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私人影院(一)

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响起,电话挂断了。

宁深握紧手机,怔怔地望了几秒屏幕,才将它按熄。

昨天他和同事一起带队,领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去近郊的植物种植基地秋游,结束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殷律潇的电话。虽然这通电话最后又是因为殷律潇耍脾气中途挂断的,算起来两人一共也没说几句话,但宁深就是有一种预感,觉得殷律潇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来问祝娟的事情,所以晚上他又给夏珺言打了电话,然而却没有人接。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夏珺言只要人是清醒着的就随时处在待机状态,他迟迟不接电话一般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正在手术或是抢救中;第二,在陪男朋友。

之所以用“陪”这个字,是因为宁深不太愿意去想夏珺言具体在同那两个人做什么。

明明离夏珺言和殷律潇开始交往已经好几年了,可他却始终无法习惯,一想到他打去电话的时候,夏珺言大概正在被别的男人占有,宁深就忍不住开始痛恨那个把夏珺言从身边推开的自己。

可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说到底还是他自作自受。

宁深松开紧握的拳,望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后留下的凹陷痕迹,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确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一边疲于照顾夏珺言异于常人的缺陷性格将人推开,一边又想继续霸占着夏珺言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不愿从夏珺言的人生中退场。拖了这么多年迟迟不向夏珺言剖白心迹是因为不愿与他人分享恋人,也怕自己勉强接受之后,丑恶的嫉妒心会将夏珺言灼伤。到头来,就搞成了这么一个鬼样子。

真是可笑啊……

宁深站在过街通道的出口,穿堂风迎面而过,吹得他稍微冷静了几分。他拾阶而上,朝地铁站的入口走去。

从这一站往芙江对岸的方向坐,坐十五站路,再转乘公交坐两站,就是芙城综合精神病院。今天是周日,前往院区探望病人的家属不少,公交车里的座位全部坐满了。宁深坐在最后一排,本想在车上略作休憩,但车开得实在太颠了,很快他就又睁开了眼。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脚边放着一只藤条编就的篮子,里头装着的似乎是一些吃食。

“小伙子,你去看谁啊?”她问。

宁深答道:“我替朋友来看看他的母亲。”

“这倒是稀奇。”老太太和蔼地笑了一下,“你朋友是在外地工作,不方便来看吗?”

宁深摇遖颩喥徦摇头,道:“是我不让他来,他不来比较好。”

老太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两站路很快就到了,宁深下了车,在精神病院附近的水果店里买了个果篮,准备一会儿拿到祝娟的病房去。

护士边领着他往前走,边说:“21床最近都还好的,状态稳定了不少,白天去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还会跟其他病人聊聊天,和以前一样分不清人,对着谁都喊儿子的名字。”

宁深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祝娟刚被送入精神病院的时候症状要严重得多,后来随着年月逝去,人渐渐地安分了,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情况没有变得更坏,但也没怎么见好转。

“哦对了。”护士又说,“但昨天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忽然跑去抢别人的东西。”

“抢东西?”宁深问,“抢的什么?”

“昨天有个病人家属带着女儿来探望,那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她看到之后就把人小姑娘的玩具给抢走了,把人家吓得不清。”护士叹了一声,“后来那家属赶紧带着女儿离开了,玩具也没拿走。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抢东西,她也不说,就只是一直抱着抢来的玩具。”

宁深抿着唇,若有所思。

护士和宁深交代完情况,便继续工作去了。宁深一个人进了病房,将果篮轻轻放在21床的床头柜上。护工见他来了,便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出去了。

窗边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病服的女人,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发丝几乎白了一半,但面容还是年轻漂亮的,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双眼浑浊而呆滞,没有一丝神采。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正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远方的山,还是单纯在发呆。

“祝阿姨。”宁深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祝娟缓慢地回过头来,望着站在门边的宁深呆了一下,然后忽地站起身来,抓着小熊急急忙忙地跑向他,中途还踉跄了一下,甩掉了一只拖鞋。

宁深怕她摔着,伸手扶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以往他每每来精神病院探望,祝娟要么就是完全不搭理他,要么就是把他当成儿子或者丈夫,说一些自我感动的话,反应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次。

“我、我认得你,你是宁深……!”祝娟死死地抓住宁深的胳膊,哀求他道,“你让我见见珺言好不好,你跟他说我想见他!他是我儿子,肯定会来见我的!他肯定会来的……”

“……您先坐。”宁深皱起眉,试图把祝娟的手掰开,但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劲,抓得极紧。宁深怕强行掰开会弄伤她,也只得作罢,让她继续抓着。

祝娟之前一直都是认不得他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又能认出他了。宁深心里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事很难轻易了结。

“珺言他很乖很乖的……他说、他说等他赚到钱了就要带我离开芙城去周游世界,他说他要让我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祝娟哽咽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不来见我了,他去哪里了?”

“宁深,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他跟你那么要好,你肯定知道!”

祝娟一边抓着宁深哭,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要见夏珺言的话。等在门外的护工被她的哭声惊动,连忙进来看是什么情况:“哎呀怎么回事,刚才都还好好的呢!”

宁深道:“她要见她儿子。”

护工不知内情,见祝娟哭得涕泗横流,忙去给她拿纸擦眼泪,嘴上不禁替祝娟打抱不平:“唉,祝姐整天孤零零地在这种地方待着,肯定很想儿子。怎么她儿子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管也不管,多可怜哪……”

可怜么?

宁深望着面前泪流满脸的女人,眼底的温度却是渐渐消散了。

她打骂夏珺言、拿开水泼他精神虐待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下章讲一点夏珺言小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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