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一站公交站点是终点站,裴容下车,顺手帮姑娘拎行李箱上车,完成交接,最后一部分由姑娘当视角。

一站一站地拍过去,裴容天生自带镜头感,进度很快。

陆擒干脆等着接老婆一起回家,申请坐在公交车上当群演。

裴容给他发短信:“不准去。”

陆擒:“为什么?蹲蹲也不许吗?”

裴容揉了揉脸,不知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装不认识,他被撩起了一点隐晦的兴奋感和羞耻,被陆擒看着演戏,面上还好,内心始终不能进入状态。

一定是陆擒的变态花招太多了,任何配合演出的目的都不纯。

大美人目光不善地瞪了一眼陆擒。

陆擒微微摊手表示投降,抱着蹲蹲上了自家保镖的车。

“爸爸,我们要回去了吗?”裴蹲蹲问。

陆擒脑海中浮现裴容欲说还休的嗔怒眼神,嘴角一勾,老婆的脸皮还是薄啊,他吸了一口小崽子:“不能打扰爸爸工作,我们在车里等他。”

陆擒帮裴蹲蹲把外表湿透的防水衣和鞋子脱下来,裹上羊毛小袄。

等下是直接开车去接老婆呢?还是直接开车去接呢?

陆擒大手一挥,翘掉了今早的全部工作,有会让高秘书去开。

高秘书现在公司里人人艳羡,三年前眼看着被踢出权力核心,没想到在外历练归来,一下子接手了好几个项目,谁见了不喊一声高总。

车里开着暖气,陆擒试了一下奶瓶的温度,正正好,他又拆了一块迷你小饼干,配着牛奶喝。

裴蹲蹲左手牛奶,右手饼干,运动过后的脸蛋被暖气熏得红扑扑,无忧无虑,被全家人宠爱得胖三斤。

他晃了晃胖脚丫:“不穿鞋子。”

陆擒俯身给他套上袜子:“行。”

突然,右后方远远传来一声“嘭”的撞击声,声波传递到这里被静音效果极佳的玻璃拦住了八成,只余下沉闷的一声响,和飘到上空的黑烟。

陆擒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不安感像骨钉刺入了脊梁,阵阵冒着寒意。

他摸了一下蹲蹲的脸蛋,对保镖道:“你带蹲蹲回家。”

“爸爸要去哪?”裴蹲蹲被扣在儿童座椅上,奶也不喝了,扭头看着陆擒。

陆擒哄道:“爸爸要去当英雄。”

他下车甩上车门,跑向一旁还停着等候指令的洒水车。

他雇了这辆车一天,洒水车师傅拍完宣传片,不知道陆擒还要不要用,一直停在旁边。

陆擒抓住车门上车,拧开钥匙,猛打方向盘,洒水车以它从未有过的加速度启动,辅助工抓紧了安全带。

洒水车一向是慢慢开的,陆擒飙车拐弯上右路,开往公交下一站。

车头一转,前面的景象便轰然烧红了眼。

公交车的车头被一辆熊熊燃烧的小轿车撞击扭曲,前车门被堵得死死的,带着汽油味的火舌很快蔓延至公交。

后车门卡住了,摄影组正拿着道具破窗。

啪啦啪啦玻璃碎了一地,一个摄影师惊魂未定地从车窗里钻出来,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接住。

“裴老师脚卡在座位里了!”摄影师说完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几乎发不出声。

众人看着浓烟都有些打怵,谁也想不到,好好的清场拍摄,什么风险也没有,突然会有一辆小轿车带着火冲向公交。

撞击的那一瞬间,本来被疾风压制的火苗蹭的一下爆裂燃烧。

靠近破窗已经用了所有勇气,没有人敢进去救人,万一下一秒爆炸了呢。

“裴容使点力气,爬到车窗我们拉你出来!快点!”导演喊道。

裴容没出声。

随着火势渐大,越来越多人退避三舍。

大家都是打工人,面对大火,谁也没有比谁的命高贵。

导演急在心里,没有立场指挥任何人,毕竟他自己也不敢进去,责任也不在他。

电光石火之间,一阵清凉没过了他们头顶。

陆擒一个急刹,把洒水车出水量最大的一面对准了公交。

“往窗户里喷。”

他吩咐一声,推开车门跳下,几乎是瞬间就攀住满是碎玻璃的公交窗,双臂一使劲,身影就消失在烟尘里。

导演目瞪口呆,刚才是谁在逆行?要是洒水车在,他怀疑出现了幻觉。

“有人进去了?”

“对。”

裴容正拼命掰开卡出自己右脚的扶手,额上出了一层汗。左侧卡着扶手,右侧已经被铁片切破,涓涓冒着鲜血。

幸好他本就在后半截车厢,火焰一时还没烧到这边,只是浓烟呛人。

试着掰开未果,他一咬牙,干脆不顾会不会被另一侧锋利的车皮削掉一层肉,决绝地往外抽。

膝盖被人陡然按住。

“不要动。”

陆擒用湿帕子捂住他的口鼻,声音沉得吓人,他掰住两边的扶手,用尽全力一掰。

额头和手背瞬间暴起了可怖的青筋。

裴容拼死努力都没撬动的扶手,硬生生被扭转了角度。

裴容刹那仿佛能感受到那化为实质的强悍气势,比暴涨的火焰更具有冲击力,摧枯拉朽般碾过他的心脏,压平了山和棱角,而后迅速被另一种情绪填满。

他按捺不住地露出跟蹲蹲看陆擒开摩托时的同款表情。

跟他看陆擒拼床时的样子不尽相同,有什么在眼眸深处璨如星子,像突然有了不合时宜的恋爱脑一样,美人只为强者折腰。

陆擒紧紧抿着唇,一把抄起裴容,将他双腿先挪出窗户,被摄影组接住,然后再一下把整个人都送出去。

最后,他扶着窗,一跃跳出,在洒水车的水柱里冲了一下,上前抱起被扶着离开的裴容,拔腿狂奔,远离了着火源五十米才罢休。

摄影组:“……”

他娘的,抱着一个成年人跑得比他们还快。

冲进火场是见义勇为,出来了还这么跟宝贝一样护着,绝对是真爱啊。

裴容小腿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陆擒的衬衫。

他的白衬衫也被陆擒掌心的细碎伤口印红。

陆擒放慢脚步,换了一个让裴容更舒服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步伐坚定而有力。

还不够,更远一些会更安全。

隔着湿透冰凉的衣服,裴容能感受到陆擒火热的胸膛、宽阔有力的臂膀。

裴容因为失血嘴唇有些苍白,他使了些力气,勾住陆擒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哄道:“宝贝,就当是终极体验了。”

陆擒垂眸:“承认宝贝是叫我了?”

裴容:“啊……当然。”

陆擒手指颤了颤,道:“我不喜欢这种体验。”

裴容:“我也不喜欢,但没事的。”

救护车呼啸而至,裴容被推进了手术室。

陆擒换上了无菌衣,盯着伤口缝合。

每一针都像扎在他心室上拉扯。

“麻醉起效没?有感觉吗?疼不疼?”

“不疼。”裴容抓住他的手,两道有力的脉搏互相贴紧。

陆擒面色凝重,分毫不敢眨眼。

什么是终极体验?

在产科手术室外面等候的体验吗?

假装怀孕还乌鸦嘴,还是缺收拾。

外科医生江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手术。

他忽然有些明白裴容为什么要自己生了,被陆总这么盯着压力山大。

“有轻微骨裂……”

陆擒斩钉截铁:“给他打石膏。”

江焱:“打石膏要每天拆除换药,不严重的骨裂可以不打。”

陆擒:“我有的是时间。”

江焱:“……行,这个月别让他下地。”

陆擒推着裴容出来打石膏,遇到了来做笔录的警察。

警察:“初步调查,纵火者故意报复社会,在汽车上浇汽油,撞击公交。”

凶手谋划了许久,家里搜出了许多纵火计划,里面甚至有幼儿园,简直丧尽天良,天生反社会人格,因为听说附近封路,有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在拍宣传片,突然想到可以借明星的名气,搞个轰轰烈烈的报社新闻。

普通案件人们悲痛过了,以后很少提起,明星却会一再地被八卦追溯,并绑定袭击者的名字。

处心积虑,令人发指。

“死了没?”

“生命指征不高。”

“没死痛快就好,一定要不惜代价地救,医院要是没钱,我出。”

重度烧伤活一天痛苦一天,陆擒要让他生不如死痛苦忏悔够了再死。

陆擒给裴容安排了独立病房,其实也可以回家,但他不放心。

等裴容转移到病床上,尘埃落定时,不过才过了一小时。

陆擒揉揉他的脸:“蹲蹲要跟你通话。”

裴容立刻坐起来,展开笑容。

裴蹲蹲被保镖带回家,眼泪就盈在眼眶里,担心去当英雄的爸爸。

他不是一岁半的小孩子了,知道英雄可能会受伤。

陆擒一接电话,看见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崽子,“爸爸,你还好吗?”

陆擒带着裴蹲蹲吃喝玩乐搞事气大美人,深得小崽子爱戴,却是头一回深深感受真正的父子情。

陆擒并不想谈及自己的开洒水车救火的事迹,算他自私好了,他可以言传身教很多美好的品质,但除了见义勇为,他担心小崽子心里没数逞能。

陆擒:“爸爸没事,刚才看见有地方着火,所以让你先回家,爸爸打了119叫消防叔叔。”

裴蹲蹲:“哇,消防叔叔来了?消防车是不是比洒水车厉害一百倍?”

陆擒:“是的。”

但远水救不得近火,洒水车也能凑活,有效压制了火焰。

陆擒把镜头转向裴容:“因为你裴容爸爸非要跑去看消防车灭火,所以受了一点伤。”

裴容稍稍拉住被子挡住腿:“……”

裴蹲蹲已经眼尖地看见了石膏,目光顿时充满心疼和谴责:“爸爸!”

裴容:“哎。”

裴蹲蹲:“一岁半小孩都知道不能跟着消防叔叔凑热闹!”

裴容抿了抿唇,说得这么义正辞严,以前一听见滴嘟滴嘟的声音就蠢蠢欲动要去追、美名其曰我给消防叔叔送水的小朋友是谁?

他知道陆擒是弱化事故,顺便教育蹲蹲远离各种现场,便假装懊恼地道:“爸爸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裴蹲蹲:“我要去看爸爸。”

裴容:“好哦,你叫保镖叔叔送你。”

他挂断电话,对陆擒道:“不住院,蹲蹲会担心。”

陆擒:“住院比较好。”

裴容:“住院小心被媒体堵门,我本来就不爱动,你给我打这么厚的石膏,多此一举。”

“多层保险。”陆擒商量道,“住一晚,明天回家。”

“好吧。”

二十分钟后,裴蹲蹲就跟着保镖过来,绕着病床360度观察了五圈,才松开跟陆擒如出一辙的眉头。

裴容松了口气。

蹲蹲举起自己的奶瓶:“这是我给爸爸泡的奶粉,喝完就不痛了。”

以前带蹲蹲打疫苗,小崽子哭得跟杀猪一样,裴容就会把奶嘴塞他嘴巴里:“喝一口,喝完就不痛了,相信爸爸。”

小崽子暂停哭声,喝完一口,果然不痛了。

当然本质是针头拔完了,他本来就不痛,只是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裴容:“谢谢蹲蹲。”

“不客气,爸爸。”

在蹲蹲期待的目光里,裴容抬起奶瓶喝了一口,“真不错,一下子就有力气了。”

陆擒把奶瓶留下,把蹲蹲送回家跟奶奶住。

裴容本来就咸鱼,受伤了更是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饭来张口。

陆擒做了晚饭用保温桶装过来,把吃饭的床上桌掀起来。

“先喝。”

裴容被塞了一嘴奶瓶,他确实要补充一点营养,以为里面是牛奶,他吸了一大口,差点吐出来。

“什么东西?”

陆擒:“破壁机打出来的鱼肉和鱼汤。”

裴容嘟囔:“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不会是菠萝的鱼泥罐头稀释的吧?”

陆擒:“快速摄入鱼汤的方法,不会被污蔑鱼肉刺没挑干净。”

裴容装怀孕那两天,每天三顿都吃鱼,故意说刺没挑干净,不吃。

报应来了。

在陆总手底下混日子,吃喝拉撒全靠他,大美人只好捏着鼻子喝了。

“我想洗头发,要臭了。”裴容拉着陆擒的袖子。

陆擒:“回家再洗,这里条件不好。”

病房条件好极了,睁眼说瞎话。

裴容感觉自己发丝里有烟味,很不符合他的形象。

陆擒却浑然不觉,晚上睡觉挨着他的脑袋,亲亲他的额头。

“睡觉了。”

裴容小声道:“我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陆擒睁眼:“你觉得这就叫麻烦?以后老了生病了,麻烦更多。”

裴容小声地笑:“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

陆擒:“不知道,领证的时候问问工作人员。”

裴容:“好吧好吧,以后我们走不动了,我允许蹲蹲每天先推你出门散步。”

陆擒:“要一起,请不起保姆吗?”

裴容想了想:“保姆跟有钱老头子好上的狗血很多。”

陆擒沉默了一下,直面现实:“有这精力吗?九十多了还硬得起来吗?”

裴容:“不知道,反正你现在可以。”

陆擒压着声警告:“别挑衅。”

裴容冤枉:“没有。我只是想说……想说你今天英雄救美的样子很帅。”

“力气真大……像狗熊一样。”

陆擒并不介意被比喻成狗熊:“没了?”

裴容精力续不上了,迷迷糊糊地想,还有什么……哦。

“晚安,我爱你。”

陆擒呼吸一顿,第一次从裴容口中听见这三个字。

“我也爱你。”陆擒道。

他闭上眼睛,想了很多,又好像没想。

后怕吗?算不上。

只要自己在裴容身边,就没有任何危险能把他带走。

只要他们在一起,还怕什么。

翌日,裴容伤口换了药,被陆擒抱上抱下,最后用一张轮椅推回家。

应蹲蹲要求,陆擒还买了一张儿童就能推动的轮椅,把手很矮,唯一的不足就是裴容得躺着,才能不阻碍小崽子的视线。

“根本就是一张大号贴地滑板床。”裴容非常嫌弃,感觉能直接推到天桥上要饭。

“到家了,我想洗头发。”

陆擒把裴容抱到洗手间,裴容瞧了一眼,居然有一张Tony专用的洗头床。

陆总仿佛美发沙龙的总监一般挽起衬衫袖子,试了下水龙头的水温,“办会员卡,洗头打八折。”

他手上被玻璃割破的伤口没愈合,只能戴一双防水长款手套。

裴容:“陆总监一次收多少钱?”

陆擒帮他往后捋头发,打湿后抹上泡泡,按摩头皮:“第一次不收钱,但要预充会员。”

裴容:“办完会员是不是还提供特殊服务?”

陆擒正色:“套餐里是有的,下次可以用。”

“下次啊……那我不办,原价吧。”

裴容抬手勾住陆擒的领子,拉下来。

陆擒顺从地低头,吻了一下眉心。

裴容微喘着气,受伤和失血让他脸上出现难得的脆弱感,明艳逼人的气度稍稍收敛,但别有风情暗自生光。

大美人本身却没有自觉,眯起那双好看的眸子:“啧,衣服湿了,要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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