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一起吃了个饭。

黄昏时分,开车送裴聿回家的时候,徐涓认真想了想,他们以前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约过会?吵架加上冷战,比好好相处的时间多,而且,早期关系好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上心,这样加加减减,仔细一算,没剩几天甜蜜日子。

以至于,痛的感觉比爱深刻,让他们都变得谨慎了。

徐涓开得很慢,华灯初上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雪。

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的响声和满街的熙攘混在一起,吵闹又悦耳。开出一段,他随前方的车流停下来,红灯的对面是一所中学,这会儿放学了,学生们闹哄哄地涌出校门,穿过斑马线,掠起一阵热情洋溢的青春之风。

徐涓心情很好,他转头冲裴聿笑了笑:“裴老师,你高中在哪个学校读的?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呢。”

“我在二十八中,应该没见过。”副驾驶上的裴聿表情有点不自然,可能还记着刚才那个吻,“我跳过几次级,不和同龄人一届。”

“哦,那真是遗憾,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上学时的事情?当时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呀?”

“没有,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每天就闷头看书做题。”

“可是你长得好看啊。”

“……”

裴聿更不自然了,强自镇定地瞥他一眼:“又不是人人都看脸,你以为谁都像你?”

徐涓顿时觉得很冤枉:“我也不只看脸啊,内秀也很重要,但你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还不让人喜欢,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

红灯过了,徐涓继续开车。

裴聿说不过他,索性不说话了。

但他一不说话,徐涓就忍不住想撩两句:“裴老师,我能到你家里坐坐吗?请我喝杯茶吧。”

裴聿忽然沉默了一下:“不方便,我妈在家。”

“……”

徐涓微微一愣,竟然把这茬忘了,那确实不方便。

据说,裴聿的母亲突然回到鸿城,就是因为裴聿前段时间病倒了,需要人照顾。为人父母的,大多心疼儿女,裴聿为什么生病,为什么突然想出国,想必瞒谁都瞒不住他妈。

徐涓有点心虚,他心中有愧,本能地想避而不谈,但这个话题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

他默不作声,把车开到了裴聿家楼下。

裴聿下车的时候,车门一开,外面的风雪横灌进来,徐涓被扑了一脸冷气,他微微眯起眼,抓住裴聿的袖子:“等等,我有话想和你说。”

裴聿只好又坐回来,关上门。

“什么事?”

“你……你前阵子是什么病?全都好了吗?”

“嗯,好了。”裴聿看他一眼,“感冒而已,没事。”

徐涓不太相信:“感冒怎么会那么严重?”

裴聿道:“是重感冒。换季着凉了,恰好赶上学校有急事要处理,连续熬了几个晚上加班,没休息好。”

“……”

裴聿避重就轻,不谈感情打击,他终归是太善解人意了,不想让徐涓过度纠结这件事:“你听别人说的吧?其实没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别听风就是雨。”

徐涓没吭声,裴聿说:“我走了,你回去吧。”

他把自己的衣袖从徐涓手里抽出来,下车之前,又看了徐涓一眼。

这一眼,大约有一两秒的停顿,徐涓的心忽地提了起来。

裴聿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的眼神里仿佛带有某种隐晦的暗示,气氛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徐涓喉结动了动,什么暗示?或许是应该有一个goodbye kiss吗?

……他真的被裴聿同化了,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变迟钝了,连气氛都读不懂,不敢确定。

徐涓正犹豫着,手腕忽然被人攥住,裴聿猝不及防地靠近,把他牢牢地按在驾驶座上,俯身亲他。

徐涓惊讶地睁大眼睛,裴聿搂紧他的腰,接吻跟咬人似的,咬够了才松手,然后松了松紧绷的衣领,平复好紊乱的呼吸,斜他一眼:“扯平了,刚才在电影院里,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裴聿一脸大义凛然,仿佛为民除害一般高尚,说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走人了。

徐涓:“……”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友情吧。

他闷声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开车回家。

当天晚上,徐涓回去后又跟裴聿煲了个电话粥。

他想见见裴聿的妈妈,最好是正式见一面,否则过不了家庭那关,以后很难顺心。

讲这件事的时候,他没直说,用委婉的口吻试探了一下。

裴聿却说不急,以后再说。

他的意思是,他们自己之间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不用那么着急见家长,他说他妈妈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叫徐涓不用紧张,况且他已经出柜了,下回见个面就行,没有别的压力。

徐涓被堵了回来,心里满腹疑问,比如:你什么时候出柜的,是不是这次生病才坦白?阿姨怎么说,她讨厌我吗?是不是对我没有好印象?等等。

一想到这些,徐涓有点焦虑。

很久以前,他认为谈恋爱是他一个人的事,高兴就行,想分就分,后来明白,这是两个人的事,再后来,他终于醒悟,如果想长久地和裴聿一起生活,他们应该融入彼此的世界,家庭、朋友、事业,每一部分都至关重要,他不能只在意裴聿本人,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他们两个的生活环境差异太大了,他有时觉得,裴聿像是那种名门正派的大弟子,从小到大循规蹈矩,而他是魔教妖女,把人家带坏了,还伤了人家的心。

这种情况下,妖女必然人人喊打,正派人士恐怕都看不惯,裴聿的妈妈肯定也讨厌他。

“我好可怜啊。”徐涓脑补了一会,装模作样地说,“我觉得我是个万人嫌。”

裴聿不知他唱的哪出:“怎么了又?”

徐涓道:“我在我家是个狗不理,我爸我哥我姐都懒得搭理我,我妈一看见我就气得牙痒痒,唉,朋友们也不带我玩了,嫌我总是扫兴。你那边呢,你妈肯定不喜欢我,你姑父姑妈和你妈一样,你的同事们知道我吗?知道的话,肯定觉得我是个人渣。”

徐涓顿了顿,委屈道:“没人喜欢我了,裴聿。”

他想听裴聿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

但裴聿偏不让他如意,冷哼一声:“活该。”

徐涓:“……”

“现在知道反省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裴聿躺在床上和他打电话,嗓音沉沉的,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好好做人吧。”

徐涓道:“我想好好做人,可是没人给我机会啊。”

“你想要什么机会?”

“你愿意带我一起玩吗?”徐涓说,“你们学校那边不是经常有聚餐吗?下回你和同事聚餐带上我呗。”

“……”裴聿顿了顿,“我同事聚餐带你算怎么回事?”

“不是同事聚餐也行,朋友聚会啊之类的,随便什么场合都可以,他们难道没有带家属的吗?”说完这句,徐涓听到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他改口,“既然能带家属,带好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裴老师?”

“行,我考虑一下。”裴聿道,“但我身边的朋友都比较无聊,没你们那么丰富多彩。”

徐涓隐隐觉得这句有点嘲讽,他必须得给自己洗白:“我也没呀,我们也不是天天都去声色场所,大多数时候很简单,就吃个饭,喝两杯,晚上就散了。”

“哦。”提起这个话题裴聿明显不高兴。

徐涓道:“不管怎么样,那是以前,我现在不出去了。”

“以后都不出去了?”

“嗯,没有必要的事就不去。”

“什么叫‘必要的事’?”

“……”

裴聿步步紧逼,徐涓有点尴尬,他能怎么说呢?他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和郭绍他们来往吧?他可以保证从今往后洁身自好,但不能给裴聿打包票,承诺一辈子都不进声色场所、不参加任何酒局。

否则万一以后有意外,说话不算话了,岂不是要闹矛盾?

“你应该给我一点信任。”徐涓说,“互相信任最重要,有些应酬就只是应酬,我不会做过格的事。”

“行吧,我想睡觉,挂了。”裴聿敷衍地应了一声。

徐涓心里一梗:“喂。”

裴聿不吭声。

徐涓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闷声闷气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解决矛盾的吗?你又不想和我说话了?”

裴聿一言不发。

徐涓这回是真的有点委屈,故意道:“我以后都不出门了,不上班,不交朋友,天天在家给你洗衣服做饭,怎么样,裴先生?”

“你在说什么怪话?”裴聿嗓音一沉,“我有这么要求你吗?我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们来往——你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好不好?如果你男朋友动不动就去嫖,你愿意信任他?他说他不会睡别人,只应酬,你能放心?”

“我哪嫖啊?”

“不是嫖是什么?”裴聿腔调冰冷,极度不满意,“如果你坚持要去,我们的问题解决不了,干脆别解决了。”

“……”

徐涓一愣,没来得及开口反驳,裴聿直接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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