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李溯在周末半下午的时候回来,进门没有走两步远,院子里原本躺在草坪上的一人一狗就开始朝他扑过来。

李溯被他扑倒在地,午后的阳光正好,李溯半眯着眼睛望向扑在自己身上的闻屿野,闻屿野头上还沾着些细碎的草,正冲着李溯笑得一脸灿烂。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这样具有感染力又十分治愈的笑容,使得李溯虽然重重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摔倒在地,嘴里虽然说着:“真是一只莽撞小狗。” 语气里却全然听不出半点儿指责的意思。像抱怨,又有些太过亲昵。

闻屿野又凑过去轻轻啄吻李溯的嘴唇,没等李溯抚住他的后脑勺来加深这个吻,李溯就感觉到自己的侧脸被一条湿热的舌头重重舔了一下。

阿拉斯加犬张着个大嘴,对着李溯哧哈哧哈喘气,毛茸茸的脑袋还妄想挤进两人之间,李溯拨开它的狗头,黑着脸进屋洗脸去了。

阿拉斯加犬似乎完全不解自己为何会得到这样的区别对待,摇着尾巴在门外转圈。

李溯洗完脸出来,看见闻屿野正撅着屁股在客厅的落地窗那里逗狗,故意叫它在外面摇着尾巴干着急。

阳光从落地窗那里洒进来,半个客厅的地面上都是碎裂的光斑。

李溯后来的时候也会想,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在威胁来临之前,如此的无知无觉。大抵是这过分温馨又平静的生活还有闻屿野那灿烂治愈的笑容蛊惑住了他,使他的警戒心被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闻屿野在这一个月里,他对李溯喊这疼那疼的时候,头疼的频率已经是第二次。

那天是个阴雨天。

初冬的雨下下得寒意十足,上午的时候还只是阴天,天色灰沉沉的,并未下下来雨,在午后才细细密密滴落了点小雨。

李溯跟何可解在办公室里,正在研究李晟越送回来的有关闻屿野的资料。

上面其实也并没有很多内容,因为闻韵领着闻屿野进来他们家和闻屿野和闻韵相识是同年。可内容不多,信息却足够刺激。

李晟越送来的是一份已经发黄了的旧报纸。

那是来自帝国的旧报纸,上面刊登着一则新闻。

还有一些采访报告。

李溯看完之后递给了何可解。

报纸上文章旁边附带的照片因为时间久远又是铅印,看起来有些模糊。

可是还是能够辨认出来诈照片上那家孤儿院的名字,“圣心孤儿院”。

这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孤儿院,这是一家坐落在帝国的废弃之都的孤儿院。

有关废弃之都的形容词大多都是,类似于 “贫民窟“下等人的聚集地”“臭水沟” 之类的名次,因此得称废弃之都,是整个帝国最脏乱差的地方。甚至这个名称还是因为一部纪录片而的名,后来大家都称它为 “废弃之都” 连它本来的名字都已经没人在意。

然而生活在这里的闻屿野并没有像李溯想象的那样,经历过什么苦难挫折。

在新闻文章的前半部分里,闻屿野是孤儿院里小魔头一样的存在,他抽条很快,精力旺盛并且好斗非常,孤儿院里别的小孩都打不过他,他在这样的院里称王称霸好几年,所有吃食都要他优先得到优先选择,他选剩下的别的小孩才能动。

整个孤儿院也不过是十来个小孩,这样被遗忘废弃的城市,正常劳作的人都勉强果腹,甚至街边乞讨的人饿死的都有。

在这样的城市里能够有一家孤儿院愿意出资给予这些被遗弃的儿童提供住所和吃食,本身就很奇特。

在孤儿院被聘请的教母带领着这些儿童开完一周年的庆祝会,让每位儿童去亲吻院长的手,感恩他的慷慨奉献的时候,那位出资的院长才露出来本来的面目。

孤儿院里的儿童开始越来越少了,大通铺上经常有同伴被深夜带出去,有的能够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上满身伤痕一股血腥味,眼神呆滞,有的连回来都没能够。

在这座城市里,死亡是常事,用袋子一裹,随便扔进哪个垃圾站。

随着时间过去,很快闻屿野的威风凛凛也没处使了,因为同伴已经越来越少,他那个时候年纪也很小,不知道为什么深夜消失再回来的同伴会变得沉默眼神绝望又空洞。

甚至对于他们的受伤也简单的听信教母所说的话,因为他们犯了错误,才被惩罚。这样的惩罚还未落到闻屿野身上,他还是在白天精力旺盛的带着剩余的同伴在孤儿院修建的简陋儿童器材上玩耍,在院子里做游戏疯跑。

这一切结束在一个黑夜,闻屿野在孤儿院里一直有一位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是助力闻屿野在孤儿院称王称霸的得力干将,得力干将这一晚被人从床上拽下来,吵醒了睡在他旁边的闻屿野。

这时候孤儿院里的儿童只剩下五人了,别的小孩都瑟瑟发抖的捂着耳朵钻在破烂的被子里,只有闻屿野皱着眉,脸上一副被吵醒的不耐。

做错事的人才会被惩罚,可是闻屿野的好兄弟可是什么都听闻屿野的,怎么会做错?

那一年,闻屿野十三岁半,将他们孤儿院的院长连捅了十六刀。

那家孤儿院院长的死状被投放在废弃之都的城市中心唯一一面大屏幕上,连续播放了一个月。这件事引起了社会媒体的震惊,许多记者甚至不顾危险的进入了这座废弃的城市,孤儿院已经解体,闻屿野和他的好兄弟不知去向,后续的新闻采访都是从剩余的儿童那里得来的。由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有关这位年仅十三岁半的 “除魔英雄” 从前事迹。

在这篇新闻的记载中,闻屿野的名字是 “阿野”。

何可解看完之后,眼里也是难言的震惊:“连捅十六刀,城市中心的广播屏幕投放一个月……”

“原本以为流落废弃之都的孤儿院,应该是一个饱经挫折苦难的童年,可是竟然离奇得顺风顺水。” 李溯继续说道:“先是在孤儿院里享有资源的优先选择权,一个不高兴就能手刃院长,杀完人之后很快就有媒体后续爆出来这家孤儿院院长的丑闻。”

李溯心头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可是转念一想,确实是这样随心所欲,顺遂异常完全在获胜感优越感里一路走来才能养出来闻屿野一开始那粗蛮无礼,任性妄为,丝毫不顾他人感受却异常纯粹的性子。

有人把一切肮脏挫折都刻意的与他绝缘。

这个人会是谁呢?

是李晟越嘴里提到过的那位神秘人吗,是跟做这件事收尾的同一人吗。

阿野的好兄弟,李溯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那张报纸上,圣心孤儿院大门口的一张合影照上,少年阿野的身旁站着一位身量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

可是全部的儿童都露出来自己有些脏兮兮的小脸,阿野也露出来他拍照片时爱摆出来的笑得露出大白牙的笑容,只有他身旁的那位男孩,脸上戴着一张怪兽造型的面具,拍照的时候他似乎想拿下来,可是画面只定格在他拿掉一半的时候,李溯只能从模糊的铅印照片上看到一截下巴。

李晟越传来的这些资料,可以说又加重了李溯对闻屿野从前的探求欲。

想知道闻屿野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从十三岁就已经杀过人,他杀人的时候眼神什么样的,跟亲吻李溯的时候一样干净吗。

在李溯坐在沙发上反复翻看着那张报纸的时候,何可解这时候起身来到了李溯的办公桌那里,他应该是想用一下电脑,搜索一些什么,可是目光又被桌面上一本被翻卷了边的厚本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李溯回道:“闻屿野以前的日记。”

何可解抬手拿了起来:“或许这里面会有线索,我能看看吗?”

李溯表情有些不自然,偏又故作坦然:“随便你,但是最好不要,里面我已经翻过了,没有有关他过去的事情。”

何可解得到了李溯的允许,拿着日记,又抽出来一张,看起来是想要边读的时候边做笔记。李溯看他拿着笔还有日记跟纸又走过来,并没有阻止工作作风一项严谨的何可解做他眼里的无用功。

只是翻开看了几页,何可解就明白了刚才李溯脸色为何变得不自然,这与其说是日记,按照内容占比,不如说是闻屿野充满少男情怀对李溯的意淫记录。

何可解没控制住抬起来眼睛,眼神揶揄的看了李溯一样:“没少看啊,都翻卷了边了。”

“别那么多废话!”

何可解又重新低下来头继续看,一边手握着笔在白纸上记录下来日记里出现的人,想要从中获得一些李溯口中那位充当闻屿野保护者角色的神秘人物的线索。

日记本虽然厚,但是内容闻屿野并未写很多,何可解读得很快,可是越往下读他的脸色就越不对起来。

当翻看到日记记录的最后一篇内容的时候,何可解抬起来头,语气沉了点说:“李溯,你是不是太过沉浸于你弟弟日记里对你迷恋的内容了。”

如果不是何可解的脸色严肃,李溯肯定要反驳说些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这本日记的内容不太对吗,你弟弟记录这些的时候年纪是多大?”

“十八岁。” 李溯回答,仔细思索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十八岁,你十八岁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何可解晃了晃手里的厚本:“这本日记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人名,没有朋友伙伴,连占据了他生活大部分时间的进行灯塔任务的丁点儿记录都没有。” 何可解将手里的日记本放下来,手边是那张空白纸,上面现在已经写下来几个字。

那是日记里出现过的所有人物。

“爸爸”“妈妈”“哥哥”“我”

何可解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所有的记录都是有关于家庭还有你。” 他着重说道:“文字里描述出来的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让李溯来描述,那应该是虚伪又冷漠的家庭氛围,他回到家里的心情大都是阴郁痛苦的,同样的时间段,闻屿野记录出来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李溯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现出来那张看似美满的全家福,曾经挂在他们客厅的墙面上。那种他被排除在外的违和感又一次出现了,那张每个人都在微笑的照片,李晟越是演的,闻韵也是,只有李溯是真实的,那么闻屿野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闷雷自天边炸开,这场时下不下的细雨此刻骤然变作暴雨。暴雨噼里啪啦击打着玻璃窗户。

何可解低头思索着,手抬着下巴:“会不会那个人其实在日记里出现了,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

话音落下,李溯的视线也落到了那张平铺在桌桌面上的纸张上。

他的目光——划过纸上记录的那些字。

从 “爸爸”“妈妈”“哥哥” 最后停留在 “我” 上。

坐在窗口正对着的沙发上的两人此刻没有注意到,办公桌上李溯播放家中录像的屏幕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

闻屿野正坐在地下室的影音室的地板上,身旁卧着阿拉斯加犬,李溯在家的时候是不允许狗进屋的,闻屿野只敢在李溯不在的时候偷偷放狗进来陪他一起看电视剧。

剧情正在高潮时刻,那面占据了三分之二墙面的巨大屏幕突然闪了一下,画面就此定格住。紧接着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由马赛克组成的人形。

一人一狗愣住,闻屿野还以为屏幕出现了什么故障,起身就要检查一下,没想到刚刚站起来,那马赛克组成的人形竟然有要从屏幕里出来的架势。

闻屿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阿拉斯加犬也开始冲着屏幕狂吠不止。

“哦?全息投影。” 那马赛克人有些惊奇的语气:“阿野,你这假哥哥倒是挺舍得砸钱的。” 那人形从屏幕里出来了,走向了闻屿野。

闻屿野有些害怕的接连后退,狗冲上来狂咬了一嘴空气。

“你 你是谁?” 闻屿野声音有些不平稳的发问。

那人发出很短促的一声笑,身影逐渐由马赛克变得清晰化,最后露出的竟是一张与闻屿野一模一样的脸。

完全相似的浅色瞳孔对上。

他说:“我是你啊,闻屿野。”

何可解看完日记后习惯性的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走到办公桌前的时候发现了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他把日记本放下,然后抬手在键盘上上敲了几下,他跟李溯说道:“你的电脑屏幕好像坏了,是烧了吗,我记得还没用多久吧?”

站在窗边正望着外面的出神的李溯,眉峰渐渐敛起,安锡城的东城区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是大面积的停电。

李溯家就位于东城区,他淡淡开口:“是黑屏了吗,或许是家里停电了,视频录像中断了。” 然而这还没结束,由东城区开始的电路故障反应一直蔓延至西城区,不过数秒钟的时间,整个安锡城陷入了一片黑暗。

何可解和李溯的动作同时一顿,两人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振铃声。

电光火石间,李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他忽略掉太多事情了。

李晟越为什么会突然到访,到他家里跟李溯聊起来闻屿野的事情,距离联盟委员长的选举还有四个多月,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那天突然出现,却在那一天要告知李溯闻屿野后面有一位神秘的保护者。

如果这个消失已久的人对李溯来讲已经没有威胁,那么李晟越透露出来的那些讯息又对李溯有什么价值呢。

除非是李晟越又得到了什么风声,而李溯还傻傻的完全不知道闻屿野背后有那么一个人,李晟越那天不仅是来谈判,那也是他顾念他们之间淡薄的父子情义,对李溯最后做的一点善意的提醒。

可是李溯没有多想,他被与闻屿野温馨平静的生活蒙蔽了。

何可解接听电话,李溯快步走到办公桌前,看见何可解已经退出了他家里录像视频的界面,电脑屏幕没坏,只是家里的画面不再显示了。

李溯当即心头一沉,脸色骤变。

地下室影音室里,看着踉跄跌倒在地上,眼里浮现不解震惊和恐惧的闻屿野,那由光影投射出来的人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夸张嬉笑。

“好了,不闹了,阿野,我来接你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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