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裴聿家和徐涓想象的一样,干净整洁,细节布置富有情调,和房子的主人一样美好。

徐涓在门口换了鞋,走进客厅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他轻轻一嗅,辨认出了茉莉香和水果香。

真讲究。徐涓心想,直男独居能保持干净就不错了,裴聿的茶几上竟然摆着果盘和新鲜的插花,这么忙的人,生活质量这么高,裴老师真的是直男么?

这样想可能对广大直男同胞有点地图炮,但凭徐涓二十六年的生活经验,的确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直男,大部分都是臭袜子到处扔,反正自己住,怎么省事儿怎么过。

其实,徐涓隐隐觉得,裴聿还真不一定是直的。

据唐思思说,裴老师是高冷禁欲的代表,犹如一座不可攀登的冰山,任凭身后一群女孩倒追,无数人投怀送抱,依然不为所动。即便和前女友谈恋爱,他也是不解风情的,连约会都不热心,像个木头。

这世上真有如此清心寡欲的男人么?

徐涓自己是个男的,他深信,没有。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区别只在于谁能触动他的下半身。

像徐涓,他从来不为自己的性向挣扎,他是真正看得开的人,典型的“颜性恋”,无论男女,是美人他就喜欢,正所谓人生苦短,快乐就好,何必拘泥于男男女女的教条呢?人妖也无所谓啊。

但从裴聿的出身、成长经历、和所从事的职业来看,他明显是一个相对传统的人,传统并非不好,但传统的男人一般比较死板,脑回路一根筋,没有人启发的话,即使裴聿天性喜欢男的,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的。

当然,这是徐涓单方面的猜测,是真是假有待验证。

想验证也不难,徐涓不嫌辛苦,自愿肩负起“启发”裴老师的重任。

“你坐,要喝点什么吗?”就在徐涓胡思乱想的时候,裴聿脱了西装外套,挂好,指了指沙发。

徐涓坐下了:“不用麻烦。”

但裴聿依然客气地给他烧水沏茶,徐涓看得眼皮直跳,这个不嫌费事的习惯简直跟他爸一样,什么老干部作风啊,茶有什么好喝的?大夏天不嫌热。

但喜欢一个人就得接受他的全部,包括缺点,徐涓安慰了一下自己,一边喝茶一边拿眼角瞟裴聿。

裴聿可能清醒了一点,没有刚才那么迷糊了。茶喝完,主动带他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是两室一厅的侧卧改造成的小房间,书非常多,两排书架装满了,柜子上也摆了几摞。徐涓随便一扫,发现那些书里夹着一层又一层的纸签,估计是用来记录阅读心得的,可见主人是一个认真读书的人。

书架的正前方有一张大书桌,桌上果真有文房四宝。

徐涓走近一看,桌面最上面就摆着一张行书字帖,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得竟然还不错,徐涓有点意外,但他一眼看出了裴聿的书法水平,心里有底了。

裴聿看他一眼,帮他铺开笔墨:“徐总来试试?”

徐涓低头笑了笑,走到书桌后,挽起衬衫的袖子,接过笔。

有句话怎么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

徐涓不仅善于察言观色,从追求对象的表现分析对方的心,他更善于表现自己。

渣男并不那么好当,情商高、会花言巧语地哄人,那是下乘,上乘是在适当的时刻展现出适当的魅力,让对方主动发现你的耀眼之处,忍不住迷恋你。

但不能太刻意,刻意就显得油滑,把握分寸很重要,也就是所谓的“美人在不知道自己美的时候最动人”。

但徐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呢?

他只是善于装作不知道罢了,简而言之:装纯。

于是,徐涓低下头,左手在纸面上一拂,开始写了。

《兰亭集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他当年跟着段西园学书法时临摹过无数遍,小时候给叔叔阿姨们表演节目的时候也表演过很多次,“永和九年”那几个字都要写吐了。

没想到,现在成了他泡裴聿的杀手锏。

徐涓认真地写,裴聿认真地看。

徐涓的书风是接近段西园的,段西园有一份《兰亭集序》的摹本,是公认的当代名摹,徐涓学不到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水平,但至少也能学出几分功力。

不跟老师比,和裴聿临的这份比,徐涓毕竟专业学过,写得要好得多。

要说好在什么地方,不仅仅是基本功的差异。裴聿的临摹规规矩矩,追求的是“像”,写得像固然好,但临帖不是复印,书者写得再像,能写出和王羲之一模一样的精气神么?

用段西园教育徐涓的话说:一味追求相像度的是初学者,形似很重要,但高手不能只看形似,“意”应当大于“形”。

全篇总共三百多字,徐涓写完收笔。

他转头看向裴聿,裴聿却没看他,那双令他心动的眼睛盯着他的字,显然是被惊艳到了。

徐涓心里都飘了,还装大尾巴狼,假模假样地自谦:“你觉得还成吗,裴老师?”

“……”

裴聿抬起头,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内涵丰富,和之前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同,徐涓理解,裴聿这是终于把他当人看了,不再是“那个不学无术喜欢搞潜规则的富二代”。

徐涓低头微笑,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沾了墨,熟悉的气味让他自己也有点感慨——他有多少年没这么正经地写过字了?发挥出全力,一点也不敷衍,虽然目的不大正经。

“写得这么好。”裴聿突然说,“以徐总的水平,我不能厚着脸皮点评了。”

“哪里哪里。”

徐涓习惯性想松松衣领,有点热,但他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墨还没干,伸到一半的手便收了回来:“能借用一下洗手间么,裴老师?”

裴聿说可以,带他出了书房,走到洗手间门口。

徐涓自己推门进去。

洗手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徐涓慢吞吞地洗着,心里谋划着别的事。

他想,今天晚上应该怎么做才能留下来呢?来都来了,最好趁热打铁,在性向上启发一下裴聿,他可不是来以书会友的。

冷水哗哗地流着,徐涓的两只手都泡在洗手池里。

他沉思两秒,手一抬,把没完全冲掉的墨迹往自己衣服上蹭。他今晚穿的是白衬衫,水和墨在衣襟上洇开,视觉效果十分强烈。

徐涓朝门外道:“裴老师,你家的洗衣粉在哪里啊?”

裴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开门问他:“怎么了,找洗衣粉干嘛?”

“我不小心弄到衣服上了。”徐涓无辜地说,“等会干了就不好洗了,借我用一下洗衣粉吧。”

说着,他俯身靠近水池,用手揪住被墨水弄脏的前襟,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低头搓洗,活像一个生活能力为负的智障富二代,还自我感觉良好,偏要逞能。

“……”

眼看他越洗越脏,上衣湿了一片,裴聿神情微妙,可能觉得这副画面过于惨不忍睹了,忍不住伸手把他拽了起来,“别这样洗,衣服不要了?”

徐涓装纯上瘾,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啊,那怎么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神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衣服都湿了,白衬衫湿透后半透明地贴在身上,把他身体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几乎有点色情。

徐涓演戏演到底,表情变得更尴尬,他佯装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襟,让它别那么贴身,然后对裴聿道:“要不……借我用一下洗衣机?洗衣机能洗干净吗?”

“……”

裴聿看他的眼神有点无语:“脱下来洗吧,手洗。”

“哦。”徐涓接住他递过来的洗衣粉袋子,放在水池边,手指捏住衬衫往上一拽,干脆利落地把上衣脱了。

夏天,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穿。

他赤裸上身站在裴聿面前,站得笔直。身材是他比脸更好看的资本,胸膛与腹肌的线条没有一处不完美漂亮,腰线窄窄地收进略低的皮带里,连起了一双长腿。

裴聿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目光,转得很快,不敢看似的。

这个反应可以有两种理解,一,裴聿知道他喜欢男的,直男面对一个半裸的同性恋,心里别扭也正常。二,裴聿是假直男真深柜,那当然不敢看了。

徐涓琢磨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把衬衫往洗手池里一扔,倒上洗衣粉,开始洗了。

他确实不会洗衣服。

但他本来就不在乎能不能洗干净,瞎洗就行了。

他瞎洗的时候,裴聿在旁边看着,越看越看不下去:“我帮你洗吧。”

徐涓受宠若惊:“那多不好意思。”

裴聿深深吸了口气,徐涓觉得他可能想骂自己,出于教养忍住了,却听裴聿道:“我帮你洗干净,你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徐涓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

裴聿道:“那幅字送我吧。”

“……”

徐涓笑了:“我当什么事呢,行啊,不就一幅字吗,要不我再写一幅,你今晚让我借住一宿好不好,裴老师?”

裴聿洗衣服的动作一顿。

徐涓拿腔捏调地卖惨:“都深更半夜了,鸿大又偏,不好叫车,我不想穿湿衣服回家,会着凉的。”

他的理由一个接一个,但这出戏演得有点过了,裴聿再单纯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不是十六岁清纯少女。

裴聿道:“我借你一件,可以穿我的衣服回去。”

“也行。”徐涓见好就收。

等到裴聿帮他洗干净衣服,用塑料袋装好,递给他,又帮他找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送他出门的时候,徐涓站在门口,一脸正经地说:“裴老师,你是教中文的,应该听过游湖借伞的故事吧?”

裴聿一愣,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徐涓道:“白素贞游西湖,借了许仙的伞,对许仙说,雨停之后,请他来自己家里取伞。”

“……”

“取伞不过是一个借口,所谓有借有还,才能成姻缘,我说得对吗?”

徐涓站在门外,裴聿站在门里。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裴聿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调戏了,恼羞成怒:“徐总走吧,我的衣服不用还了!”

说完嘭地一声,用力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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