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蘅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独立的人,确实他也是,他以前甚至很少掉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了陈昂之后,掉眼泪的次数比以往的所有加起来都还要多。他以一种堪称决绝的方法,将陈昂从他的生活里抽出来,自认为一切都会和之前一样。

过年的时候,徐蘅被邀请到了张亭家过。张亭夫妇都是很好的人,再三邀请他留在家里住几天,他们家的小女儿更是顶着一头徐蘅帮她绑的复杂小辫子,抱着他的大腿眼巴巴的求他再住几天,但徐蘅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张亭把徐蘅送出门的时候,还给他塞了一张银行卡,徐蘅打死也不收。

张亭:“钱不多,备着不时之需,你拿着不用也行,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徐蘅这才收了,低头看着鞋子尖,真心实意地说道:“姐,谢谢你。”

张亭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替他按了电梯,说道:“我已经挑好地方了,很热闹的地方,十五楼,做工作室正好。你好好学,回来就可以帮我。”

电梯来了,徐蘅伸手抱了抱张亭,回家去。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雪,徐蘅出去的时候正好停雪,地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的时候吱吱响,路上基本没人,大家都在家里过年,只有偶尔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孩子在路上跑来跑去,玩那种简易的小炮仗,小小的一粒,扔在地上“啪”一声响,惊得停在路边的车时不时响起警报,小孩子就大笑着跑走。

徐蘅裹着红围巾,溜达着回家,站在自家楼下发了会儿呆,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这大半夜的还开车出门,抬眼望去只看到个车屁股。

徐蘅有些魂不守舍地开门上楼,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在断断续续地收拾行李,准备之后退租,家里乱糟糟的,敞开的大行李箱就放在客厅正中央。他懒得开灯,把门关上后就摸着黑回房,黑暗中踩到了地上一个什么东西,差点摔倒,手扶在电视柜上,碰到了什么东西,“哐啷”一声响。

徐蘅心里一慌,忙伸手去扶,把差一点就要摔落到地上的玻璃绣球花扶稳,去开灯。

幸好,永不枯萎却又脆弱得一碰就会碎的玻璃花还完好如初,在灯光下,每一片花瓣都闪着莹润的光,好像有很多天上落下来的星星藏在里面。

徐蘅盯着花看了很久,吸了吸鼻子,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盒子,找来一件掉色松垮的旧毛衣,剪碎了垫在里面,将这朵玻璃花稳稳当当地放进去,填得一点空隙都没有,打碎的风险降到最低,盒子盖上,放在行李箱里。

他打开手机看了下,东京的温度和这里差不多,也在下雪。

陈昂的年过得很糟心,吃年夜饭那一晚,贺婉做主将陆依然也一起叫了过来,仿佛是对陈昂生日没有在家里过,连电话也没有接的报复。

饭桌上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差,周成安和陈婧一句话也不讲,甚至连眼神也不交流,吃饭的过程中,周成安不小心把一根筷子落在了地上,就落在陈婧的脚边,陈婧连眼睛也不抬一下,甚至在周成安说了句“脚让一下”之后也一动不动。

陈昂已经惫懒得连应付的笑容也露不出,陆依然也识相地不去多说话,陈正德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老式做派,饭桌上只有贺婉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天气冷,花园里的好些花都蔫儿了,还有诸如此类的不痛不痒的话题,以一种让人恼火的若无其事,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但这样的“和平”只维持到了饭后一小时。

当周成安一次又一次在陈婧的横眉冷眼之下吃瘪的时候,他试图在一直以来保持着妻弟的恭顺礼貌的陈昂那里寻找成就感,颐指气使地让陈昂帮他递一下电视遥控器,陈昂只当他在放屁,毫无表示。

周成安觉得自己面子不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讽刺着陈昂那“见不得人的小秘密”,陆依然有些不安地在沙发上挪了挪,试图转移话题,就在陈婧要开口打断的时候,陈昂直接站起来抓住周成安的衣领,一拳把他锤到了地板上,“哐啷”一声带碎了插着桃花的大立花瓶。

就在大家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陈昂又把发懵的周成安从地板上拎起来,又是一拳头下去。

贺婉大声尖叫着:“住手!陈昂!住手——”

陈婧装作拉架的样子,直接一脚踩在了周成安的手指上,虽然只穿着毛茸茸的室内拖鞋,但还是痛得周成安大叫一声。

在陈正德暴怒的大声呵斥下,陈昂直接转身从家里出去了,踩着地上的桃花枝,花瓣铺了一地,连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也没有拿,“砰”声将门摔上,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一激灵,额角的青筋依旧激动得突突直跳。

陈昂坐在车上好一会儿才觉得通身暖了回来,打着方向盘开在只有寥寥几辆车的路上。

没有徐蘅之后,生活还是照原样进行,像一桌没有一点差错的精致的菜,看着仍旧热气腾腾色泽诱人,只有吃起来的人——陈昂自己,才知道索然无味,像没有了盐。

他把车停在了徐蘅家楼下不远处,支着手肘撑着脸透过车窗往外看,不知道看了多久寂寂无人的街道,才看到徐蘅慢悠悠地走在铺着薄雪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时不时发呆出神,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只是克制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想了很多,然后就开车走了,从后视镜里,他看到徐蘅仿佛往他这边张望了一眼。

陈昂无事的时候总是会看着徐蘅送给他的日历出神,每过完一天,他就郑重其事地在日历的小格子上打一个小勾,日子仿佛就变成了这一个一个勾,他从来没有觉得矛盾过,既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又希望时间过得飞快,看一下徐蘅到底给他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