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合卺

春夏素来是可靠之人, 她早已布置好了寝宫,该贴喜字的地方贴了喜字,红烛燃了大半,不少融汁已经沿着烛台流淌下来。

太平牵着婉儿踏入寝宫后, 婉儿忽然抽出了手, 对着太平低眉道:“容妾打扮一二。”说完,便招呼着红蕊入了内堂。

春夏将喜葫芦捧了出来, 含笑道:“陛下莫急, 奴婢已经把女儿红备好,都放在里面了。”

太平轻笑, “重重有赏!”

春夏垂首,“谢陛下。”

随后,红蕊掀起一角垂幔,敬声道:“恭请陛下入内却扇。”

太平急切地大步掀帘而入, 只见婉儿双手执扇, 娴静地坐在床边, 烛光在她素雅的宫袍上渲染上了一层烫金色,她今夜就是太平的新妻。

“退下。”

太平的心跳骤快,挥手示意红蕊跟春夏都退下。

春夏将捧着的喜葫芦放在几案上, 便牵着红蕊退出了寝殿, 把殿门一并合上了。

两人将候在殿门外的宫人们都屏退后, 坐在了檐下的台阶之上。今晚虽说不是满月, 却月色如水,洒在庭中,独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光泽。

春夏与红蕊眼角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两人没有多言什么,只是相互依偎, 抬眼望向天上明月。

都说皇家无真情,偏生她们伺候的两位主子就是这座皇城中的痴情人。遇上她们,是春夏与红蕊的幸事,遇上彼此,更是春夏与红蕊的乐事。

这次是红蕊主动握住了春夏的手,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春夏哑笑,“你也想与我喝合卺酒么?”

“可以么?”红蕊侧脸看她。

春夏点头,“等你休沐,我来准备。”说着,春夏声音低下,几乎是耳语,“我也想……却扇……”

“好。”红蕊咬了咬下唇,含羞答话。

与此同时,太平负手踱步到了床边,莞尔覆上婉儿的手背,轻轻握住。在她面前的婉儿,是她两世视若珍宝的心上人。只要想到这点,太平的心跳便难以自抑地狂跳起来。即便,她与她已经亲密无间,可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轻颤,郑重无比地将喜扇拨开。

喜扇上绘了一支红梅,红梅花瓣猩红欲滴,分明只是图画,却似乎让人嗅到了梅香,仿佛红梅要从喜扇的绢纱上探出来似的。

喜扇一寸一寸移开,最先映入太平眼底的是婉儿眉间的那朵鲜艳红梅花钿。再往下,婉儿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深情款款地对上了太平的目光。

她抿唇轻笑,柔情万千地轻唤了一声,“太平。”

心湖泛起千层涟漪,一瞬荡漾开去,酥透了太平的心房,也熨烫了太平的心房。

太平怔愣哑笑,分明已经与婉儿耳鬓厮磨多年,可她还是像个新嫁的姑娘一样,面对心上人的轻唤总是手足无措。

“妾与郎君今夜结此良缘,还请郎君余生怜惜,白首不离。”婉儿轻启朱唇,笑吟吟地把太平那年对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太平一瞬红了眼眶,“你竟还记得。”

“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婉儿自床上站起,温柔地为太平擦了擦眼泪,“我是你的妻了,太平。”说完,她眼眶也润了起来。

太平含泪一笑,摇头道:“还不算。”说着,她看向了几案上的喜葫芦,“你我还要喝合卺酒。”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与人合卺交杯,婉儿才是她心心念念想娶的妻。

婉儿点头,放下了喜扇,跟着太平一起在几案边坐下。

太平亲手往两半喜葫芦里倒了女儿红,酒香扑鼻而来,竟有几分熏意。

一条红绳连着两半喜葫芦,一半在婉儿手中,一半在太平手中,两人仰头同饮佳酿,终是等到了最后礼成这一日。

“再饮一杯,好不好?”太平放下了手中的喜葫芦,提着酒壶凑近婉儿。

婉儿怎会反驳太平,今晚是她们的良夜,贪杯多喝几盏也是可以的。只见婉儿将喜葫芦递了过去,太平顺势倒了酒,气息却已近在咫尺之间。

酒香味儿混着胭脂味是别样的撩人心魄,心跳早已狂乱得没有了章法。

婉儿看出太平的意图,忍笑问道:“陛下到底想喝哪里的酒?”

“该罚,今早我怎么与你说的?”太平将吻未吻,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手臂一勾,便将婉儿勾着坐在了几案之上。

婉儿哪里拿得稳喜葫芦,酒已从喜葫芦里洒出大半。

“都洒了!”

“是的……已经洒了……尤其是婉儿这一壶……”

婉儿双颊通红,听见太平说了这样的一句荤话,她又羞又恼,“你哪里学的这些……胡言乱语!”

太平笑而不语,良辰难得,岂能辜负?

“好喝。”

“你!”

太平在品尝了一口后,扬起头来,故意说给婉儿听。

婉儿耳根烧得通红,“你还说!”

太平大笑,牵起了婉儿,附耳笑道:“今晚,我来伺候婉儿。”

婉儿根本来不及反驳,便被太平一口狠狠吻上,彻底封缄了口。她只微微挣扎了几下,便难以自抑地勾住了太平的脖子,双双沉醉在垂幔深处。

下过几阵秋雨后,神都便入了冬。

进了腊月,神都飘雪,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元月初一将至,太平将祭天大典的筹办都交给了裴怀清,甚至将来年的春闱也交给了裴怀清。只要裴怀清办好了这两件事,太平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裴怀清拔擢为礼部尚书,后续再让她办点实在的功绩,赐她同平章事也合情合理。

裴怀清是个争气的臣子,不论是祭天大典,还是春闱科考,两件事都办得极是漂亮,于是,在清平元年三月,裴怀清成为了太平朝中最年轻的宰相。

正因为年轻有为,身边一直没有妻妾,裴怀清便成了朝臣们眼中的佳婿人选。她是太平看中的臣子,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红人,生得又一表人才,哪家千金瞧见了都忍不住夸赞一句俊秀。

各家派去说亲的媒人都快把裴府的门槛踏破了,裴怀清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搪塞处置,二十八岁的她现下最头疼的莫过于此事。

朝臣们看媒人解决不了此事,便将矛头调转向了太平。天子一直避而不谈宰相婚事,难道是早有安排?

长安公主如今才八岁,尚未到婚配的年龄。可英王膝下还有永泰与安乐两个尚未婚配的郡主,因为守孝的缘故,还要等上两年,方能安排大婚。

朝臣都知道,安乐是暗许了武崇训的,看天子缄口不言,多半是想把永泰下嫁给裴怀清吧。

为了得一句实话,朝臣们佯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给太平上了奏疏,请太平做主,允准裴怀清与自家千金的婚事。

奏疏零零散散上了二十余本,全部被婉儿挑了出来,叠成了一摞放在龙案上。

“裴怀清可真是个香饽饽。”太平忍不住揶揄。

婉儿微笑,温声提醒:“此事也该妥当处置了。”裴怀清身份特殊,若是女子之身暴露人前,绝对逃不过一个欺君重罪。

“婉儿以为,当如何处置?”太平含笑看她。

婉儿认真答道:“冬寻已经十七岁了,平日与裴尚书亲近,若是陛下亲自指婚,想来可以瞒天过海。”

太平想到了这种处置法子,可终归关系到冬寻的毕生幸福,她若想相夫教子一世,便不能如此误了她。

“冬寻愿意么?”太平问道。

“容妾召她来问问,若是愿意,此事便算解决了。”婉儿知道太平迟疑什么。虽说冬寻只是流民出身,可终归是太平从小教养大的孩子,这些年一直在琢玉书院当夫子教育小姑娘们,小姑娘们也很是喜欢这位女夫子。

太平素知冬寻的性子,既然选择了她,她想冬寻定然不会中途坏事,把裴怀清的身份抖出来,“裴怀清的出身,还请婉儿如实告之。她若不愿,也不必逼她,朕再想其他法子便是。”

婉儿点头,“交给妾来。”

“嗯。”太平应声。

“陛下,大事不好了!”骤然听见殿外响起内侍的声音,太平皱眉将内侍传召入内。

内侍缓了一口气,跪拜之后,急声道:“安乐郡主今日与梁王出游踏青,突然刺了梁王一刀!”

“梁王伤势如何?”太平问道。

内侍摇头,“太上皇听闻此事后,已经排了太医过去诊治。”

“这个安乐!”太平知道她骄纵,却不想竟是骄纵如斯。

婉儿安慰太平,“陛下稍安,郡主与梁王出游多次,先前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想来必定事出有因。”

太平沉下心来,“昭仪所言极是。”略微一顿,她肃声道,“速将陪同郡主与梁王的仆从传来,朕要亲审此事。”

内侍刚领下令来,又一名内侍走近殿门,“陛下,裴尚书求见。”

太平示意内侍先去办事,便传唤了裴怀清进来。

裴怀清入殿之后,忽然对着太平跪了下来,“臣请陛下宽赦郡主。”

太平正色道:“她的事,与裴卿无关,莫要掺和。”

裴怀清拱手道:“若不是因为臣,郡主不会行此疯狂之事。”

婉儿听出了裴怀清言外之意,“裴怀清,你与郡主难道……”

裴怀清五味杂陈,对于安乐郡主,她也不知那些悸动是喜欢,还是愧疚?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安乐是真的不喜欢梁王武崇训。

“臣知道分寸,不会招惹郡主。郡主性情骄纵,若强逼她嫁与不爱之人,这样的事只怕还会再犯。”

太平认真问道:“你怎知安乐不喜欢梁王?”

裴怀清坦荡地迎上太平的目光,“爱与不爱,一念岁月静好,一念火海炼狱,陛下也是女子,应该明白个中滋味。”

太平静默。

婉儿圆场道:“此事陛下已知,裴大人可以退下了。”

裴怀清欲言又止,婉儿给她递了眼色,她终是朝着太平一拜,退出了正殿。

“此事是真的难办了。”

太平扶额,安乐与武崇训的婚事是武曌一力撮合的,两情相悦在这桩婚姻中并不重要,武李联姻才是关键。

婉儿想了想,认真道:“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哦?”

“妾有一计,或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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