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了迎接裴聿,徐涓把第二天的所有安排都推了,明知道裴聿是下午来,他却忍不住早早起床,一整个上午保持着兴奋愉悦的状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弄了一身墨。

随后,他随便弄了点吃的当午餐,一点多钟的时候,裴聿在微信上对他说,马上到了。

那一瞬间徐涓的愉悦值达到了顶点,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他每一次追人都很用心,但像对待裴聿这般,不多见。

他把这归结为:裴聿值得。

哦不,裴聿的脸值得。所以他多投入一点没什么,不是说好要谈恋爱么?自己也稍微走走心,尽量更在乎裴聿一些,这样得到回应的时候,才更快乐。

徐涓快乐地推开书房门,他没换衣服,不止衣服上有墨迹,手上也有,有些甚至蹭到脸上了,他没洗,就这样走到院子里,把大门打开了。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别墅小区,院子太大,带花园的,左邻右舍离得比较远。

裴聿是打车过来的,下车的时候,他就站在大门口等,脸上挂着期待已久的神情,把裴聿看得不好意思了,故作镇定地左右打量,对他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是啊,我妈送我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徐涓带裴聿进门,边走边道:“我这一般不招待客人,没有茶,有咖啡和果汁,裴老师要什么?”

裴聿说什么都行。

徐涓请他坐,自己去弄了两杯鲜榨橙汁,加了冰,递给裴聿。

其实和裴聿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他看上去不好相与,实际上没有太深的心机,喜爱和憎恶都不善于掩藏,喜欢起什么东西就像小孩子一样,明知道人家故意勾引他,他依然会上钩,是特别傻吗?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忍不住。

徐涓把这叫赤子之心。

反正他这个黑心烂肺的人是没有这种东西了,但不妨碍他理解并欣赏裴聿。

“裴老师今天有多久的时间?有空留下来吃个晚饭吗?”徐涓说,“我们可以小酌两杯,我这有好酒,你爱酒吗?”

“不行,我不太能喝。”

裴聿保持了分寸,眼神瞄到他脸上,略一停顿。徐涓愣了下,反应过来顺手擦了擦脸,笑道:“今天一直在摆弄墨水,我画了幅画,送你的。”

说完带裴聿往书房走。

他的书房很大,墙上挂的都是裱好的字画收藏,裴聿一进门眼睛就直了,徐涓故意酸里酸气道:“别这样,你看看我好吗?这是我送你的画。”

他引裴聿到书桌前。

是一幅水墨画,一枝寒梅图,画的比较简单,如果说他的书法勉强算得上专业,那国画纯属顺带学一下的业余水平,不值一提。

但他画得很认真,裴聿看见旁边扔了一堆画废的草纸,可见这张成品诞生得并不容易。

徐涓还在画上题了字,写的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是一首咏梅的名作,古代的诗人们喜欢托物言志,徐涓借了人家的诗来用,暗搓搓想对裴聿表达的却是另一个含义:你在我心里是高洁的白梅,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哦。

他无所谓裴聿懂不懂他的心意,反正他的主要目的是自娱自乐。

不过,不管懂不懂,送梅花准不会出错,裴聿很捧场,看神情的确是喜欢。

“谢谢。”裴聿将这幅画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突然说,“徐总三番两次送我东西,我不知道拿什么回礼,实在是——”

徐涓受不了他这么老干部的说话方式,连忙打断:“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客气什么。”

裴聿笑了笑,他很少笑,因此每一个笑容徐涓都能准确捕捉,并将画面录入脑海里反复回放几遍。徐涓正在录呢,裴聿指了指墙上那些:“我可以到处看看么?”

“当然。”徐涓从书桌背后绕出来,走到一个立柜前,拉开柜门,“这里也有,墙上挂不下了,你随意。”

对裴聿来说,徐涓家简直是天堂,堪比小型展馆。

这些字画,有的是徐涓花钱拍的,有的是别人送的,更多是当年跟段西园混那个圈子时,那些知名的老爷子们看他聪明伶俐招人喜欢,赠给他玩的。

因为关系好,前辈们随手写一幅,送就送了,无所谓。但对于进不了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千金难求一字。

说到底他是沾了师父的光。

裴聿看的时候,徐涓就在琢磨这件事,他想,过几天应该去探望一下师父,给老头送点东西。虽然段西园已经不认他这个不肖的弟子了,见面准会骂他。

徐涓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要不还是别去了吧?把老头的心脏病气出来可怎么办?

他正发呆呢,那头裴聿叫他:“徐总,这张字帖是你写的么?我看印章好像是你。”

裴聿站在墙边,回头看他。徐涓起身走过去:“是我的。”

他轻轻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十九岁生日那天写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巅峰之作,现在已经不行了,写不出这种水平了。”

裴聿点点头:“确实,比你那天晚上在我家写的好,你退步了。”

徐涓:“……”

我自己谦虚两句就算了,您能别这么耿直么?

徐涓简直头大,裴聿却明显是不会交际,有什么说什么,直接道:“可惜了,为什么会退步?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手懒了呗。”徐涓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不对,他昨天还在微信上塑造自己知音难觅的忧郁形象呢,这句话太崩人设了,他反应快,腔调一转,给自己打补丁,“有点心灰意冷,不想搞了。”

“为什么?”裴聿不解地看他。

徐涓道:“因为……看见了自己的上限,我不是那块料,我从小什么都学,书法、美术、音乐,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全才,其实什么都学不精,到最后也只能是附庸风雅的水平,迈不进艺术的境界。”

这个回答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真假掺半。

他曾经的确有此苦恼,但后来不学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在乎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热爱艺术的人,“艺术”在他手里是工具,好比此时此刻,他拿这些东西来骗取裴聿的好感。

所以给自己一句附庸风雅的评价,算他有自知之明。

裴聿却道:“我觉得你很有天分,你年纪轻轻就懂这么多,基本功扎实、书风也好,为什么要妄自菲薄?我不是很懂艺术,但我知道,艺术没那么高不可攀,它一直在生活里,也许你换一个心态就能抓住它。”

徐涓:“……”

不愧是中文老师。

但徐涓不想聊这个话题,心态这玩意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最难改变,况且他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什么问题,他的风流潇洒是裴老师这种传统呆瓜理解不了的。

他不和裴聿辩论,否则裴聿一开口讲大道理他就觉得他像一个木头美人,都不可爱了。

“但愿吧。”徐涓敷衍地说,“顺其自然比较好。”

他从裴聿身边走开,刚擦肩,裴聿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我说真的,徐涓。”

“……”

徐涓愣了下,裴聿道:“你很有才华,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它?你不觉得可惜么?你今年多大,二十出头吧?段西园先生是书法大家,但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是,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有比他更高的成就?你——”

裴聿见他盯着自己,把手放开了,表情有点尴尬,但仍然坚持把话说完:“我很欣赏你,希望你继续加油。”

“……”

徐涓心口一哽,终于明白了,原来泡老师是这种感觉。

裴老师不愧是他爱慕的冰雪白梅,果然和外面那些俗花艳草不一样。

可惜他就是个俗人,不喜欢别人教育自己。

徐涓有点不高兴,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还不至于对裴聿表现出来。

但裴聿这么正正经经地说欣赏他,给他当人生导师,尤其是用那样一张让他心动的脸、在这么近的距离和他说话,他的不高兴全都化成了恶劣的冲动,让他顾不上什么药量什么策略了,忍不住想反过来教育裴聿一下。

徐涓略一转身,正对裴聿,往前迈了一步。

裴聿本就站在墙边,他冷不丁地靠近,裴聿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涓把人逼到墙上,单手按住裴聿的肩,贴近了道,“裴老师,你比我想的还单纯,你欣赏我什么呢?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

他贴得太近了,裴聿脊背绷直,表情有点麻。徐涓得寸进尺,嘴唇都快亲到裴聿的脸上了,眼看着裴聿眼里冒火,耳根发红,要发飙了,他道:“别动。”

“……”

“我现在就亲自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说完,他不给裴聿反应的机会,对准裴聿的唇,直接亲了上去。

接吻是个简单的过程,但快感一点也不简单。

徐涓吻得很用力,他把裴聿死死地按在墙上,在裴聿完全呆掉的表情里,捕获了他的呼吸。

“是个新手。”徐涓心里飞快地做出判断,亲得更放肆了。

他故意伸手遮住裴聿的眼睛,让他在黑暗中更敏感地感受自己。

舌头伸进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裴聿僵了一下,但那一瞬间翻涌袭来的震惊和刺激把裴聿钉在原地,徐涓趁机吻得更深,每一下细微的舔舐与摩擦都充满情色意味,毫不掩饰、直白露骨。

裴聿想推他,徐涓不让他推,身体往上一贴,整个人黏上去,搂住了裴聿的脖子。

“……你别咬我。”徐涓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有点故意的意思。他看见裴聿脸红了,换气都不会,憋得不行。

徐涓不肯放过他,人黏得更紧,吻也更深更激烈。别说裴聿这个新手,他自己都上头了,越吻越缺氧,眼前发晕,却控制不了自己,不想停下来。

等这一吻终于结束,两人气喘吁吁,面贴面对视。徐涓听见了裴聿混乱的心跳声,但人还是那副呆掉的样子,迟钝地看着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种关键时刻,徐涓必须率先占领制高地——

“裴聿,你亲我了。”他颠倒黑白地说,“你收了我示爱的礼物,还亲我,现在必须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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