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禅院甚尔已经从禅院家离开一年有余。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吃过泡面,睡过廉价租房,哪怕后来在遇到中介人孔时雨转行做了黑市赏金猎人,也只是在来钱的那几天阔绰一时,很快就会在赌博小弹珠和花天酒地中消耗得一干二净,之后再次重复没钱的过程。

好在禅院甚尔够强,被咒术界称作“天与咒缚”的体质用男人全身的咒力换来了人类极限的肉体,或许在杀咒灵上因为需要借助咒具而没有足够多的优势,却在对付同为人类的咒术师和诅咒师上是一把好手。

这次的任务,也不过是他又一次把积蓄耗空后随意从任务栏里挑选的外快。

根据孔时雨提供的情报,任务目标是一名伪装成作曲家的诅咒师,通过不知名的术式为自己所作的曲子上覆盖咒力,从听到演奏的普通人那里吸收生命力作为养分,再喂给自己养的咒灵。

诅咒师藏得很好,无能的咒术界上层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人严重违反了咒术界的规定,这次的任务发布人也是因为诅咒师养的咒灵失控杀了他认识的人,才能有针对性地调查出这些情报。

从情报中分析,诅咒师本人的能力应该不强,但咒灵至少有一级的程度,因此在黑市里也算是挂了个好价钱。

至少够禅院甚尔胡乱消耗一阵子了。

与古板的咒术界世家不同,禅院甚尔并不轻视现代科技的力量。后台事先埋下的炸弹爆炸是一个讯号,禅院甚尔悠闲地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杂物间门前,伸手从墩布和扫帚之间拎出了事先藏好的咒具刀。

“恶……”

咒具刀上沾染了杂物间腌臜的味道,又顺着空气进入鼻孔,禅院甚尔嫌弃地把刀拎远了点,另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刚好这把刀也算是用了挺久的了,不如就趁着这次的赏金换一把新的……”才二十出头的青年如中年大叔一般嘟嘟囔囔,就像是根本没看到四周逐渐围上来的咒力。

隐藏在暗处的人心中窃喜,就要发动弥散在空气中的术式。

禅院甚尔懒懒地抬眸,“我说你啊……”

手中的刀出鞘,挥击,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半月形的残影,那咒具似乎自带净化的术式,刚一碰上咒力便如同新雪遇火,几乎是瞬间被消融得一干二净。

“……身上属于咒灵的低级残秽都快要溢出来了,你是觉得我眼瞎吗?”

诅咒师并不答话,偷袭不成的咒力后退收缩,团成一团后,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音波。

隆钟般的交响曲在走廊凭空回荡着,以声波攻击人体的同时,更多的影响伴随着咒力冲入大脑中枢,试图通过情绪控制掌控人的大脑。

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身体紧绷成弓,直接将刀甩飞了出去,巨力加持下的咒具哪怕被充斥了空间的咒力影响,也依旧擦着边命中了躲藏在阴影中的目标。

诅咒师闷哼一声,对术式的控制顿时减弱了几分。

禅院甚尔趁机冲上前,脚下流畅地一踢一勾,咒具刀便飞回手中,一刀冲着诅咒师砍了下去。

诅咒师连忙狼狈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禅院甚尔的攻击,却没想到那刀去势不减,直接劈到了身后的墙上。

一整面墙轰然碎裂,与此同时,浓郁的咒力炸弹般随着烟尘流动爆发。

墙后的咒灵拥有着庞大而臃肿的身体,浑身插满了长笛、提琴、铜号等演奏乐器,几只小眼睛长在没有毛发的头顶,一齐转动着紧盯禅院甚尔。

“——”

咒灵张嘴发出扭曲的咆哮,身上的乐器与其一同发出刺耳的合奏。

“咻~”禅院甚尔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准特级嘛,你养得还不错。”

也不知这句话触动了诅咒师的哪根弦,原本狼狈躲避的诅咒师突然定住了,他扶着墙站直了身体,激动地说道:“那可是我的缪斯!我的杰作!你这个无咒力的普通人懂什么!”

精准踩雷。

禅院甚尔脸色一沉,手中的咒具毫无预兆地向前劈出,在诅咒师的惨嚎声中,一刀削断了咒灵身上一大片乐器。

“呜呜哇哇的吵死了。”男人咧着嘴狰狞地笑了起来,“这也算是缪斯?那你的艺术素养还真是有够差劲的。”

吃痛的咒灵发疯般挣扎起来,庞大的身躯上枝杈般延伸的乐器随着他的挣扎撞到墙面上,立刻撞碎了一整面墙,令躲藏在隔壁房间的人发出尖叫。

“这是、这是什么啊!!”

与情人一同躲在房间里的男人惊恐地大喊着,一边用力把自己的情人往外推,纤弱的情人在他的掌控下疯狂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

禅院甚尔无所谓普通人的死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咒灵的无差别攻击落下,准备着一有破绽就随时捅刀。

就在这时。

锋锐的长槊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激射而来,过快的速度让空气都发出了嘶鸣,只是一瞬间就命中了咒灵臃肿的身体,接连撞破了几道墙后把咒灵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其力其势,若贯长虹。

禅院甚尔不顾视网膜还残留着如匹练般的白影,猛地回头,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穿过被打坏的走廊徐徐走来。

钟离在禅院甚尔警惕的注视下走上前去,握住贯虹之槊的长杆慢慢将武器拔出,手腕一振,甩下了其上沾染的咒灵血污。

咒灵的肚子上被开了个大洞,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它却一边发出掺杂了乐音的嚎叫,一边不管不顾地向后挪动着身体,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个相对于它的体型过于渺小的“人类”。

这一幕甚至有些滑稽,禅院甚尔却笑不出来。

直到这时,在场剩下的人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男人与他的情人哭嚎着爬起来跑走,而诅咒师则眼眶通红地瞪着钟离,尖叫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钟离眼神冰冷扫了一眼怒不可遏的诅咒师,又回头俯视仓皇的咒灵,低沉的声音在残垣断壁间回荡:“此等邪魔垢秽之物,汝安敢以同类妄饲!”

诅咒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是艺术!条野先生与我夸赞过你的鉴赏能力,你居然连这么伟大的艺术都欣赏不了吗?!”

废墟后探头探脑的条野采菊唐突被cue,在钟离的视线扫过来前连忙撇清关系:“我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钟离先生信我呀!”

一旁的中原中也生气地踢了一脚他的小腿肚。

“原田先生。”钟离看着诅咒师原田和也,“所谓艺术,是灵与美的结合,是情感与观念的具现。以一己私欲为出发点的艺术,不过是一场可鄙的自我满足。”

“诡辩!都是诡辩!”

原田和也尖利地吼道:“你也给我成为缪斯的养料吧!”

弥散的咒力沸腾着向钟离涌去,交响曲轰鸣着,中原中也着急地想要上前拦截,却被条野采菊一把拦住。

“仔细看。”条野采菊说道,“有一双好眼睛的话,应该比我这个盲人更能看清局势吧。”

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岩元素在流动。

明黄色的玉璋护盾之上,凝结成块以至于能被肉眼看见的岩元素有如活物般奔流着,不过薄薄一层,却将涌过来的所有咒力都拒之在外。

安如磐石*。

隔着咒力,钟离一步踏出,贯虹之槊刺破烟尘,狠狠撕裂了没跑多远的咒灵。

“不!!”

咒灵庞大的身体如尘土般消散,钟离将长槊收回,在手中挽了个枪花,一步步走向目眦欲裂的原田和也。

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禅院甚尔终于不再沉默下去了。

“喂,我说……”他用刀磕了磕脚下的地板,以此引起钟离的注意,“再怎么样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都已经让给你一个咒灵了,剩下那个原什么的可是我的猎物。”

禅院甚尔的阻止不过是一个尝试。

他很清楚某些强者的怪脾气,知道只凭自己这种轻飘飘的口头阻拦是挡不下的,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期待钟离能听他的话停下。

如果这个人执意要杀那个诅咒师。禅院甚尔想,他也就只能放弃这次的买卖了。

虽然很遗憾,但从现阶段这个男人展示出的实力看,他确实打不过对方。他可不是什么撞破了头也要达成目标的角色。

然而钟离真的停下了。

原本一脸冷漠的岩神收敛了气势,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却已经从冰冷锋锐变成了中正平和。

“虽然乍一听是歪理,但以普遍理性而论,也不算错。”钟离淡淡地冲禅院甚尔点了点头,贯虹之槊在他手中化作光点消散。

“请便。”

“嚯。”男人咧开嘴笑了起来,“那还真是谢谢了。”

原田和也神色扭曲地看着他们仿佛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相互谦让,愤怒地吼道:“你们——”

诅咒师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最后的意识是头皮被拉扯的剧痛,以及自己无首倒下的身体。

禅院甚尔就像几分钟前嫌弃自己刀上的臭味般拎远了亲手割下来的头颅。

“头都没了就别放什么狠话了啊,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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