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认识

晚上八点,大堂东面的酒吧准时开始营业,陆少珩今晚心血来潮歌兴大发,把乐队主唱换了下来,自己坐上了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一连唱了好几首歌。

陆少珩的歌唱得不错,至少比现在的偶像明星好上不少。虽然缺乏专业技巧,但胜在有一把好声线和一副好皮囊。

难得老板亲自坐镇,不到半个小时,店里就坐满了人。可惜陆少珩缺乏服务精神,不管客人点什么歌,他都置之不理,自顾自唱着自己想唱的。

“老板今晚心情不大好。”主唱的名字叫叶锦豪,长期在全国各地走穴,最近一年都在齐白镇的酒吧驻唱。陆少珩把他从台上喊下来后,他就和酒保要了杯马提尼,坐在吧台前无所事事。

佳佳双手托着腮,看着台上的陆少珩,问:“你怎么知道?”

“用耳朵听呀。”叶锦豪露出了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不然怎么老唱这些酸不拉唧的情歌,八成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他谈恋了?”佳佳瞪圆了眼睛,一脸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叶锦豪一口闷了杯底的一点残酒,盯着陆少珩,说:“小孩子家家,知道些什么。”

陆少珩今晚歌兴不浅,一人唱了一整晚。到了下半场的时候,门外突然进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各个身材高挑,衣着入时,大夏天在室内也戴着帽子墨镜,一来就坐在了吧台后面的的角落里。

店里每天都有盛装打扮的博主网红来拍照打卡,这几个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他们来了之后,陆少珩唱完了剩下的半首歌,就把麦克风往键盘手的兜里一塞,下台去了。

叶锦豪这会儿已经喝了个半醉,但也只好中途顶上。

之后一连几天,这些人都会来酒吧光顾,他们出现的时间不大固定,有时刚营业就到,有时要到快打烊了才出现。他们每次来,总会有一群小姑娘举着长枪短炮企图进来跟拍,都被保安请了出去。

陆少珩本人不再上台唱歌了,也不在酒吧露面,甚至不提前回家。他每天晚上都一个人待在二楼的VIP卡座里,一直到酒吧关门了才走。

有一天佳佳进去的时候,看见陆少珩趴在围栏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楼下的人群。

听见门边的声音,陆少珩没有回头,而是开口说道:“你说,如果我现在下去找他…”

“他是谁?”佳佳问。

陆少珩才像回过魂一般,回头看了佳佳一眼,道:“没什么。”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周,这天酒吧结束营业后,陆少珩一个人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刚踏下楼梯,就看见叶锦豪背着吉他,靠在几个台阶之下的墙边。

看见陆少珩出来,叶锦豪主动打起了招呼:“老板,去哪儿?”

陆少珩打量了他一眼,说:“下班回家。”

“介不介意同路?”叶锦豪问。

陆少珩猜想这小子是有话要和他说,大概又是员工福利工资待遇之类的问题,于是他扬了扬下巴,先一步往前走。

叶锦豪见状立刻直起身子,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锦豪和他的乐队成员住在哪里,陆少珩并不清楚,但他始终是一副顺路的样子跟在陆少珩身侧。

穿过眼前的小巷,陆少珩就要到家了,见叶锦豪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停下脚步,问:“你到底想…”

话还没说完,叶锦豪突然推了他一把,陆少珩重心不稳,撞到了墙上。这小子趁机而上,将他困在自己的围墙中间,双手捧住陆少珩的脸,就要倾身过来吻他。

陆少珩许久没见过这架势,迅速反应过来,在叶锦豪靠近前,先是瞅准他的下半身一脚飞踢,再往他的脸上来一记勾拳,轻而易举就把人打飞了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少珩抹了把嘴唇上的血迹,刚才把叶锦豪揍开的时候,嘴唇被他拇指上的长指甲划破了,嘴里蔓延开的血腥味让他格外恼火。

叶锦豪捂着下身,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地难以置信:“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有病?”陆少珩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你不喜欢我,那天晚上唱歌的时候,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叶锦豪不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忍着疼痛,连声质问陆少珩:“你不喜欢我,最近每天等我下班?你不喜欢我,今天同意和我一起走?”

“明天开始放你半个月假。”陆少珩怀疑自己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出门尽遇见傻子:“先去治治脑袋,治不好就别回来了。”

叶锦豪还是一脸愣怔地坐在地上,依旧不死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真的不喜欢我?”

就算是拒绝别人,陆少珩也不是一个喜欢把话说得太直白的人,奈何碰上叶锦豪这么个缺根筋又盲目自信的人。

“从来没有过,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见他还赖在地上,陆少珩又没好气地补上一句:“还不快走?”

叶锦豪这才站起来,不甘心地看了陆少珩一眼,闷头走出巷子,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但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巧合,叶锦豪刚走到小巷口,迎头就撞上了一群人。这个时间点四下无人,平日里全副武装出现在店里的几个人,这会儿全都摘下了墨镜口罩,打眼儿望去一水儿的俊男美女,看得叶锦豪眼睛都直了。

“你,你你你。”叶锦豪张大嘴巴,瞪着眼前这几张时常出现在电视里的面孔,一时不知该先喊哪个人的名字才好。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陆少珩也到了,他双手插着兜,慢悠悠地从暗黑的巷子里走出来,衣服上蹭了一身的灰,嘴角还带着血。

他看见这几个人,明显地愣了愣。

人群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男演员先开了口,他见陈濯停下脚步,目光锁定路边的两个陌生人,疑惑道:“熟人?”

两个男人大半夜在巷子里拉拉扯扯,不用说也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有够不讲究。

陆少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半边身子重新没入暗巷。

陈濯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从陆少珩的唇上滑过,眼神再次接触时,瞳仁里已经不带半点温度。

“不认识。”

说完,他没有等同行的其他人,先一步朝前走去。

* * *

“不同意。”

清晨的阳光正好,陆少珩一滩水似的瘫在楼顶花园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冷冰冰地给出了三个字的答复。

佳佳着急了:“他们开了很高的价格耶,这钱和白捡的有什么差别,而且把我们酒店拍进电影里,这是多好的宣传机会!”

也不怪佳佳急眼,就在今天早上,大堂里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自称是《月的独行者》的美术师,想包场整个民宿作为电影的拍摄场地。

听到这个消息,可把佳佳高兴坏了,把民宿借给剧组拍电影,怎么看都是百利无害的事,还能每天都看到明星。

于是她热心地揽下了这个活儿,等到陆少珩一到店里她就找了上来。

谁知道陆少珩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为什么?”佳佳追问道,虽然陆少珩已经发布了转让信息,当她心里并不相信他会真的把这家店盘给别人。

“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陆少珩失去了耐心,一开口就带着火气:“你今天没有其他事儿干了?”

“那两个人又礼貌说话又客气,开价还大方,我才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佳佳闹起了脾气:“人现在还在大堂等着,要拒绝你自己去。”

陆少珩拿佳佳没辙,只好放下书本,自己走这么一趟。

奇怪的是,见到这两位美术师之后,之前死不松口的陆少珩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再拒绝,而是开出了一个离谱的价码。

这个价格别说是借个民宿,就算是在棚内一比一搭个内景,也都足够了。

美术师知道他这是狮子大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但他们也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说要回去请示一下。

半天之后,剧组打来了电话,说制片接受了这个价格,不日将进场拍摄,让陆少珩做好准备。

佳佳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感慨这世上竟有如此冤大头,还是佩服陆少珩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当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台上临时换了支乐队,没人知道原因,只当是老板又在没事找事。

陆少珩没有再去酒吧,而是独自泡在了二楼的无边泳池里,面对着苍茫雪山。

他的身体自然放松,仰身躺在水面上,出神地望着夜空下的白茫茫的一角。大自然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每当陆少珩心有郁结的时候,出来看看这座山这片天,心情很快就会好起来。

然而今晚这个方法失去了作用,他脑海里有各种想法在纠结缠绕,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前年当地藏民去转山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去了。陆少珩入乡随俗,置办了皮革围裙、手套木板、护膝护肘,和虔诚的朝圣者一起一路磕长头,绕着雪山走了七天七夜。

当时他向神山祈求了什么呢?其实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但在这么一个夜晚,他突然对这个愿望有些在意起来。

陆少珩飘在水面上,努力回想着自己转山七天才许下的心愿,想得正入神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落水声。

他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只手臂从背后紧紧箍住了他的前胸,将他从水里拖了起来。

陆少珩本来在水里浮得好好的,突如其来的这一拉扯,反而让他狠呛了口水。当下他也顾不上太多,狼狈地趴在来人的肩上,咳得昏天暗地,连脖子到前胸一整片都泛起了红晕。

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骂人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又被卡了回去,卡得喉咙底一阵发痒,没出息地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陈濯的浑身都已经湿透,他穿着齐整的长裤衬衫,手腕上还戴着表,显然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脱,就这么跳了下来。

见陆少珩的肺都快要咳出来,陈濯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而是面色青寒地质问他:“你在做什么?”

陆少珩艰难地止住咳嗽,被陈濯这么一问,难得一见地打了个磕巴:“呃,游泳?”

陈濯眼神一松,放开了陆少珩,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泡在了水里,面面相觑。

幸好一大群咋咋呼呼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岸边,打破了这尴尬到地心的气氛。他们一来看见陈濯泡在泳池里,立即呼小叫起来,那架势活像这池子里出了人命。

“陈导!陈导您没事吧!服务员!赶紧拿毛巾来!”

陈濯先回过神,最后看了陆少珩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岸,从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毛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陈濯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离开后,陆少珩也磨磨蹭蹭地从泳池里上来。佳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凑到他身边,一脸八卦地问:“老板,你认识这个大明星啊?”

那年在西南,佳佳和陈濯只有一面之缘,那会儿她不常接触外界,也不认识什么娱乐明星,并不知道陈濯是谁,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

陆少珩盯着陈濯离开的方向,问:“他怎么在这里?”

佳佳努了努嘴,开始抱怨:“你不是同意把场地租给他们拍摄吗,晚上的时候剧组过来看景。刚刚我正在楼上给他们做介绍呢,好家伙,那个导演还是什么的,突然就扔下一大群人跑了。”说到这里,佳佳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哎,奇怪,他第一次来,怎么就知道泳池要怎么走?”

陆少珩的这家酒店由古民居改造,当年为了把这个无边泳池融入当地建筑,设计团队可是煞费苦心。最终为了那片雪山景色,在位置上做了一些取舍,去泳池的路径相对复杂,第一次来酒店的人不容走得到。

“还有他那么着急下来找你做什么?”佳佳又问。

陆少珩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游泳的兴致,他沉默地披上浴袍,踩着拖鞋就往室内走。

两年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陈濯,他已经不怕水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不是这两人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哈,后文会慢慢揭示,现在文里也有一些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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