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如果在徐涓和裴聿当中选出一个坏人,那么必然是徐涓,连他自己都觉得,最有可能做坏事的是他,不是裴聿。

他心机深沉,巧言善辩,作恶多端,耍手段不是很正常么?

——裴聿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徐涓被裴聿盯得浑身难受,一肚子苦水吐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发愁道:“我不知道你的书在哪儿,我没藏。”

裴聿瞥他一眼:“我说你藏了吗?”

“……那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徐涓把箱子合上,拖到不碍事的地方去,回身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在我家里找找,但没有就是没有,我没骗你,你肯定记错了。”

裴聿没吭声,徐涓也不说话了,两人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对视。一安静下来,那股尴尬的气氛又来了,徐涓连忙找话题:“你真的要去留学吗?去哪里?”

裴聿道:“英国。”

“已经确定了吗?”徐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在鸿大好好的,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为什么?”

“……”

裴聿凉凉地看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你明知故问。徐涓怔了怔,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裴聿不是看开了吗?

既然如此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在乎他了,何必放弃现有的一切跑到国外去,这一趟不仅开销大,还背井离乡,远离了他喜欢的文化环境——他图什么?真是为了学习?学什么?谁信啊。

那如果是为了疗伤,为了躲开他才想远走,现在又为什么主动和他搭话?主动来他家找书?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徐涓隐隐从矛盾中窥见了几分裴聿的真实内心,但他不太确定。

“裴聿。”徐涓喉咙发干,脑海中掠过一个刚才不敢想的念头,“你要找的书真在我这吗?你不是故意的吧?”

裴聿一口否定:“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碰瓷?”

“是呗。”徐涓小声嘟囔,“我根本没有这本书,你干吗要讹我?如果是为了和我说话,直说好不好?我很乐意——”

“你想太多了!”

裴聿冷不丁打断他,反应很激烈:“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不要自作多情!”

裴聿猛地转身,往门口走,看样子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等等!”徐涓叫住他,“既然都来了,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两句吧,已经分手了,你还怕什么?难道不敢听我说吗?”

裴聿的脚步顿在原地,徐涓道:“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以前总是阴差阳错,要么工作太忙没机会,要么气氛不对劲,时间越久,我们累积的矛盾越深,到后来,我心里也有不太好的情绪,不愿意开口了。”

“……”

“但这么多天过去,我冷静多了,回头想想我们之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好像一直稀里糊涂的。”

裴聿冷嘲道:“你说你自己吧?我一点也不糊涂。”

“好吧,是我。”徐涓轻咳一声,“介意我从头说起吗?我一开始的确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思接近你,但我……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可能是在你陪我看星星的那天晚上吧,或者更早,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后来,我过生日的那天,你跑到酒店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其实那天我都想通了,咱们不合适,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害你。但你突然来找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像个傻子一样,理智全无,头脑发热地被你牵走了。”

“现在回头看,可能是我做错了吧,如果喜欢你,应该选一个更好的方式和你在一起,但我当时的状态稀里糊涂,其实已经有点慌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的心贴到你那边去了,我却想保持理性,想把它拽回来,不停地跟自己较劲儿,因此做了很多错事。”

“……”

“还有就是,我当时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活才有意义,这份负面情绪,也都发泄到了感情上,我把我们的关系处理得很糟,我想要你安慰我,又怕我太依赖你,成为被你养活的……废物。”

徐涓重重地吐出口气,本以为难以启齿的沉重心事,说出来之后,轻松了不少。

裴聿的背影笔直,僵硬,听完之后一言未发。

徐涓以为他不相信:“我没骗你,咱们都闹成这样了,我还说一堆花言巧语骗人,有必要吗?”

裴聿沉默半晌,忽然问:“所以你背着我做过什么?”

“没什么。”徐涓自嘲一笑,“你可能不信,我偏激的时候有想过找别人,我强迫自己别太依赖你,不想被你吃死……但我最终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裴聿回头看他,“那根蓝色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徐涓愣了下,心说他果然对这个耿耿于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敢坦白的了。

“是我前任,呃……不是和你一样的前任。”徐涓悄悄瞄了裴聿一眼,有点心虚,“是我以前包养过的情人,抱歉,我以前很混账,私生活比较乱。”

“……”

裴聿冷冷地盯着他,徐涓脸颊发烫,低头摸了摸鼻子:“就是那个李梦洲,是个明星,但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和他分开了,后来真的没别的了,那根头发是误会,是他来找我复合,我拒绝他了……当时怕你多想,我才没说,我想在你面前保持好形象,没想到,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让你误会我那么深。”

徐涓讲了半天,口干舌燥。他抿了抿嘴唇,想给自己倒点水喝,但裴聿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动,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审讯室的电灯,照得他无处遁形。

徐涓自认没有一句假话,可是真是假,他拿不出凭证,裴聿想不相信就不相信。

徐涓想了想,接着说:“上次那个也是误会,那天我和侯世杰他们喝酒,喝醉之后,那个人送我回家……”

这中间的详细原因,徐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裴聿才能明白。

他们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他在那种场合里应酬的多了,早就养成了一套“适应环境”的行为模式,嘴上说话没把门的,因为不正经才正常,如果你一本正经,句句较真,反而格格不入,别人当你是异类。

比如,那天晚上,那个男孩问他:“你不睡我吗?”

如果徐涓真诚地回答:“这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家,虽然我正在和他闹矛盾,但我很爱他,不想睡别人,我是为了帮你才带你回来”,会显得相当神经病,没必要说这么多。

所以他才用一句“我没心情”解决,简短,直接,不拖泥带水。

错就错在他不知道裴聿在家。

徐涓停顿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如实说了。

他一句一句地解释,从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去喝酒,讲到为什么要带那个男孩回家。

裴聿的脸色很难看,尤其当他说到“你把我赶出卧室”的时候,裴聿撇开脸,不再看他了。

分手一个月了,这份坦白来得太迟了。

他们僵立在空旷的客厅里,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重伤血流干后苍白的脸,回想起过去那段甜蜜的时光,真如烟花般短暂。

某人曾经说,长流的细水与璀璨的烟花,他宁愿选择后者。

现在呢?

爱过才知情重,可惜不能重新来过了。

徐涓怔怔地盯着地板,话都说完了,仿佛心里积压的石头被掀开,忽然空落落的。

裴聿却不说信或不信,也对,信不信都没区别了,分手这么久了,裴聿好不容易走出去,不想再回到他这个害人精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当断则断吧。

徐涓调整好呼吸,终于觉得,这次是走到尽头了。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误会了,但结果并未改变,毕竟,受过的伤都是真的,误会可以解释清楚,伤疤却不能抹去。

“我说了这么多,你……”徐涓把自己心里最后一个问题讲了出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出乎意料,裴聿说:“有。”

徐涓神经一紧:“什么?你说。”

裴聿道:“我看开了。”

徐涓一愣,心里一阵热一阵冷,滋味别提多复杂了,裴聿说出的话却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病了几天。”裴聿道,“那几天我心灰意冷,也想通了,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我太呆板,木讷,不讨人喜欢,你不爱我,是我的错,我没必要太恨你,算了吧。”

“……”

徐涓呆住,裴聿难得坦诚:“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见你最后一面,借口我早就准备好了,在心里排演过好几遍,你猜的没错,就是那本书。因为我这次出国,不会再回来了,我打算带我妈一起走,以后就……你保重吧,不要再惹别人伤心了。”

“我没有!”徐涓上前拉住他,“我是爱你的啊,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相信又如何,能重新开始吗?”裴聿消瘦了太多,视觉效果不明显,但徐涓牵住他的手,才清楚地感觉到不同。

“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徐涓心底几乎被浇灭的火苗“噌”地一下复燃了,“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立刻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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