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年过后,一切照旧。

李笠兼职的培训机构开始放假,他进入了年末漫长的休假期。而夏勉越近除夕工作就越忙,连着两周都没有时间和李笠见面。

久违的,他们约在夏勉公司附近的酒店。

夏勉马上还有会议,一身正装没脱,只是拉开拉链将性器拿出来,在李笠的口腔中充血硬挺。

李笠跪在床上,让夏勉从后面进入。他绷着腰,屁股高高翘起来,想要避免泛滥的爱液沾污夏勉的衣服。

夏勉仅仅抽插数十下,就不得不停下来,拿纸巾擦拭两人的交合处。李笠出水出得太厉害了,滴滴嗒嗒往床单上落,夏勉擦了一次又一次,每每停顿憋得极其难受,就换了软毛巾垫着,加快进出速度,在他体内射出一次。

李笠趴在床上发抖,久久缓不过来。夏勉穿戴整齐准备离开,他伸手拽住夏勉的外套下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过年……我要去看姑姑。”

“什么?”夏勉没听清。

他坐回床沿边,把李笠捞起来,摸到他身体反常的烫。再摸额头和脖颈,又是微凉的,不像是感冒发烧。

“过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见我的姑姑。年后初五回来,那时候给您打电话,好吗?”李笠问他。

“嗯。”夏勉拉起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你难不难受?”

李笠松开他的衣服,摇头说:“不难受,但是有点累。”

夏勉放开他,最后再掖了一次被子:“我帮你续房,你多休息。”

这是2017年春节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除夕夜夏勉工作到晚上九点,赶去堂哥家吃了个年夜饭的尾巴。堂哥照料妻女睡觉,一个个亲着额头说过晚安,又把夏勉叫去阳台抽烟,对他说:“我后来想想,小年那天话说得过激了。”

夏勉少见地也抽了烟。李笠当初送他的手卷烟品牌有同种烟丝的成品烟,他买的就是这种。

“……我两年前是他某个学生的主治医生,他学生病好后,和家长一起来医院感谢我,我没认出他。他以前好像不戴眼镜吧?气质也没有这么……经历了挺多事的感觉。”

堂哥缓缓吐烟,在烟雾缭绕里眯着眼回忆,“他约我吃饭,把眼镜摘下来问我还记不记他以前打过你爸,我说记得,这才想起他是谁。他和我吃了一个多小时,说的全是你的事情,我当时不觉得,现在知道你们感情上有纠葛,就觉得他真是没有忘记过你。”

堂哥小年夜回去后失眠了好多天。他想夏勉其实是个极其孤僻的人,愿意把李笠叫到家里来和家人一起吃饭,开天辟地就这一回。再联想到八年前跟在夏勉身边的也是李笠,堂哥害怕自己一时言重,就把弟弟好不容易得来的缘分毁了。

“他是难得的真心人,如果你想跟他来真的,就不要拗了,你三十岁了,大度点好不好?你看他现在巴巴跟在你身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就算曾经对不起你,肯定也有苦衷吧?”

夏勉不说话。他把烟气吸入肺的最深处,苦涩留久一点,回甘也留久一点。

堂哥继续劝:“他不说,肯定是说不出口,或者怕说了你会翻脸。你不问,他不说,这不打成死结吗?都老大不小了,要不就说开,要不就分开,一直拖着互相耽误算什么?”

夏勉还是不说话。他垂着头吸烟的样子就像一座隐而不发的活火山。他有太多值得爆发的情感,距离喷涌而出,也许只差最后一根导火线。

除夕后夏勉又加班加点忙了一段,工作强度回归日常水平。他抽空去见了一次许莘,没多待,吃过晚餐就走了,因为许莘一家人冬天都是一家三口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团聚,今年邱晓晨交了女朋友,很快这个家就会扩充为四口人,甚至五口人。

邱晓晨对夏勉说“新年好”,许莘和丈夫给两个早已成熟独立的孩子发压岁钱。打开红包,里面除了红色的人民币外还有一封手写信,写着父母对孩子一年内工作生活的祝愿和期许,许莘要夏勉“劳逸结合”,继父要夏勉“从容不迫”。

夏勉带着两封手写信回家,在飞机上反复阅读,感到身体里的躁郁被久违的情亲温平,不再那么尖锐刺痛。

看起来,只要时间肯往后走,事情总会越变越好,总有一天每个人都能等到他想要的结局。

可是夏勉想不到,引起他爆发的导火线会来得这么快。

初五,甚至初六初七,李笠都没有联络他。

他在初五下午耐不住焦躁,一次次拨通李笠的号码,对面提示他“已关机”。

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打一个得不到回应的电话,这个过程是机械性的。他的手指只要在屏幕上点一下,就可以拨通出去,“嘟”声过后提示“已关机”。他按一下挂断,再按一下拨通,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循环。

每循环一次,他的心就被碾过一次。天黑了他没有知觉,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手机发出的亮光他也没有知觉。回过神来时,手机黑屏关机,被他耗光了电。

他给手机充电、开机,坐在床边撑着涨疼的脑袋,呼吸声粗重急促,就像是一头困兽。

最终,李笠到了初八早上才联系他,语气轻松温和,似乎还含着笑:“我回来了,祝您新年好。”

夏勉问他:“你在哪?”

“我刚到家。”

“待在那别动。”夏勉说,“我马上过来。”

初八清早路上车不多,夏勉一路开过去,好几次都噩梦般觉得自己不是三十岁的自己,而是八年前苦苦寻觅李笠蛛丝马迹的可怜虫。

李笠还想摧毁他一次吗?

偏偏李笠能做到。

夏勉到达李笠家后,李笠给他开门,微笑着问候:“早上好,您吃过早饭没有?”

李笠刚到家,行李箱摊开来放在地上,还未收拾完全。餐桌上放着煮好的牛奶和一块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也还没来得及吃。

他活生生、热乎乎的气息,包括眼里藏的柔软笑意,此刻都加重了夏勉的焦躁。

“初五到初七,整整三天时间,为什么你手机关机?”

上次听到夏勉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说话,还是刚在许莘别墅重逢的时候。李笠的眼神黯淡下去,斟酌着说:“每年过年,我会去见姑姑,带她回老家给爸爸妈妈扫墓。今年车票不好买,我们多待了两天,下雨路滑我又把手机摔坏了……不过我在老家不怎么用手机,就没有买新的。回来以后拿家里的旧手机用,马上就给您打电话了。”

夏勉站立不动,冷冷地注视李笠。他的身材比李笠高大,李笠略微仰视他,压抑感扑面而来,就像被他包裹在一团阴影里。

“你跟我说好初五回来,就没想过我会在当天等你电话?”

李笠先是愣怔,后来白了白脸,着急地说:“我以为,我没有回来还给您打电话,会打扰到您……”

“打扰?”夏勉打断他,咬字变得越来越重,“约定的事情做不到,通知对方一声算是‘打扰’?你这次可以不打电话通知我,那下次你想甩开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换个号码换个城市,当我完全不存在?”

“怎么可能!”

李笠大声否定,脸上彻底失了血色。

“我怎么可能……”他眼里奔涌出不安和脆弱,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怎么会想甩开您……我不可能甩开您的啊。”

他笃定的所谓“不可能”,比任何字眼都要刺耳。一把尖利的刀子从夏勉的心脏滋生出来,他痛得快要分成两半,所以他手持刀子,也要让李笠尝到他的感受。

“整整三天时间,你不联络我,难道也不需要联络其他人?”

夏勉说,“也许你是拿扫墓当借口,见我不知道的人,拉黑我的号码跟别人畅所欲言——如果我这么认为,你要怎么解释?”

李笠双眼泛红,垂下头,无法继续和夏勉对视。

他受不了夏勉这副样子。八年后的夏勉就像团浓雾,不管他前进或是后退,小心还是大胆,都无法找清方向,在雾中摸到夏勉的实体。

“您生气了对吗?”李笠颤抖着说,“我承诺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您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的语气低微,好像凭空矮了夏勉一截。

他总在服软,总在讨扰。

夏勉看清他眼角的红色,胸腔内所有器官都在喊痛。

李笠把自己摆得越低微,夏勉就越觉得他在用手拉扯他们的感情。他没有自觉,他是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的,夏勉把他放到过心坎里,所以他一滴眼泪一个垂眼就能往夏勉心里下刀子。

“你在乎我原不原谅你吗?”夏勉问他,“如果你真要我原谅你,你就跟我解释清楚。你可以坚持说手机坏了,你可以说你没有见过别人也没有和任何人打过电话,这很难吗?”

李笠无声地张张嘴,望着夏勉的眼神是濒临崩溃的。

他还是不解释。

夏勉带着恨意的想,为什么他还是不解释?

有股力量陡然从夏勉身体里涌了出来,正是这股力量,帮他在八年前从心窝子里“挖走”李笠。

“你以为对我低声下气,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你连手机关机三天都解释不清楚,那我问你腺体是怎么受伤的,八年前为什么消失,你是不是也不会回答我?”

夏勉和李笠之间拦了个堤,只要他们谁都不提起李笠受伤的腺体和八年前消失的原因,他们的感情就永远留有余地,可以持续地互相纠缠、互相折磨,甚至将一整个余生都耽误过去。

可是大雨要来,谁又能挡住洪水决堤?

他们被狂流淹没,都无法正常呼吸。

李笠缩着肩,下意识想去抚摸颈侧的疤痕,手抬到一半,硬是停顿在空中。

他抬起脸,眼睛红得不成样子:“你说过,我们过去的关系不清不楚,那过去还重要吗?八年前我很后悔,很对不起你,八年来我没有一天过得不痛苦,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们把过去全忘了,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为什么就不行?”

堤倒了,洪流凶猛得能杀人,李笠却声嘶力竭,仍旧把守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小房间。

夏勉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是他先服输,他先投降,他先开口去询问,李笠会怎样回答。他想象了上百种答案,唯独没想过李笠仍会回避问题,给他一个反问句:

“过去重要吗?”

原来从最爱口中听到的话,也能让人如坠冰窖。

2017年正月初八,李笠拖着行李赶回来,怀着忐忑的心情联络夏勉,听到夏勉说要马上过来,他其实是开心的。

2016年盛夏,夏勉回国,在母亲的别墅里频频出神,恍惚好像回到过去。他在一楼和李笠重逢,看到幻觉中的人成为现实,听李笠用那把温柔的嗓音对他说话,他其实是痛快的。

“从你说要‘回到过去’开始,我就在等你向我解释。”夏勉说,“我在七夕节约你吃饭,在小年夜带你见家人。我真是蠢透了。

“到此为止,李笠。”

对他们两个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话。

“我们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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