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异想天开

进了九月,上海的天气就舒爽下来,商务部长的千金邱云婷从北京到上海来,摆明了是“醉妇之意不在旅游”。她受了战博的热情相邀,放弃了出行必住的JW万豪,直接住进了战家的别墅。

战逸非与邱云婷同在澳大利亚留学,但彼此之间并没建立起多少同窗的友谊。战逸非当初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孩,无论对方投给自己多少殷切热忱的眼神,他永远能给出最令气温骤降的回应。

但这会儿人家住在家里,再怎么不愿意,对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个女孩子,他也不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何况他最近哪儿都不在状态,心似跌落于秋天的第一瓣叶子,笼罩在彷徨失措、无依无靠的情绪下。

他刚才看见了方馥浓,正因为看见了他,才会赶快让老夏开车走人。他现在还不想见他。他无意去追究叶浣君是不是当年围攻母亲的女人之一,也无意去揣测李卉那番话的弦外之音。

但他确信,方馥浓一定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么一段交集,否则他不会曾问自己住在哪里,不会在床上那么情意绵绵地叫他以前的名字,他不喜欢这种被恋人完全看穿并掌握的感觉,就仿佛我光着腚到处跑的时候,你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

这几天觅雅总裁没少逢场作戏地应酬商务部长的女儿,此刻背着网球拍仓猝出门也是为了赴约。从头到尾,战逸非的态度仍然不够热情,表情经常放空,视线也经常游离在外,但邱云婷似乎并不介意,不止不介意,如果战逸非这个时候点头,她就愿意偷出户口本拉着对方去扯证。

女孩子有时候太容易被表象迷惑,好像那张阳光下耳钉闪烁的俊俏侧脸,就已预示了她这一生的幸福。

女孩等在步履怯怯的秋风里,一见他便笑意盈盈,迎了上来。说实话邱云婷并不难看,没他和妹妹玩笑时说的那么“貌似夜叉”,甚至即使把她扔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也不会轻易被街上的漂亮女孩淹没。

邱云婷这次出门旅游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几个朋友,一个三十不到的男人,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女孩长什么样战逸非没细看,反正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到最后都会长得差不多,但那个男人还挺打眼。

天空蓝的美瞳彩片,金发染得还算有质感,鼻子高耸得尤其夺目,但从那过分生硬的轮廓来判断,这个男人并非唐厄那样的混血儿,只是整过了头。

这个三十不到的男人名叫Eric,一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富家子,大约是对邱云婷有意思,一见面便把战逸非当作了情敌,每句话都不客气。

邱云婷介绍战逸非时满面桃花,满目憧憬,说他是青年才俊,说他年纪轻轻就运营了一家很有知名度的化妆品公司。

“觅雅?什么牌子?”伪混血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给我家保姆也只买La Prairie。”

这家伙讲话很冲,说时尚只是外国人玩的东西,阔脸庞、趴鼻子的中国人搞这类公司就是暴发户们捞快钱,除此之外他三句话也不离炫耀自己,只差没说他们家用vera wang的婚纱抹地板,用三宅一生的香水刷厕所。总之,每一句话都让战逸非听得很不顺耳,在他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上火上浇油。

一个女孩不会打网球,坐在一边打算看这四个青年男女混双比赛。她说自己怕落单,所以也约了个朋友来。

本是双打,但Eric每一个球都直奔战逸非而去,凶猛力大,满带杀机。

战逸非招架得颇为辛苦,甚至有一次一只球直接抽在了他的手臂上,把他手中的球拍都震飞出两米。

“Sorry。”伪混血儿装腔作势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打球的水平那么菜。”

手臂被震得发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战逸非将球拍捡回手中,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冷着脸对与自己搭档的邱云婷说,“你下去休息。”

闻出这两个男人间的火药味,两个女孩识趣地走下了球场,坐在一边观战。

双打变成了单打,Eric便又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我大学里是网球社的社长,还给费德勒当过陪练。咱们就按照大师赛的比赛来计分,干掉你这样的菜鸟连半个小时都不要。”

面对挑衅一言不发,战逸非弓下腰准备接球,嘴唇抿得更薄,一双漆黑凤眼露出杀机。

给费德勒当过陪练估计只是瞎吹,但这家伙的网球技术的确很好。起初Eric摆明了只是逗小孩玩,动作只顾耍帅,兼顾羞辱对手,一赢球就跟双手握拳,捶胸大吼,煽动围观的三个女孩给自己加油,输了便耸耸肩膀,举起球拍隔空点点战逸非的脸,“你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比赛并未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虽说Eric技高一筹,到底架不住对方拿出玩命的架势与你死磕——他每次都以为能以大开大合的调动把对方打死,但偏偏每次这小子又都能不认输地把球给救回来。

防守是自己的弱项,战逸非只能以勤补拙,靠快速的脚步移动救球,而一旦轮到他进攻便毫不客气,强力的侧身击球落点精准,凌厉凶悍。这样一来一去,比分虽然落后却始终能紧紧咬住,使得那个自诩高手的伪混血也因为心急屡屡出现了失误。

来往的回合越来越多,两个人的体力都明显下滑,谁都汗湿如雨,气喘吁吁,但谁也没先开口休战。眼见鏖战将近两个小时,邱云婷上来送毛巾、送水,对战逸非说:“觅雅晚上不还有活动么,你们今天就算了吧。”

Eric自觉真的吃不消了,想借着台阶而下,可说话依然扎耳:“是啊,你那个叫什么眯眼……眯眼的牌子,今晚不是要见媒体么?”

其实远比对方更累,战逸非深深喘了口气,从牙缝里迸出一声,“胜负未分。”

比赛重新开始,一拍接一拍的凶猛攻击迫使那伪混血疲于招架,趁一个回球过于绵软的机会,战逸非提前预判Eric的移动方向,直接把球朝他的脸挥击过去——

“嗷”的一声惨叫,被网球直击面部的男人同时倒地。

鼻子当即流了血。

坐在地上的男人捂着鼻子大骂:“你他妈故意的!”

战逸非走近球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伪混血,面无表情地问:“你是给费德勒捡球的吗?”

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浪掀高过一浪的骂声,“妈的!一个贱种拽屁啊!”

体力已经完全透支,战逸非把沉重的身体拖向水池边,忽然就折下腰,扶着池台一阵干呕。吐不出东西,只是极限过了,胃里烧灼似的不舒服。

打开笼头,直接把脑袋凑下去,任冷水浇灌——他的心里早已憋下一通暗火,不知是来自那个蠢透了的伪混血,还是那个坏透了的方馥浓,但那通暗火并未因刚才的发泄扑灭一些。

身后传来鬼祟的脚步声,战逸非猛地直起身体,在对方搂上自己的腰前,反应迅速地揪住他的领子。

一看来人,居然是严钦。

“……你跟踪我。”乌黑头发全湿,水珠挂了一脸,好容易才有力气吐出几个字。

“没,没有。”严钦把双手高举过头顶,讪皮讪脸地笑了,“是那个妞叫我来的,谁让你朋友恰好也是我朋友呢。”

战逸非松开揪住严钦衣领的手,似乎还想说话,但一张口便又呼哧呼哧喘起气来。

“我看见你在球场上跟那傻逼较劲了,那傻逼也不过是家里搞风投的,还没老蒲那高利贷公司有挣头,我马上就让他跪你脚边,叫你爷爷,给你磕头!”严钦笑嘻嘻地贴上身子,试图靠对方近些,“我嘛,就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不需要。”战逸非推了对方一把,但握拍的手臂沉似灌铅,手劲有些绵软,“我只要你……离我远点。”

“非非,咱不能这样过河拆桥。你刚从北京回来,肯定知道《Rolling Star》第一期的收视率就已经爆了,你靠我拿下的那个节目植入帮觅雅和馥木之源提升了多少人气,你作为赞助方的礼品都送出去不下千盒了吧?还有,今晚上你那个馥木之源启动party,那么多媒体与明星捧场,你以为是靠你们公司那些不靠谱的公关?我都还没说,你的旗舰店就开在我的地盘上呢。”

累得懒得跟这混蛋瞎扯,只说,“那你收回去,我不要了。”

“你爸摆明了要你跟邱云婷结婚,这媒做得太不高明了!”正业少主有些急了,把自己老子叮嘱自己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地往外倒,“你以为你爸现在经济状况多好?他是苦于筹不到房产开发的资金在拿你的觅雅做文章呢!他把他所有能调动的资金都孤注一掷地投给你了,你的觅雅要是一垮,连带着整个榕星集团都得垮——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找商务部那老匹夫做靠山,就指望着卖你呢!”

见战逸非沉着脸不说话,严钦眼珠一转,忽又咧嘴一笑,“一样是找靠山,你告诉你爸,与其找那姓邱的,不如找我姓严的。你跟了我,咱们两家就合并成一家。你放心,我这人妻管严得厉害,等我爸嗝屁了,整个正业集团都听你的——”

战逸非又推凑近来的严钦一把,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

“你听着,我就算真找一个女人结婚,也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牵扯。别再惹许见欧,别再惹我身边的任何人。”他把话撂得很明白,跟我保持二十米的距离,否则我真的会宰了你。

“可我晚上还要出席馥木之源的启动party呢!”严钦耸一耸肩,“我收到了你们的邀请函,作为觅雅的合作伙伴。”

“我会去查清楚,谁寄你的邀请函,我就开除谁。”转身迈出两步,听见严钦跟上来的脚步声,又马上回头,指着对方一声呵斥,“二十米!”

那双血红的眼睛看来极为慑人,正业少主令行禁止,忽然立在原地,手指蜷曲半握在胸前,作出直立起来的大犬的姿势,嘴里还“汪”了一声。

战逸非翻了翻眼白,趁没被这变态气晕之前,赶紧走了。自顾自撇下邱云婷,时间还早,他吩咐老夏带自己回去换身能出席晚上派对的衣服。

老夏看他脸色不好,便问他今晚上的活动还能不能参加?

“没事的。”所有的选择都很憋屈,车后座上的觅雅总裁困倦地阖起眼睛,“反正今晚的主角也不是我,是滕云。”

那边战逸非不打招呼便溜了,这边Eric更加咽不下被球砸脸的这口气。他也进了洗手间,一边放水清洗自己鼻部的血迹,一边骂骂咧咧,不住从嘴里屙出屎一般的脏话:“妈的,贱种!老妈比人嫖完就扔,自己还去舔嫖客的鞋跟……”

就是低头洗脸的一瞬间,一只手忽然摁住了他的脖子。

被摁住脖子的男人还来不及反抗,头又被强行抬了起来,旋即狠狠撞向了池台。

一连几下不遗余力的重击,Eric五官模糊满脸是血,干瘪的喉咙发不出一声呼喊,洗手间里只有脑壳不断撞上大理石的声音。只待对方松开手,他才软塌塌地倒向地面,抬脸望着攻击自己的年轻男人。

“你……你等着……”

眼前这张脸看来十分面熟,该是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严钦俯身,靠近这个傻坐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古怪地抽搐起来,露出一个迷迷瞪瞪又十分骇人的笑容,他说,这几下是教育你嘴不干净。你要告我尽管去告,严中裕是我老子……他拍了对方一个耳光,又伸出拇指一指自己。

我是严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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