂的脸颊,没太用力,留了人家一脸的口水印子,“还能干嘛?”

江方濂脸上一热,他擦了擦口水,小声试探,“那睡觉?”

“在家睡得都没这么早吧?”霍廷一把将人按在床上。

单人床不怎么结实,两人躺在上面已经是超负荷了,经不起更大的动作,立马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哎呀,小心床塌了,让我们赔。”

霍廷俯身压了下去,双腿挤进江方濂腿间,“今天你要是把这床给摇塌了,让我赔也行。”

江方濂顿时像是有辆呜呜直叫的火车,头顶都快要冒烟了,“你别说了…”

“你也就是脸皮薄。”霍廷扒了江方濂的裤子,“哪次到最后不是舒服得哼哼唧唧的?”

霍廷就是喜欢江方濂这软绵绵的脾气,怎么被自己折腾都不生气,两人独处时,说些让江方濂羞愤、下不来台的话,几乎成了霍廷最热衷的事情。

他按住江方濂脸,借着窗外的路灯,想要看个清楚,“你是不是脸红了?”

江方濂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被撩到胸口的短袖,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可他急眼了也只是抱住霍廷的脖子,不跟人对视,小声气恼道:“你还弄不弄了?”

“啊?”霍廷掰开江方濂的胳膊,一把扯下衣服,“你看吧?我说了你就只是脸皮薄,是你求着我弄的啊。”

乖死了,霍廷也不等江方濂反驳,亲得人家连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风雨交加,袅袅白雾给黑夜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寂寥的雨夜中,江方濂的嘤咛声时不时会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渐小,还不见来电,江方濂的轻轻喘着粗气,霍廷吻了稳他的鬓发,“床还没榻呢?这就累了?”

霍廷的声音低哑,江方濂已经无力和他打嘴仗,轻哼了一声,肚子里涨涨的,霍廷压得他难受,他翻了个身。

“困了?睡吧。”霍廷笑了笑,没再欺负他。

他俩在小县城多待了几天,去了江方濂读过的学校,曾经打工的小饭馆,没等王珊出现,只能打道回府。

市里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可地震灾区还在重建当中,街道办组织大家捐款,好些人都凑在霍廷的茶楼门口。

大家都捐款都没什么经验,一开始捐五块十块的居多,到霍廷的时候,他拿了两张五十的塞进了捐款箱。

不是他逞能,好歹也是王浪的老家,就算是随份子,他都该比这些人给的多。

也不知道谁说了句,“灾区受灾可严重了,那边的人,房子都没得住。”

小老百姓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明明自己过得紧巴巴的,一听到别人受难,同情心就泛滥,很多人跟着多捐了些。

人多,这八卦流传的就多,很快有人提起了周唯安的爸爸。

“那个倒插门的亲爹不是还在市里吗?之前地震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跑,听说又摔到了腿。”

霍廷都打算进店里去的,可他对“倒插门”这三个字格外的敏感,立马不动声色地折了回来。

“听说那个倒插门回国了是吧?”

霍廷一惊,周唯安回来了?他这么有孝心,还特地为他爸回来一趟。

“是啊,厂里都传开了,全家不要他了。”

“什么?”霍廷没忍住,喊了一声。

街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啊?上门姑爷可不好当啊,女方不要他了,还不是想离婚就离婚,现在这世道啊,都是有钱人说了算。”

霍廷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要啊?”

难道说是周唯安喜欢男人的事情败露了?

“人家的家事,那就不知道了。”说话的人摇了摇头,“给人当倒插门,说白了还是女方说了算,全家那么有钱,腻了想换一个也不是没可能。”

霍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人家女方那么有钱,真的在乎周唯安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吗?全家的丫头为的不就是自己高兴,腻了自然而然就把周唯安一脚给踹了。

好事者又多嘴问了一句,“那他肯定分了不少钱吧?这么一算,当倒插门也是他赚了。”

“有钱人可都精明着呢,能让外人占了便宜?我听人说啊,全家找了律师打官司,倒插门没得多少好处。”

等人都散了,霍廷却纠结了起来,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江方濂呢?不说吧,显得自己多把周唯安当回事儿似的,说吧,他又不想老在江方濂面前提起这个人。

霍廷边琢磨,边不由自主地朝复印店走去,好巧不巧,江方濂没在店里。

店里就王浪一人,王浪不用霍廷开口,主动说道:“小江跟安装师傅出去了。”

这真是家黑店,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用,霍廷也没有回去,一屁股坐到王浪旁边。

王浪古怪地看着他,“稀客啊,你不是来找小江的,是来找我的?”

“我找你干嘛?”霍廷恹恹地看了王浪一眼。

王浪脸一黑,“行,我自作多情,那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干什么?你撵我?”

“你不是来找我的,我不撵你还得厚着脸皮让你留下来吗?”

霍廷没心情打嘴仗,他从没跟王浪说过江方濂和周唯安的事情,也不想让江方濂和周唯安扯上关系。

他脑子一转,“我说如果…如果啊…你的朋友,他前任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小江老相好回来了?”

霍廷差点没跳起了,“我不是说了,是我朋友吗?”

“你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

霍廷摇头,“你不认识,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王浪颇为随意,“回来就回来呗,你还能人死在外面吗?他俩又不会怎么样,说你这人也太小气了吧,小江跟你在一块儿也太累了。”

“我都说了是我朋友!”霍廷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不是我!”

王浪都懒得说他,“行吧,不是你,你朋友,那你朋友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一点,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也不是没信心…”霍廷哪能承认啊,况且他也真不是没信心,就是单纯的讨厌周唯安这个人,巴不得周唯安在国外,一辈子不要回来。

两人话说了一半,有人扯着嗓子在喊霍廷,“霍老板!你店里的电话响了!”

霍廷匆匆和王浪道了别,飞快往店里跑,一接电话,是个女声。

“哪位?”

“我是王珊。”

安装完广告牌,师傅们都是直接回家,不会再特意回店里,江方濂也没着急回去,前几天他就看好了一对戒指,今天出门前特意拿了存折,正好顺路去取货。

以他存款实力,只够买店里最细的那对对戒,幸好售货员热情,一点也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还特意帮他留了货。

从金器店出来时,江方濂把包装好的对戒放进口袋里,花了不少钱,他都舍不得坐班车,兴冲冲地朝家里走。

他一直都在存钱,可花钱的地方太多,存款总是不够看,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终于不再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终于有存款来应付各种状况。

虽然舍不得坐车,但是在经过糕点铺的时候,江方濂还是排队买了霍廷喜欢吃的糕点。

这家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等江方濂排到的时候,刚好只剩最后一盒了,他付了钱,接过盒子,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还有吗?”

铺子老板摆摆手,指着江方濂,“最后一盒给这位先生了。”

“小江?”

江方濂闻声回头,原来是周唯安啊,难怪觉得耳熟。

作者有话说:

九敏,我真的太喜欢这种但是会带垃圾出门,会带礼物回家,只有一块钱,都全花在喜欢的人身上的小穷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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