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阳光明媚的午后,温和的光淡淡从安锡城事务管理中心的顶层落地窗的窗口洒进来。

阳光明媚的午后,温和的光淡淡从安锡城事务管理中心的顶层落地窗的窗口洒进来。

李溯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左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来,嘴角那里甚至起了青紫,这是闻屿野恢复记忆离开的第二天。

也是李溯被甩了三耳光,被退回戒指的第二天。

窗外的阳光照射到他的身上,可是看起来并未能够驱散他身上的半点寒意。

他看起来神情麻木,他用手握着手里的金属勺子在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杯里搅拌,眼神放空,像在思考着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从何可解和李溯相识起,他就从来没有见过李溯这副狼狈的模样,他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李溯,可是李溯现在看起来真的是和那些有所隐瞒然后事迹败漏被抛弃露出颓唐神色的人并无二致。

尽管他在工作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对待下属的态度也和平常一样,可是在这看似正常理智冷静的表皮底下,他独自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他这样颓然的情绪还是会不自知的露出。

“啪嗒” 一声,李溯手里的金属勺子掉到了地上。

李溯的心神被这声响唤回,他突然出声说了句:“他说如果我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杀了我。”

何可解走过去,弯下来腰,把勺子从地上捡起来,他能够安慰李溯的经验太少了,只能干巴巴的说道:“闻屿野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可能只是正在气头上放狠话呢……”

李溯听完却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伸手把桌面上的咖啡杯往里推了一把,然后缓缓抬起来视线看着何可解,用陈述事实一样的语气说道:“他在某些事情上睚眦必报的很,他进来我们家的时候,家里的狗冲他叫他都要还回来,从前他迷恋我崇拜我的时候,亲吻我标记我对我表达那些爱意的时候我打过他三耳光,于是他离开的时候我提醒他说过的话,让他记起还给他,他也把我给的耳光还给我。”

“你也说了他曾经那么迷恋崇拜你,当年的事情也存在隐情,给他一点时间,他现在刚恢复记忆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很正常,你不要太心急。” 何可解仔细斟酌出来这段话,语速很缓慢,生怕哪个字词表达不好,戳到李溯此刻敏感的神经。

可是李溯的神态全然没有因为何可解的话产生什么变动,他只很长久的沉默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以后,他又重复喃喃了一遍:“他说他一定会杀我。”

何可解的目光落到李溯身上,看到他此刻的状态会不免想起来他从清理完刑讯部然后决定要接研究院的小野到自己身边的那天晚上,那时候正赶上闻屿野的发情期,天时地利人和,都上赶着来帮闻屿野来到他的身边,何可解忘不了那天李溯从研究院出来坐进车里的时候,那种意气风发,甚至无法自控外露的愉悦感。

如今再看李溯这副脸颊高肿,不断重复闻屿野离开之前放得狠话自我折磨的人,何可解目光里不由透出来一丝不忍。

他不知道闻屿野给李溯的爱到底是什么模样,给李溯之后又拿走,使李溯这种看起来和情爱无关的人变得像是哪里有空缺。

也不知道闻屿野在给予爱给李溯的时候,爱的拯救程度是否与击溃一个人的程度相当。

何可解当时只在李溯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要说起来非常明显的恢复与转变,确实好像是发生在和路延宸在灯塔的审讯对话之后。

可是何可解当时并未起疑,毕竟那可是李溯啊,用很快的时间消化负面情绪,重新变得理智气定神闲游刃有余,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溯这样的人,这样强大的内心,应该不会只为情爱而被彻底击垮或者失去控制,何可解当时并未觉出反常。

而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后,何可解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那天他看到李溯从灯塔走出来之后风轻云淡的模样,那并不是对某件事的势在必得,而是做了某种深思熟虑然后终于做下决定之后的释然。

何可解后来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发觉李溯的不对劲,如果他能够在那天早上看到李溯送来他家的狗之后,就明白李溯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就应该直接动身去帝国,赶在那柄刀捅进李溯的胸口之前阻止他,而不是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惊慌失措的过去,替李溯收尸。

李溯如果真的能够像自己所说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能带闻屿野回来,他应该不会把狗送去何可解家的,只是一两天,他只会使唤何可解去喂粮。

李溯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安锡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何可解还在暂行议员权力,在灯塔签署了路延宸的保释申请单之后,跟路延宸并排走出灯塔的路上。

路延宸神色欲言又止,后来迟疑的说出了句:“其实事情完全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何可解看了路延宸一眼,想着有他那位爹在灯塔,路延宸估计在里面也没有吃什么苦头,许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哦?” 何可解听不出来语气的对路延宸说道:“我还以为你和李溯很不对付的。” 路延宸这话里显出来几分惋惜的意思。

路延宸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你们俩那天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想了很久…… 而且你说如果整个联盟有想要保护闻屿野的人那一定是李溯,我就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一些事…”

这段话说得磕绊,何可解故作疑问:“什么事?”

“就是闻屿野当年被关在刑讯部的时候,我和季澄出来,结果李溯却在门口没有走,像是故意等在那里对我和季澄说出来一些很挑衅的话,那其实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路延宸后来几年也明白李溯的行事作风,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做多余的事情。

路延宸皱起来眉头:“他当时应该是想让我和季澄做些什么吧,明面上又不好摊开说,说到底他那时候刚刚接手议员位置,手里并没有多少实权,也不能轻易跟李晟越闹翻。”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何可解这样讲,话里却没有否认的意思。

路延宸这样的性子,心里错怪了人总归是有些愧疚,再加上李溯现在身死于闻屿野之手,路延宸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李溯那一年也不过二十岁,大权都在李晟越手里攥着,李溯在那个时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来决定,当机立断,拿出来名单,定下闻屿野的死罪再假死脱身交由研究院,又在后续的年间怕罗芩醉心学术在研究院没有实权,暗中捧她上去……” 何可解补充说道:“无论何时,不可否认的是李溯都是最想闻屿野活下去的人。”

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太危急了,连安锡城的李晟越都引咎辞职,闻韵的死刑又定下来太快,很多人都怕跟闻屿野有牵连,根本没人敢伸手救他。甚至季澄和路延宸也救不了他。

在闻屿野腺体排异这么剧烈的情况下,怕是根本熬不到路延宸想办法给他洗脱罪名,闻屿野就已经命毙刑讯部了。

路延宸此刻想通其中关窍,不由说道:“李溯确实是够聪明又能狠得下心。”

“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是能力做出来比李晟越更出色的成绩的…… 我只是没想到闻屿野会真的下得去手……” 路延宸对着何可解说到后半句语气不由放轻了。

何可解却看起来比路延成释怀的多,他鼻腔里说不出意味的冷哼了一声:“这没什么好想不通的,他本来就是送上去让闻屿野杀的。”

李溯被捅身亡的第三天,何可解于深夜收到了来自李溯的定时邮件。

“至何可解:

这封邮件写于我将要去帝国的前夜,如果我能从帝国顺利将闻屿野带回来,返回后我就会取消邮件的发送,现在你能够阅读到这里,我应该是已经死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已经思索了很久,并非是一时的情绪使然。闻屿野性子纯粹,是非观价值观并不完全,这样的他回到帝国,我想大概是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那些想要拿他当刀使的人再发现他已经变成一位 omega 之后又会怎么样?

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还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我都认为他更应该生活在我身边。

可是他并不愿意。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像所有拥有 S 级腺体的 alpha 一样到了四十来岁就会去世,但是听路延宸所言,闻屿野的这枚腺体完美,我正常的概率下应该会长命百岁。

这是完全超出我预料的事情,不管是他纯粹的爱也好,完美无缺的腺体也好,我想他曾经愿意给我他能够拿出来的一切最好的东西。

现在他要收回他给我的爱了,路延宸说他需要我的腺体这样回去帝国才能跟皇室的那些人争一争。一想到此,总觉得要把腺体还给他,我还不如去死。

思前想后我是觉得既然要死,还是死在他手里最为稳妥,他那个脑袋要是想要找李晟越复仇,困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复仇活着会很累,如果能够亲手杀掉我这个他以为的同谋,或许会减缓他复仇的负累。

这次前去帝国,如果他能下手杀了我,就任由他拿走腺体吧。如果他没能动手杀了我,我这样的罪魁祸首,他眼里的罪大恶极,杀掉他母亲又抢夺他腺体的人他都下不去手,那么他还是被我带回来被我放在温室里做我的 omega 比较稳妥。

事成定局之后请不要为我做多余的事情,邮件的附件里有宣布你正式接任议员位置的公告,我已经盖章签字,连同附带罗芩升任院长的文件。

我留下了一笔钱再办公室的人保险柜里,那是我的安葬费,葬礼一切从简。

麻烦你了,何可解。”

“什么!?你是说他是故意让闻屿野杀他的?” 路延宸消化这个内容用了很久,最后还是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想要何可解讲清楚一点这件事。

路延宸看何可解沉默不语,于是一言难尽地又试探着问:“因为闻屿野恢复了记忆抛弃了他,他就寻死觅活,连命也不要了?!” 路延宸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心里觉得李溯完全不像是能够做出来这样的事的人。

话音落下,何可解目露惊愕,虽然照事情的结果来看好像是能够看出来路延宸说的这么回事,可是在路延宸这句话之前,何可解将李溯的这次赴死行为理解为精心策划的死亡。

他甚至将后续的收尾工作都安排好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计划好了善后。

何可解的心神被路延宸唤回,他最后说道:“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他对待闻屿野的时候,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特别的逃避和悲观,就像他曾经三年都不进研究院看他一眼,到现在闻屿野恢复记忆不愿意原谅他,他就做出来这样的决定。”

什么叫能够杀了他,他就把腺体还给闻屿野,动不了手他就把他带回来发放进温室里。

这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想要把人带回来关起来了。

这思想多极端啊,左右是没个好结果了。

何可解只觉得神经突突直跳:“他甚至让我帮他办后事,都跟我说麻烦了,我跟他都快认识十多年了。”

李溯的葬礼遵从他的意愿一切从简,他的葬礼举行在一个大晴天,来的人不少,李晟越久未在公众场合露面,这次出现穿着一袭黑色西装,脸色肃冷,一向不见白丝的发间也缀了一些灰白的痕迹。

帝国的一处烂尾楼里,有关安锡城李议员葬礼的报道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在念悼词的时候,阿屿伸手按掉了收音机。

闻屿野在墙角的位置,半闭着眼睛。

阿屿这个时候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金属的 U 盘,由一枚带着细钻的戒指坠着。

他套在食指上转了几圈,然后扭头跟闻屿野说道:“这是从你那天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应该是你那假哥哥留给你的?”

闻言,缩在墙角那人才动了动脑袋:“是什么?”

阿屿说:“巨额财产,一些信托基金,还有一艘游轮,还有合规的新区的居住证,都是署了你的名。”

“没有别的?” 闻屿野从墙角站了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阿屿将 U 盘重新插进电脑,然后打开给闻屿野过目:“真的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李溯死前最后都没有留给闻屿野一句话,没有解释,没有懊悔,没有愧疚,没有道歉,没有辩解!没有任何有关与闻屿野爱恨的只言片语。

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属了闻屿野的名字,闻屿野简直就像是一个幸运的捡到了一个装有巨额财产的 U 盘的,与物主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闻屿野睫毛颤动,嘴里发出来不规律的短促的喘息声,他眼眶渐红:“这才是李溯啊!这才是我那好哥哥!”

亲手杀死自己曾经最爱的人这这件事到底对闻屿野来说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在杀死李溯之前他在灯塔外出任务的时候死于他手的任务对象不计其数,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位能够像是杀死李溯的时候能够给他这么真实的生灵于他手中消逝的感触。

一柄锋利的沾染不上血迹的刀终于在捅杀李溯之后沾染上了滑落不掉的血痕。

许是手刃挚爱这件事带给闻屿野心性的催生程度过高,在憋闷了十三天之后,他才趴在孪生兄弟的肩膀上,发出来似哭泣一样的闷笑:“他这样没心肝的人,死了活该!我不会为他这样的人掉一滴眼泪!”

与闻屿野长着一模一样脸蛋的青年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拉起来,很温柔的用手指抚过闻屿野是湿润的眼角,他柔声说道:“我知道,这是幸福喜悦的泪水。”

闻屿野脸上挂着泪,从孪生兄弟的怀里起来走到了桌边,拿起来那个带着戒指的金属 U 盘,看也不看得丢出窗外:“谁稀罕他这些东西!自以为是!”

这晚直到闻屿野睡下,阿屿才从烂尾楼里出来,他在外面的雪地里寻找出来那个 U 盘,捡了回来。

他回到烂尾楼看着闻屿野躺在破床上熟睡的模样,走到桌子前,从桌下拿出来一个纸盒子,然后把 U 盘放进去之前拍了张照片。

照片收录在名为 “阿野的游戏纪念品” 的文件夹里。

在一个天空阴灰色的天气,联盟安锡城的高档墓地里,半下午的时候铁栅栏门前就有一位带着帽子口罩,棕色短发的青年在门口徘徊不前。

时间消磨到天快黑,那道身影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走了进去。

帽檐压得很低的青年在墓地里转了两圈,终于来到了李溯的墓碑前。

他弯下腰在李溯的碑前放下了一株沾着露水的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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