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林明哲这一家今晚没一个能舒心安睡的。

回来以后的林濠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偷听他们吵架之后偷跑出去看林鹤的,声音都忘了掩盖,惹得卧室里的刘淑琴听到又骂了他一顿。

林濠充耳不闻,到了自己卧室,往床上一躺,望着自己的房间的天花板。

他咋了眨眼,回忆起来他爸他妈夜里回来时,也都是情绪很不稳定,他爸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以前也没见过林鹤这么视财如命啊。

别说是林明哲,就是刘淑琴当时也被林鹤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惊到,头破血流的少年,打红了眼,喘着粗气冲他们说:“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给你们一分钱!”

夫妻两人暗自心惊,明明上次老爷子遗产那事儿,林鹤压根儿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这次竟然态度如此坚决,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的模样。

他的那位同学还报了警,林明哲跟刘淑琴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回来,刘瀛却是被拘留了。

刘瀛本来以前就有案底,这回又被扣走,一路上朝刘淑琴叫姐,说这都是为了她,她可能不能不管。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副样子。

但事实看来,确实是刘瀛入室伤人先动的手。

两人缠斗了半天,奇怪的是刘瀛身上压根儿没什么伤,看起来都是些小磕碰,但是林鹤的模样可就够唬人了,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衣服上还都是血。

他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林鹤会把事情做这么绝。

他醒来之后就要告刘瀛,一副誓要把他再送进去样子,他的验伤报告已经构成轻伤。

刘淑琴气得在家里躺了两天,每天哎呦哎呦的,嘴里说着:“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碰见这没人性的白眼狼……”

刘瀛是他亲弟弟,她要是真撒手不管,她娘跟他爹指不定也要闹到家里来,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况且,刘瀛确实也是为她去动得手。

这事儿林明哲去出的面,他左右觉得他这大侄子应该会给他些面子,结果没想到他真去了医院看林鹤的时候,林鹤看他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不过倒是松了松口,说是私了也行,他们家得赔他医疗费还有精神损失费。

合着这他们一个子儿没捞着,反倒先赔上钱了?

林明哲这一家几天不安生,果然没过多久,刘淑琴的娘家人也来了,在林明哲家里闹完又去病房找林鹤,先是指着人破口大骂,看林鹤态度不为所动又毫无办法地哭嚎起来,要给人跪下的样子。

沈安没见过这场面,吓得不轻,攥着林鹤的衣服不敢讲话。

最后是这里的动静太大,引来医院的人把他们赶了出去。

如果是小数,林明哲自己藏得些私房钱确实可以给林鹤。

但是林鹤张嘴就要了三万,林明哲自己实在没这么多钱,家里的账都是刘淑琴在管,别说是让她给,光是听林明哲说这个数,都气得差点儿蹶过去。

林濠也跟不信他哥能干出来这种事,打归打,闹归闹,他们总是林鹤的亲人,林鹤怎么可能讲出来这种话,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沈安那天睡床上被第二天来的护士看见骂了他一顿,沈安面色泛红,有点儿无措又不好意思,后来就去交钱付了押金领过来一个折叠小床,挨着墙角,在林鹤的床旁边。

他最近的态度对林鹤也很奇怪,看林鹤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是照顾林鹤还算用心,可他实在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动作有时候有些鲁莽,不甚熟练。

林鹤一开始看他有些反常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他被自己家里这群人的作态吓到,还安抚性地想要拍一拍沈安手。

结果沈安躲开了。

林鹤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坚持着要出院了。

他二伯一家来了好几趟,林鹤一点儿没松口,还是那句话,要么赔钱,要么刘瀛就再进去,好话坏话说尽,就是软硬不吃。

沈安跟他一起出院那天,林鹤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他看着林鹤欲言又止。

林鹤转头看他:“有话就说。”

“你真要给他们要三万块钱?”沈安也觉得这不是林鹤的行事风格。

林鹤摇摇头:“就是吓吓他们,要我二婶那种人拿出来三万块钱给我,那是要她的命了。”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越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就越不能让步,他们很会得寸进尺,光是拒绝是拦不住他们的,得表现出来一种同样的贪欲。”

毕竟他住院确实是没花到三万块钱的。

沈安听完没有讲话,又看了林鹤一眼,低下了头,像是没听懂,也像是觉得林鹤没法理解。

“过两天我就继续去上班了,他们再来找你就反锁门,骂你就报警说有人寻衅滋事。”林鹤走在他身边,继续说道。

“你这样去哪上班啊!”沈安不可置信看着林鹤:“这脑袋上缝的线还没拆呢!”

就在这个时候,林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停住了脚步,他塞给沈安钱:“你先打车回去。”

沈安一愣,林鹤微微侧了侧身,沈安顺着看见了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偷偷摸摸地,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古怪的看着他俩的林濠。

林鹤看起来是有话跟他这堂弟说,于是沈安听话地先走了。

林濠看见林鹤转过身来,视线直接落到了他身上,于是也不再遮掩,站直了身体。

两人距离拉近,是林鹤先走了过来,他问林濠:“有事?”

林濠简直不知道他这哥哥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家里都快翻了天了,他出现在林鹤面前的时候,林鹤还这一脸冷淡没事人一样,问他是不是有事。

他打量着林鹤,最明显的被包扎起来的头,这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怨怪他小舅下手不分轻重了。

经过这几天听说到的林鹤如何如何狠心,如何如何要讹钱,又是非要把他小舅送去坐牢,再加上林濠眼里看到的那一幕,他在病床上还亲自己的男同学。

林鹤到底为什么变了,是那个男生勾引他吗,他上次看到那男生在林鹤屋里躺在床上拿著书,指不定就是跟林鹤住一起呢,是了,林鹤自己一个人当然不至于他跟他们家鱼死网破,定是这个男生在迷惑他,图他拆迁的钱财,他才这样。

他又看看林鹤脑袋上的伤,心里又琢磨着,怎么会呢,明明林鹤上初中时就很能打,他现在的初中都还在流传着他哥那时候凶狠的传说,怎么会在他小舅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呢,他不会是故意挨打,然后好要挟他们家吧?

林濠越想越是胆寒,望着林鹤的目光几经变化。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脸色苍白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他甚至看着林鹤面无表情的脸情绪上来,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明明你以前在我们家,我们一起生活地很好的啊,我爸妈说了,你以后可以搬回我们家,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难道住他们家小区房不比林鹤自己住那小破屋条件好吗?

林鹤到底又是为什么不愿意了?明明那时候他妈都松口同意了。

林鹤看林濠,眼神里像是有着掩盖不住的嘲讽,还夹杂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怜悯。

他说:“像以前一样跟你们一起生活?很好?”他偏了偏头:“我每天只要有空闲时间就要干家务,早上起来做一家人的饭,晚上回来要先给你辅导功课,检查完你的作业才能去完成自己的,你的房间里贴满了海报,还有自己的电脑,我的房间…哦忘了,我没有房间,那只是你们家的杂物室。”

“你是不是要说,那也是给了我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林鹤说:“觉得我不识好歹贪得无厌?”

他唇角勾起来一个淡淡的笑,他说:“林濠,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钱买新城区的小区房,你又是怎么能从乡下转过来上学的?明明以二伯的工资,根本买不起,也供养不了你们在这生活。”

林濠咬紧了嘴唇,他其实一直明里暗里听说过一些,从父母争吵或者悄声谈话时得到了一些线索。

“我知道,就是爷爷的遗产给我们家了,但是我们家也相应照顾你了啊……”

林鹤眼里的怜悯越加明显了,像是觉得不知道为何到这个时候林濠还是这样的愚钝。

他轻声问:“爷爷的遗产?”他这一声笑得有些明显了:“爷爷哪来的遗产!?爷爷他连工作单位都没有,也没有退休金,他怎么会剩下这么钱?”他的眼神逐渐变冷,落在林濠身上:“那是我父母的房子出事之后卖掉,当时没有人愿意接手我,爷爷来照顾我,我们没法生活,才卖掉的房子。就算是那样,爷爷还是省吃俭用,不敢多花,想要省下来那些钱,以后他走了,我也能继续靠这些钱生活。”

“可是没想到,爷爷走后,二婶跟二伯会来争这笔遗产。”他说:“你们家拿着这笔钱,从乡下过来,买了小区房,给你转了学。”

林濠仿佛收到了很大的冲击,他被林鹤嘴里说出来的话刺痛,满眼不可置信:“那你就给?我爸妈抢你就给?明明……”

明明林鹤也不是性格软弱任人欺负的人,如果林鹤那样好讲话,这次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林鹤这个时候似乎也沉默了一下,而后又缓缓开口:“那时候爷爷去世,二伯来找我,说要来接我回家,说我们是一家人,我父母出事时日子过得苦没能力养活我,现在不一样了,他把我领回去,告诉我以后那就是我的家。”

“我信了。”林鹤眨了眨眼:“而且那时候我还没成年,我也需要监护人。”

一开始的时候二伯对他很好的,甚至刘淑琴都对他态度和善,这样的时间不是持续了短短一会儿,是他到了二伯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濠那时候还很小,见到林鹤时被刘淑琴提醒着叫哥哥。

后来一年,两年日子往后过,有些事情就在潜移默化的变了。

从最开始的心存感激,到后来的视如累赘,根本不用几年的光景。

饶是如此,林鹤也在拼命表现好,表现懂事,做家务照顾弟弟,不叫人操心。

但是没想到最后会演变到,他留在这里吃一口饭,他二婶都嫌。

贪得无厌的人,尝了一次甜头,就还会有第二次,果然这就又来了。

他二伯竟然还是跟当年差不多的说辞,说什么都是他的亲人,说身边只有他和林濠,要他们相互帮衬,就像是他不在房产证上加林濠的名字就多不懂事薄情寡义不知感恩。

林鹤以前相信过一次,也不怀疑当初二伯带他回去,也是真心想对他好照顾他,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多说过什么,甚至搬出去住之后每周也还是会去给林濠辅导辅导学习。

但是这远远不够……

林濠哭了,林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了起来,眼泪挂了一脸,他长得跟刘淑琴有些像,性子却像是随了他二伯。

他说:“哥,我不相信……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爸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哭起来,话说得也断断续续,他又跟林鹤说:“对不起…哥…”

但硬要说来他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有点笨。

林鹤听见他道歉,脸上嘲讽的笑意也淡了,他最后说:“回去吧,林濠。”他不想再多说了,他跟林濠这么多年以来甚少交流,如今唯一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倒惹得人在这儿哭。

结果林鹤转身要走的关口,林濠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呢!你…你听我说…”他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一样:“我…我回去会跟我爸妈说不让他们跟你争了…但是…但是你也不能给别人……你就留给你自己…”

林濠这话说得着实没头没脑,林鹤不由问:“我还能给谁?”

林濠破罐子破摔一样:“就是你那个同学…我都看见了!”

林明哲在一个雨天,神色灰败怀里夹着三万块钱来找了林鹤。

他看起来心灰意冷,看着林鹤,递过去钱,说林鹤再不高抬贵手,他这个家就要散了。

林濠也不知回去发了什么疯,嚷着闹着要退学,不上了。

又是绝食又是反锁门的,说他们再去找林鹤要钱,自己就再也不花这个家里的钱。

刘淑琴气得病倒,娘家人三天两头来闹,一家子没个安生时候。

林鹤最后没要那三万块钱,只跟他二伯说,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这是要跟他们一家断了。

林明哲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地步了,拿着三万块钱的手抖了一下,望着林鹤说:“你这…你这是在怨二伯。”

林鹤没有说话。

他看着二伯稍显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里。

林鹤这边松口,他们家这边的事还要再处理一段时间,应该是没什么闲工夫再来找林鹤的麻烦。

拆迁款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

胡柯壬听说林鹤受伤的事,说林鹤矿工这么长时间算是带薪假,没扣工资。

林鹤的脑袋拆了线,左边的位置剔秃了一块,长出来硬硬的发茬儿。

他买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每天出去打工,日子跟往常无异。

倒是沈安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怪怪的,晚上睡觉也嚷着惹,不跟林鹤贴着了。

林鹤心里闪过什么,但是也不动声色地没有多说。

明白沈安是察觉了什么,也想给沈安一些时间。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给沈安时间,沈安却不要。

林鹤这天从餐馆打完工回来,结果看到沈安难得没跑出去玩,竟然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沈安听见林鹤进来的声响,动也没动。

还趴在那写。

林鹤走近了,看见沈安手底下压着的是张粉色的纸。

“你在写什么?”林鹤靠近了,在那张信纸上打下来一片阴影。

沈安回答说:“我写情书。”

林鹤鼻腔里发出来一个气音:“你给谁写情书啊?”

沈安觉得那个气音跟嘲笑自己似的,他抿着嘴,然后又用听起来很认真的语气讲:“我要给咱们班的宋晓媛写,她长得漂亮还成绩好,性格还很温柔,我就喜欢这样的女生!”他最后两个字咬重了,故意说给林鹤听一样。

他低着头,没看见林鹤现在什么脸色,继续在那说:“我都安排好了,等我们谢师宴结束之后,然后我就把我的信交给她。”

林鹤哼笑一声,眼里是半分笑意也没有:“谢师宴?谢师宴那是对钱才能参加,我没给咱俩交,咱俩不参加。”

饶是沈安再觉得自己了解他性子也是惊于林鹤骨子里的凉薄。

他们班主任对林鹤其实可不能说是不好,林鹤竟然谢师宴都不去参加,他张嘴就道:“不可能!你是班长!班费都在你这,你肯定要参加谢师宴!”

“我把班费交给学委了,谢师宴学委组织。”

沈安仿佛情路受阻,不管不顾地又喊:“反正我不管!我不参加我就在门口等她,我要把我给她写的情书交给她!我要恋爱!”

他计划地有鼻子有眼儿的颇为认真的样子,在那把情书一折叠,往一个带着小花的信封里塞。

林鹤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劈手夺下来沈安手里给人家写的情书,看都没看就在他面前撕了个粉碎,他的声音里是盖不住的怒意:“你要恋爱!?”他怒极反笑:“我看你是要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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