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俗话说得好,没有摘不下的高岭之花,只有不努力的渣男。

每当狐朋狗友们调侃他渣性不改的时候,徐涓都会忍不住反驳一句:“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徐涓真的很努力。

比如此时此刻,裴聿坐在他的副驾驶上,连一片眼角余光都不分给他,明摆着坐了他的车,还要把他当空气。

徐涓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乱聊天,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爱聊,有的人却生性寡言,和不熟的人尬聊是一种社交负担。徐涓不想给裴聿增加负担,他很清楚,要想刷裴聿的好感值,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让裴聿觉得舒服、不排斥他。

但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他不能光顾着让裴聿舒服,如果一句话都不聊,怎么可能有进展?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聊什么,就显得至关重要。

徐涓想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投其所好,扯两句诗词歌赋的话题,毕竟裴聿是一个中文老师,听说在国学文化方面非常有造诣,是正儿八经出过书的,被誉为什么什么大才子——他从唐思思复制的简介里看见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怎么敢在专业人士面前附庸风雅呢?稍有不慎就会露怯,况且裴聿只是搭顺风车而已,他突然拉人家聊这种话题,未免太装逼了。

徐涓心里飞快地掠过好几个念头,外表依然不动声色。

他跟着导航拐了个弯,佯装不经意地开口:“清景园今天是不是有活动啊,路上这么堵。”

清景园是一家主题书店,说是书店,其实从功能上来讲,更像一个大型文艺活动中心。经常有知名作家、漫画家来开签售会,也有明星或是其他文艺圈的大佬来这里开见面会,非常热闹。

“周围一圈都堵红了。”徐涓看着导航地图说,“可能一时半会开不过去,裴老师,你着急吗?”

裴聿低头看了看时间:“不急。”又说,“徐总不用特意送我,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在这下车就可以。”

“没,我要回公司,在淮南路那边,刚好顺道。”徐涓口头上给自己的公司搬了个家,他想知道裴聿去清景园干什么,旁敲侧击道,“上次有一个网红畅销书作家来开签售,也没堵成这样,今天什么活动这么夸张?”

裴聿似乎也有点疑惑,不解道:“今天贺明书先生在清景园开讲座,他老人家是很受欢迎,但……”

但贺明书是一位严肃文学作家,很老派,今年都八十多岁了,他的书卖得好,但这种正经作家和娱乐明星不一样,他没有这么大的流量号召力。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歌手来开演唱会呢。

徐涓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徐涓的注意力跑偏了,他忽然发现,裴聿面无表情时迷人,做表情时更迷人,明明是细微到不能更细的小情绪变动,当它出现在裴聿脸上时,竟好似为那张冷漠的面容描上了一笔生动的色彩,吸引得他移不开目光。

这才刚开始呢,徐涓心痒地想,他以后一定要让裴聿为他做更多表情,尤其是那种想忍也忍不住的……再往下想就太低俗了,徐涓轻咳一声,掩饰道:“我问问。”

他给自己的秘书发了一条消息,打听清景园的事。

没想到,不打听还好,一打听还真有事,秘书小林说:“清景园没有大活动,路上的人是往隔壁去的——李梦洲今天在隔壁的一家商厦开粉丝见面会。”

“……”

徐涓默了一下,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徐总,李梦洲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他说想见你,跟你当面谈谈。”

“谈什么谈?我很忙。”徐涓冷酷无情,“跟我这么久了,不用我教你怎么处理吧?”

秘书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明白”,跪安了。

这个小插曲不值一提,但徐涓本来心情不错,突然被李梦洲一搅和,顿时有点不耐烦。

他换情人好比换衣服,从来好聚好散,冷不丁遇到一个没完没了纠缠不清的,虽说不能对他本人造成什么影响吧,但也让他很扫兴。

徐涓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裴聿身上,转头看人时,却发现裴聿也正在看他。

这可真是意外,徐涓愣了一下,脸上的不良情绪还没收拾干净,让他瞬间表演“川剧变脸”比较有难度,他顺势而为,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胡扯道:“工作上遇到点麻烦。”

裴聿点了点头,没说话,看样子还是没有和他聊天的欲望,什么话题都展开不了。

这种表现很好理解:对他没兴趣。

徐涓不介意,他把手机放下,正好这时前面堵了半天的车流动了,他慢吞吞地往前开,终于把裴聿送到了清景园门口。

裴聿是来听讲座的。

徐涓想和他一起进去,碍于不好找借口,只得作罢。

两人分别前,裴聿下了车,徐涓隔着车窗叫他:“我已经道过歉了,可以把微信加回来吗,裴老师?”

“……”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裴聿可能考虑到搭了他的车,不好意思不卖他人情,没有拒绝。

徐涓亮出二维码,成功躺进了裴聿的好友列表里。

这是他和裴聿见的第二面。

徐涓没想到,第三面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就在同一天。

白天那会儿,他从清景园离开,转头去赴郭绍的约,一群人打了一下午台球,晚上惯例一起吃吃喝喝,地点是市中心口碑最好的一家饭店,叫玉茗楼。

徐涓的生日在9月10号,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新看上的对象是一位大学老师,这群人便拿教师节的生日调侃他,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要不这样吧,小徐总以后收收心,抓准这次姻缘,把人生大事定下来,省得天天挨徐董事长的骂,多累人。

徐涓心情不错,配合道:“算了吧,我过的是二十六生日,又不是三十六,你们瞎催什么,跟我二姨似的。”

席间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徐涓的手机震了一下,竟然是李梦洲发来的消息——

“徐哥,我知道你在玉茗楼,我在外面,你能出来一下吗?”

“……”

徐涓纯属记性不好,才没把李梦洲拉黑,本以为警告过一次了,他最多只敢找小林,没胆子骚扰自己,看来是低估他了。

徐涓摆弄了一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打字回:“不能,我不想被狗仔拍。”

李梦洲道:“我很小心,不会有狗仔的。”

“……”徐涓发现这小子有点缺心眼,他只好说得更直接,“看不懂我的意思么?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结束了,我们的包养关系结束了,我给你账户里打了笔钱,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最后说一次,我耐心有限,别烦我。”

所谓拔屌无情,说的就是徐涓了。

但正所谓渣男贱女总是配一对,渣男贱男也一样。他都渣得这么明目张胆了,一点尊重都不给李梦洲,李梦洲仍然执迷不悟,坚持要见他一面,一副见不到他就立刻去死的样子。

徐涓最受不了这种情圣,他拿起手机走出包间,下电梯、出门,站在饭店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戴着墨镜和口罩的李梦洲。

“徐哥!”李梦洲生怕别人看不见,立刻朝他扑过来,作势要抱他。

徐涓躲开了,站在一旁冷冷地道:“你见我想干什么?被我当面拒绝比较爽?”

夜晚霓虹闪烁,市中心车水马龙。

他们站在一盏路灯下,徐涓棱角分明的五官映进李梦洲眼里,冷酷又陌生。

徐涓和他一样,也觉得他很陌生。

算算时间的话,他们俩好了两三个月。李梦洲不是演员,也不是什么正经歌手,他是一个人气偶像,靠脸吃饭的。一开始,徐涓就是看上了他的脸——准确地说,是他的外表。

“外表”包括很多,长相、身材、气质,都算。

徐涓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气质。

该怎么说呢?起初,徐涓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他展现在徐涓面前的,是最迷人的一面:可爱、自信、耀眼。徐涓喜欢他,愿意哄着他,给他砸钱。

但两人相处得久了,一切就变味了。

李梦洲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他小心地讨好徐涓,只要徐涓没和他在一起,他就拐弯抹角地打听徐涓的去向,没完没了地耍心机,把自己的自信耍没了,也不可爱了,反而像个怨妇。

所以,就算没有那天早上的意外,徐涓也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会甩了他。

这种现象简直无解。

徐涓的恋爱对象也好、情人也罢,几乎每一任都是这样,他和对方在一起久了,就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当初让他动心的那个了。

为什么会变呢?

徐涓心想,你都变样了,我还不能变心吗?难道怪我咯?

所以他换了一个又一个。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听不懂人话?”

眼看着李梦洲都要哭了,徐涓仍然不给他好脸色,这说明徐涓还有点人性,不愿意吊着他,让他趁早死心才是对他仁慈。

李梦洲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徐涓忍住怜香惜玉之心,从钱包里掏出二百块钱,塞进他手里,漠然道:“给你打车钱,走吧,别烦我了。”

“……”

李梦洲没接,他低着头,一手捏着墨镜,另一手抹眼泪:“好,我明白了,谢谢徐总,再见。”

徐涓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人都没影了,徐涓仍然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吐出口气,今天早上冒出来的那股对生活的厌烦感,忽然又来了。

真的是没劲。

不管换多少个对象,人类好像全都一个样,为什么呢?徐涓扪心自问: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发了会呆,转身往回走,准备继续和郭绍侯世杰他们吃饭去。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他看见裴聿了。

裴聿和五六个中老年人在一起,正从饭店大门口往外走。那几个人有点眼熟,徐涓认真辨认了一下,认出其中的一个老爷爷是贺明书。

原来裴聿去清景园不是单纯听讲座,他竟然认识贺明书。

那很好猜,另外几个人肯定也是他们圈子里的,都是满身书香的知识分子。

徐涓这个一身铜臭味的资本阶级二世祖很有自知之明,他远远地看着,没过去掺和。

直到饭店门口接连开走几辆车,裴聿把长辈们都送走了,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正要挥手打车的时候,徐涓走了过去。

“裴老师。”徐涓抿唇一笑,“我应该说太巧了吗?巧合好像太多了,真让人不好意思。”

“……”

裴聿的目光转了过来,那眼神很微妙,很有内容。

徐涓觉得他在怀疑自己,但天地良心,上次是他蓄意制造巧合,这次却是真的巧合,不关他的事啊。

可惜,巧合已经发生了,哪怕是上天亲手制造的,从裴聿的视角看,也是他徐涓别有用心。

裴聿似乎喝酒了,徐涓走近之后,闻到他身上有隐隐约约的酒气。

人脑子被酒精一泡,脾气会比平时更直白一些。裴聿绷着脸,下巴略微扬起,不客气地说:“徐总,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我不是同性恋,你懂么?”

“我懂我懂。”徐涓道貌岸然地扶住他,“裴老师,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哎,你站稳点!”

“……”

裴聿根本就没晃,他按着人家故意晃了好几下,裴聿确实是没少喝,但本来好好的,这一晃简直脑袋发晕,分不清是自己醉了还是被他迫害。

徐涓又添了把火:“喝这么多,一个人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伸手拦了辆车,把裴聿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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