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 City of stars

乔郁绵提前三小时来到机场办理值机。

地勤人员还没就位,他捏着新鲜出炉半个月的护照排到队尾,队伍里所有人都推着大大小小的托运箱,只有他一身轻松,除了裤子口袋里提前换好的少量现金,背后一个方方正正的背包即全部,包含一身正装,以及手机充电器和充电宝。

返程机票已经定好,满打满算,他和安嘉鱼只有不到三天的相处时间。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的独自旅行,目的地便是遥远的西半球。

换好登机牌,顺利通过安检,他目不斜视穿过免税商品区,坐到了候机厅。

冬天昼短,六点一过天就彻底黑了,落地玻璃外月亮初上,他捧着手机跟安嘉鱼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对方也刚从纽约赶到洛杉矶,明天,午后和夜晚连续两场,安嘉鱼将与洛杉矶爱乐合作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去年春天,安嘉鱼在柴可夫斯基国际小提琴大赛一举折桂,这半年来,已经与各大乐团合作过柴小协,前前后后几十场,乔郁绵看过不少版本的视频,终于在两个多月前抢到了一张洛杉矶晚场的票,有机会听一次现场。

——我到洛杉矶了,刚吃完早餐,在酒店房间。

安嘉鱼直接发来了视频邀请。

乔郁绵慌忙挂断,他并没有告诉安嘉鱼自己的行程。这此出行他计划了大半年,刚开始是怕抢不到票,后来又怕买不到合适的机票,毕竟他手头不宽裕,再后来是怕被李彗纭发现不能成行,他不想让安嘉鱼失望,所以什么都有说。

刚好,他也可以尝试给对方一个惊喜。

——不太方便,我妈在。

——哦……那算了……好烦啊,寒假还不如开学,住在学校宿舍我至少可以每天看看你。

安嘉鱼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来,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乖,等暑假我回去找你吧。

乔郁绵忍不住笑了,圣诞新年期间音乐会扎堆,安嘉鱼寒假通常比开学还忙,所以高中毕业之后,他们每年只能在暑假见面。

一年一度,跟牛郎织女一样惨。

大一暑假,乔郁绵去机场接机。

飞机晚点,他饥肠辘辘盯着麦当劳的餐牌纠结,机场里什么都贵,买不下手。

“小乔!”

正犹豫着,那人就出关了。他一转身,安嘉鱼像颗彗星一样撞过来,撞得乔郁绵眼冒金星,似乎瞬间就不饿了。

人潮汹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亲吻。两个人在麦当劳门前拥抱,整整十分钟就只是抱着,谁也没有出声。

是安嘉鱼先开口,咬牙切齿地抱怨:“在飞机上无聊,我数了一下,二百九十九天。”而后激动又愤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乔郁绵享受着这份思念的疼痛,沉默地闭上双眼,一句“我好想你”实在太单薄,不说也罢。

“我饿了。”安嘉鱼湿着眼眶在他肩头吸溜了一下口水,“去吃豌豆黄吧!上次你发给我看的那家!”

他说的是乔郁绵学校附近的一家铜锅刷羊肉,里头点心师傅的手艺很不错。

“好。请你吃。还想吃什么?”乔郁绵低头蹭了蹭他的锁骨,恋恋不舍推开他。大庭广众他们只是一对好久不见的朋友而已,一直抱着太奇怪了,尤其是不远处有几个频频侧目的年轻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安嘉鱼。

“这么奢侈……”安嘉鱼一愣,“偷偷攒钱了?没饿肚子吧?别把下学期的钱花掉啊……”

这句担心是有原因的。

高考结束报志愿,乔郁绵违逆了李彗纭的意思,偷偷将志愿改成了外国语大学的公共关系,他想有朝一日能像安嘉鱼一样,有机会去世界各个地方看一看,他不想一生都被李彗纭掌控,学IT,找高薪工作,娶妻生子,碌碌无为。

“你英语这么好,长得也好,说不定就变成外交官了呢。”安嘉鱼当初这么说。

录取通知书到家后,李彗纭自然大发雷霆,直到开学也没有搭理他。乔郁绵只好向乔哲求助,交了第一学期的学费,生活费不够也不好意思问李彗纭开口。

乔郁绵摇摇头:“这个学期我偷偷打工了。每周三周五傍晚两个小时,去给一对双胞胎初中生补课,英语。每次100。而且,我有奖学金。”

“哇……”安嘉鱼欣慰地点点头,“怎么你忽然有种当家做主的感觉。”

“哪有。”乔郁绵笑笑,“大概是因为自由了吧,毕竟每周只回家半天而已。”

吃完火锅,他们带了几盒点心逛回了乔郁绵的学校。

期末考试周刚结束,校园里人少了一多半。

“你们学校这男女比例……比我想的还悬殊啊……”安嘉鱼左顾右盼,“好多美女啊……”

正说着,图书馆里走出两个女生,抬头看到乔郁绵当即将他拦住。

“学姐。”他大大方方打招呼。

“你上周不就考完了,还没回家?”学姐手里拎着一兜零食饮料,上下打量着安嘉鱼身边巨大的行李箱和后背上的小提琴盒调侃道,“你朋友啊?音乐学院的吧……”

“嗯……”乔郁绵有点心虚,按理说外校人员不能留宿。

“放心吧。不告诉别人,躲着点宿管。来,拿着。”学姐将才买的两杯草莓冰沙塞给安嘉鱼,指了指他一脑门的汗,“快回去洗个澡吧。这个请你们喝。”

安嘉鱼立马露出个过分灿烂的笑:“谢谢学姐!”

两个学姐一愣,而后跟他们挥挥手。乔郁绵转身才走几步,便听到女孩子们的嬉笑。

宿舍楼几乎走空了,乔郁绵住四楼。

他们费力地将超大行李箱拖上去,安嘉鱼反手按下门锁,猛就贴过来跟他接吻。

乔郁绵没站稳,撞开了行李箱,靠着墙滑下去。

安嘉鱼一惊,伸手拉他:“撞到没?”

周遭安静,早上走得急,窗帘半开看。

乔郁绵仰起头看他,他的眼睛被照亮,嘴巴隐在黑暗里,几绺汗湿的头发黏在太阳穴与脸颊,正午三十度,被阳光直射过的皮肤微微泛红。

乔郁绵抓住那只炙热的手掌,用力一拖,将那人也拖下 水。

安嘉鱼跪在他两腿之间,有些急躁的吻慢慢放轻放慢,像在吃一支甜筒,小口啜尝。

“有多少学姐学妹追你从实招来”

乔郁绵摇摇头,不想回答,也没数过。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手指穿进那人打卷的小马尾中。他恍惚觉得渴,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安嘉鱼指腹一搓,刚好挫过他翻滚的喉结。

乔郁绵唰得一下子从头顶麻到后背,双手掀开那人的T恤下摆,摸到汗涔涔的后背,又滑下去,捏到柔软的触感。

然而他手指却撞到了硬邦邦的盒子,乔郁绵一愣,抽手摸了摸他的裤子口袋,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塑料包装下面花花绿绿,画着水果。

“小乔,去洗个澡吧”安嘉鱼蹭了蹭他的鼻尖,“洗完再来他原本还有些忐忑,可看到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便平静下来:“你先洗吧,我这里没有吹风机,要晾好久呢。”

宿舍空调明明开着,可他们仿佛感受不到。

除了一身汗味变成了沐浴露的香气,周身还是一样燥热不堪,安嘉鱼发梢时不时滴落几颗水珠,沿着胸口的皮肤滑下去。

乔郁绵轻轻掐了掐他柔软的腿根:“再分开一点”

安嘉鱼正跨在他大腿上,心无旁骛地亲他耳朵,闻言整个人一激灵,诧异地停了嘴,半晌才咽了咽口水,懵懵顿顿:“你 你”

乔郁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可视频电话里安嘉鱼有意无意提过好多次,何况如果不想走到这一步,何必随身带着这个?

安嘉鱼死死盯着他,眼中阴晴不定,似乎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乔郁绵并无意勉强他,于是默默撤回手撑到身边,在他嘴角轻轻一啄:“不急。”

谁知那人却一把拉回他的手,按到自己后腰:“急,不等了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你来吧”说完,笑嘻嘻地揉乱他的头发,又一口吻了回来。

比预想中更生涩的第一次,安嘉鱼痛得满头是汗,可第二天却不知死活又一次撩起战火:“再试试也不全是疼,真的.

我之前查过,说只要习惯了,有的人可以只靠后唔”乔郁绵脸皮薄,听得面红耳赤,赶忙堵住大艺术家满口的荤话。

事后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时候安嘉鱼在挣扎什么。

——我要去排练了。

手机震得手掌一麻,乔郁绵回过神来。刚好,登机口的空姐已经站好,大家自发排起了队,随时准备登机。

乔郁绵再次检查了证件,排在队伍里检票,穿过漏风的廊桥,走进略显拥挤的经济舱。

找到座位,他给安嘉鱼回复了最后一条微信:

——明天联系,不要关机,说不定可以视频。

——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放心地关闭手机电源。

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乔郁绵闭上双眼,伸手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人生中所有的叛逆与勇气与浪漫,都因为一个人。

现在,他要跨越一万公里去大洋彼岸见他了。

二月末,洛杉矶的冬天不算太冷,只是这周赶上寒潮的尾巴,冬雨过后到处都湿漉漉的。

乔郁绵将围巾缠住半张脸,翻开手机里保存的交通攻略,一路辗转来到华灯初上的市中心,找到一家略显冷清的咖啡馆,买了一只贝果和一杯热美式,吃完挤在狭窄的卫生间脱下一身休闲运动装,换上了铁灰色衬衣和黑色卡其裤。

他很快找到了音乐中心最具特色的建筑,也是今晚柴小协要奏响的地方,华特迪士尼音乐厅。

据说这座建筑的设计思路是一搜拉满风帆的金属行船,远远看过去的确有些像,但在他眼里更像是小孩子用废弃易拉罐搭起的城堡,有种莫名其妙的童真。

音乐厅的宣传窗口贴着安嘉鱼的海报,那人刚巧发了微信过来,说夜场快要开始了,还拍了一只龙虾三明治给他,说一点都不好吃。

乔郁绵犹豫再三,按耐住兴奋,只回复了一句“加油”,之后便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进入音乐厅。

又是半年没有见面,乔郁绵坐得端正,冰凉的手心却不停冒汗,期待抓心挠干,明明想保持平常心,专心欣赏音乐会的……

不多一会儿,乐团成员纷纷落座,指挥登场之后,安嘉鱼握着琴,从舞台一侧走出,在指挥台旁站定,微笑着环视这巨大的音乐厅,身姿优雅挺拔,眼光明亮沉着。

台上的几十个人,明明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西装,可他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永远不会被淹没。

指挥扬手,在乐团铺垫中,他从容夹琴搭弓,静静等待,而后在最恰当的时刻,奏出平滑,深沉又温柔的一声叹息。

旋律像有生命的藤蔓,蓦就抓住了听者的思绪,一起一落,一缓一急,呼吸自然而然合着节奏。

乔郁绵目不转睛,杂念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所有心绪渐渐沉入乐曲中。他莫名从轻快又激昂的乐句中,感受到一丝丝说不清的忧郁。这就是演奏者的魔法,你不需要学会怎样专心,他们自然而然就可以让你心无旁骛。

直至第二乐章开始,这忧郁才缓缓释放出来,而后开始肆无忌惮,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捏住心脏,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喘息。

这首协奏曲难度很大,可安嘉鱼时常说,走上舞台,你不该让台下的观众把注意力放在这首曲子的“难度”上,只是惊叹乐手华丽的技巧,而忽略了旋律表达的情感。一个合格的演绎者,应该用乐声调动起听者的所有感官。

好比现在,安嘉鱼让他屏息,他便屏息,让他紧张,他便心跳加速,让他悲伤,他便热泪盈眶。

这样听起来毫不费力的演绎,背后是常人不能想象的枯燥与艰辛。几千次,亦或是几万次的重复打磨,细到每个音符间的衔接,每一次揉弦的频率,每一弓不同的角度……

他站在温暖的灯光下,乔郁绵却在他背后看到了百多年前的白雪皑皑,和风雪都不能淹没的,一双双悲伤却充满希冀的眼睛。

安嘉鱼坐在散场后的音乐厅中,脑袋全然放空。

每每演出结束,这种怅然若失的空虚都会持续一段时间,通常在一两个小时后,又会恢复如常,再投入到下一次演出,下一首作品的准备中。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演奏家来说,周而复始。

也许有一天他会对此麻木,不再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他希望那一天晚些来,他享受着这样的高潮与失落。

寒潮来临的冬夜,哪怕是繁华地段行人也不多。

他背着琴慢吞吞走出音乐厅,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是乔郁绵发来的视频通话。

画面中的人像很模糊,似乎是在灯光不足的室外,周围被夜色虚化掉,只留下熠熠发光的双眼,正热切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黑?你在外面?”安嘉鱼问。

“对。下周要开学了,趁最后几天时间出来晃一晃。”画面里的人拉下围巾,忽然笑了,“今晚的演出怎么样?”

乔郁绵很少这样笑,看得安嘉鱼周身荡漾起一股暖流:“当然是很完美!来,给你看看音乐厅。”说着他快步跑出十几米,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切换到后置。

“有点冷清。”乔郁绵说。

“今天太冷,人都走光了。”安嘉鱼不服气,“刚刚里面座无虚席!”

“是吗。你看看左边楼梯上,是不是还有个人坐着。”乔郁绵道,“没准是你的乐迷在等你。”

“啊?”安嘉鱼眯眼望向左手边的楼梯,真的有个人。

在他的注视下,那人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羽绒服后屁股,拎起背包朝他走过来。

小提琴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大脑瞬间宕机。

乔郁绵也切换了后置镜头,安嘉鱼看到站在画面正中的人,正是自己。

“……你……”他伸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是真的,是乔郁绵。

是脸颊被寒冬的风吹得通红的乔郁绵,是一条旧围巾围了五六年的乔郁绵,是一句情话都不会说,却莫名其妙就要弄哭他的乔郁绵。

安嘉鱼赶忙抬起头深呼吸,拼命将眼泪忍了回去,还没容他想出一句帅气的开场词,乔郁绵蓦地抱上来,围巾贴上他的脸,是熟悉的洗衣粉味。

“你怎么来了……”

“觉得你大概想我了,就来看看你。”乔郁绵声音低低的,在他耳边震动,与他相接触的皮肤没有热度。

“也还好吧……”安嘉鱼赶忙搓一搓手,捧住他冰凉的脸。

“那前几天是谁在视频里忍不住让我听现场的……”乔郁绵说完脸似乎更红了。

“这种话也说得出,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安嘉鱼看着他笑弯的眼睛,“走吧,太冷了。”

“等一下。”

乔郁绵打开手机摄像头,找好角度:“拍一张合照吧。”

“嗯?”安嘉鱼一惊,这人从来就不喜欢拍照。

“以后,每去一座音乐厅,就拍一张照片打卡。等我工作之后,就会有钱了,可以四处飞,四处看你的演奏会。运气好得到外派的机会的话,连机票和住处都不用自己花钱。”乔郁绵看着镜头,“笑一笑。”

安嘉鱼看到他的指腹按上了快门键,于是伸手掰过他的下巴,与他在镜头中接了个轻而绵长的吻。

“拍下来了么?”

“嗯。”

回到酒店,乔郁绵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圆形浴缸的实物,入浴剂里飘着柑橘香气。

中途安嘉鱼推门进来,端着大半杯莓红色饮品,坐到浴缸边上。

乔郁绵凑近,闻到了酒精的味道。

“我调的,简易版海风。minibar里有伏特加,冰箱里还有柠檬,我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了西柚汁和蔓越莓汁,想喝么?”显然这人已经喝了不少。

乔郁绵点点头,安嘉鱼便自己灌了一大口,探身过来吻 他。

果味的鸡尾酒有点酸,伏特加很辣。

他们气喘吁吁从浴室推搡到床上,曾经尝试了几次都没找到的窍门,今夜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乔郁绵的手还没碰到他前头,安嘉鱼就享受到了那一瞬间炸裂在巅峰的快感。

他跪在床上抱着棉枕头,身体蜷缩折叠,自内而外一阵痉挛,近乎失声。

乔郁绵低头轻吻他突出的脊骨,浑身要融化掉一般渗出一层汗,忍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嗓音低哑着:“小鱼我还没”『喤^檮|鍠.饕』

安嘉鱼终于回过神,迷蒙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挺起腰,主动向后一撞,将他重新吞进深处,激得乔郁绵浑身颤抖,两人随着小幅度的顶撞同时低哼出声。

半夜,他们精疲力尽睡着,第二天近午才起床。

安嘉鱼雷打不动,琴弦上装着弱音器要进行两小时的日常练习,听了一会儿,乔郁绵坐到落地窗前的写字台边打开手机里等待翻译的文件。

“在干嘛?”安嘉鱼收了琴凑上来,“这是….说明书翻译?”

“嗯,打工赚点外快,中译英千字三百,比做家教赚的多。”恰好,他翻译到结尾。

大三开始,乔郁绵因为出色的成绩,在学姐的介绍下接到了大量的翻译工作,比家教赚得多太多,也可以更好地利用零碎时间,这次昂贵的机票钱,有一半是这样攒下的。

“那以后花店不做了?”安嘉鱼从背后趴到他肩膀上抱住他,“挺有趣的。那些玫瑰多好看。”

“做,还是周末去。”

去年夏天,安嘉鱼回国三个周,几乎每个周末都陪乔郁绵在花店度过,还跃跃欲试要体验花艺师的日常。打刺,修叶,切花泥,切包装,这些乔郁绵统统不敢让他帮忙,生怕划伤那双价值连城的小提琴家的手,只敢让他帮忙换换水,搬一搬东西。安嘉鱼做完了也不嫌无聊,捧着一杯冻奶茶一坐大半天,津津有味看着他摆弄花花草草,还跟老板调侃道:“应该开个直播的,看得人肯定不少,说不定销量就上去了。”

负责网店客服的女店员疯狂点头,似乎找到了同一阵线的战友,激奋地抱怨:“我一开始就提过!可他死活都不同意!说自己社恐!”

“他是有点……那,姐姐,你能单独拍了发给我吗……”安嘉鱼可怜兮兮趴到前台,眉毛耷拉着,像条乞食的大型犬。

“对了,姜姐后来给你发过视频么?”乔郁绵忽然想起这一茬。

“发过一次而已。我想着你们也挺忙的,她不主动发,我也不好意思总打扰别人……”安嘉鱼侧脸亲了他一口,“走吧,出去找点吃的。”

“好。”

两天两夜转眼过了一小半,安嘉鱼改签了回程机票,与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游荡。

好莱坞星光大道上,安嘉鱼低着头,路过一颗又一颗红色星星,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总有一天,这里一定也会有一颗写上我的名字。”

乔郁绵笑着点点头,一手握着一杯热咖啡,一手与他牵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必担心被谁认出,在这里,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情侣。

傍晚的赫莫萨海滩依旧热闹,他们并排坐在栏杆上看日落,乔郁绵惬意地哼起歌。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安嘉鱼贴近他,听了许久才问:“什么歌?”

“电影插曲。”

“什么电影?”

“lalaland。”乔郁绵抬起头,目光划过人群,沙滩,排排坐钓鱼的人,海岸线,“一个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爱情故事。”

可惜……他们不算幸运,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安嘉鱼特意选了一班比他晚一个小时的飞机,送他到安检门外。

乔郁绵从包包里翻出一只藕粉色包装的口喷递给他:“你不是说买不到桃子味的么,我试了几种,这个跟你之前用的最像。”他顿了顿,“我宿舍里还有几支,等你暑假回去再拿给你。”

安嘉鱼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接过口喷装进琴盒,用力抱住了他,与其说是在安慰乔郁绵更像是安慰自己:“四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谁知还没有开学,他跟安嘉鱼的事便暴露了。

洛杉矶华特迪士尼音乐厅门前,他们俩接吻拍照的瞬间被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记者蹲到。

这样的照片在大洋彼岸的网站激不起什么水花,毕竟同性恋艺术家并不稀奇。

可传回国内就不同了,不论是“艺术家”,还是“同性恋”,都带有负面色彩。

李彗纭上司的女儿是乔郁绵的学妹,小姑娘不知从哪里翻到学长们的花边新闻,转发到了自己朋友圈,李彗纭从上司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不亚于五雷轰顶。

她当场杀到乔郁绵的学校,不顾阻拦冲进乔郁绵的课堂将他带走。

回到家,她夺过他的手机,翻出了安嘉鱼的微信。

“……你们……”她气得浑身颤抖,一把将手机摔到乔郁绵脚下,屏幕顿时稀碎,“不要脸!”

事情最糟糕不过这样了。

乔郁绵没有反驳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彗纭是不可能接受的。

只是,他希望这件事能发生在自己毕业之后,自己亲口说出来。

“人家是艺术家!你呢!你是个正常人!你怎么能跟他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李彗纭指着他鼻子,“伤天害理!”

“艺术家也是正常人……我们也没伤天害理……”乔郁绵叹了口气,“妈,你骂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要骂他……”

“你闭嘴!我问你,你哪里来的钱买机票去美国!”李彗纭眼眶通红瞪着他。

“打工赚的。”《HTht○htTH》

“好,你真可以。乔郁绵,你真厉害……”李彗纭捡起他的手机,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在屏幕狠狠划了几下,碎玻璃当即划伤她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迹。

乔郁绵一慌,上去夺过手机:“妈,妈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你别跟我说!我听着恶心!你,你现在就找他,说你们以后不来往了让他不要再找你!快,当着我的面说!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乔郁绵顿了顿,异常艰难地摇摇头:“妈,我们真的很正常,跟所有人谈恋爱一样……”

“一样个屁!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这就是个断子绝孙的缺德事!”李彗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要非觉得家里得有个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

“啪的一巴掌,李彗纭的巴掌狠狠甩到乔郁绵脸上,指腹的玻璃碎渣划到了他的下巴。

“有我活着一天,你就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了!”她拼命摇着头,“你就是要我去死,对吧!”

乔郁绵摸了摸火辣辣的下巴:“妈,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跟你好好说。”

李彗纭胡乱抹掉眼泪,软下声音:“宝宝,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都是好孩子,是他带坏你了……你们这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听妈妈的好不好,你打电话给他说,以后不再来往了……你不能这样,你这就是要我的命啊……”

看着她万念俱灰的样子,乔郁绵内疚到无以言表,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想继续制造新的谎言,而后在未来某一天再次被拆穿,他们再次承受新的伤害。

于是他狠下心:“妈妈……对不起。对不起……但他没有带坏我,他对我特别好……同性恋没什么不正常,在别的国家还可以结婚……”

“你闭嘴!乔郁绵!”李彗纭忽又激动地推开他,“你不是同性恋,你不是!!!你就是想要我丢脸,想让我死对不对……你就是要逼死我……”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一拳接着一拳,落在他头上,肩上,胳膊上。

乔郁绵没有躲闪,任她疯了一般捶打。

半个小时过去,中年女人筋疲力竭,消沉又茫然地瘫坐在地上。

乔郁绵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送到她手中,低声道:“妈。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就是同性恋。”

闻言,李彗纭愣了愣,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乔郁绵以为她是气急了不想再看到自己,便没有追上去,而是默默去客厅翻出了药箱,取出胶布和碘酒,等她回来了,手指上的伤还是要赶快处理。

没成想五分钟之后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哎呀上面是谁啊!快来人啊!报警,报警!啊啊啊啊!”人群传来一阵尖叫。

乔郁绵回头看窗外的时候,穿着深蓝色套装的体面女人刚好坠落至窗前。

速度实在太快,蓝色一闪而逝,像幻觉。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他愣愣看着窗子,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耳中响起尖锐的蜂鸣,像要刺破穿他的颅骨,紧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睁眼的时候,卧室墙壁晃动着花影,太阳要落山了。

乔郁绵盯着熟悉的画面喘了好一会儿,仍旧心有余悸。

他缓缓转动脖子,枕畔的人还在熟睡中。嗅到若有似无的苹果味,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默默贴过去抱住眼前的人,蹭了蹭那片裸露的后颈。

“嗯?”安嘉鱼的睡梦被惊扰,迷迷糊糊翻身,随手将他抱在怀里,嗓音有些干涩,“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做了个梦……”

“……哈……”安嘉鱼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噩梦?梦到什么了?”

“不完全是。我梦到……我们大学的时候没分开,我还去美国找你来着。去音乐厅听你的柴小协…….”乔郁绵闷在他怀里。

缓过神,这个梦的前半部分美的不真实。

“这怎么是噩梦?”安嘉鱼挑眉。

“原本不是……可最后被我妈发现了……”

安嘉鱼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咽了咽口水,撑起身体压上来:“那真是噩梦,来,给你压压惊。”

他一把拽过被子,将两人蒙起来。

作者有话说:

微博问过大家想看什么,“他们没有分开”的if线点赞最高,就写了这个。

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乔妈妈没生病,他们的事也不见得就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更加惨烈……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失才有得的吧。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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