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救了她,她来了..

车行驶期间,乐清怡的思绪又飘远,很快,她又要重新踏入那一处在心头布满黑色阴影的地方,最高级别也是最冷漠的P4+级研究所。

当年,左之惢就是在这里面没的。

车还未开入研究所门口,乐清怡就在不远处看到一抹纤瘦身影,女人撑了把伞站在小雨中,素雅衣裙随风雨往后轻扬。

她提前出来等她了。

乐清怡将车慢慢停稳当,放下车窗看着眼前人:“学姐,不是说到了给你打电话你在出来,下着雨你还站在这里等。”

“没事,也没等多久。”

鹿月恬还是那般温婉灵秀。

“快上车吧,外面也怪冷的。”乐清怡立马下车绕到鹿月恬那边,替她撑着伞拉开车门:“学姐小心点,别蹭到下面的泥土,这么白的裙子。”

“你不用下车的。”

鹿月恬笑着将伞往乐清怡那边推了推,轻提裙摆上了车:“你也快上来吧,外面冷。”

乐清怡将伞收起来,上车后将头顶的卫衣帽放下来,她用手试了试鹿月恬面前的热风:“学姐这个温度还行吧,不会吹的你有些晕车吧?”

她们要去的医院有些远。

怕中途鹿月恬会有些不适,提前将这些弄好准是没有错的。

“好了,你别弄那些了,先让我看下你的眼睛是什么情况。”

鹿月恬挪了挪身,正面对乐清怡,食指轻压在眼睑下缘,而乐清怡也是换了个姿势,更方便些的配合对方。

而这一姿势的调整,本该是瞬肩散落的长发被乐清怡撩至肩后,而脖颈偏下的一处浅浅红润就这样出现。

鹿月恬征了好几秒。

是吻痕吗

意识到对方的眼神时,乐清怡不自然的摸了下脖侧,随后就含笑解释:“朵朵这几天都在我这待着,早上才送她去机场的。”

柳沁音来了

心里酸软一片,但鹿月恬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难怪前段时间说你和一个女人在楼下,我还以为又是哪位追求者,没想到是她来了。”

“对,她刚好休假几天。”

一说到柳沁音,乐清怡的唇角就不由上扬,这个点了,柳沁音肯定已经在飞机上睡的呼呼补觉。

鹿月恬半垂的清眸很轻的眨了眨,像幽静山谷间的清泉,水波盈盈,她极轻一句:“柳沁音来陪陪你也挺好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有点想哭,但忍住了。

她知道她的眼泪滴不进乐清怡心底的湖泊,就算是浅浅泛起波漾,也是自责和愧疚的波漾,和情字无关。

“确实还不错。”

仿若又是想到了这几天的相处,乐清怡笑意难收敛。

鹿月恬没再说什么,刚看了下乐清怡的眼睛,肉眼暂时看不出异常:“出发吧,我和刘畅约好了时间,别让人家等我们。”

“行,那学姐你睡会吧,倒倒时差。”乐清怡把身后的毛毯递过去:“你膝盖阴雨天总会疼,盖着这个吧。”

“好。”

鹿月恬侧头望向窗外。

温柔眸中的那抹光终究还是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她早就知道结局是什么,心里也劝慰了自己无数次,可真当再次亲眼所见时,还是会不适。

四小时过去,车停在医院外。

只有一把伞,乐清怡将卫衣的帽子戴在头顶,总不能两个人都半湿着一侧衣袖吧,伞自然而然更多倾向鹿月恬。

“鹿教授,这里。”

一楼拐角处站着一男子,身形适中,文质彬彬的模样,他往过走了几步:“好久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刘畅眼中是倾慕之情。

乐清怡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年对于鹿月恬身边的追求者也是见怪不怪了,也蛮好奇她的择偶标准。

“刘教授客气了。”

鹿月恬脸上的笑容很是吝啬,除了客气就是客气,她看了眼乐清怡:“乐乐之前的体检资料我也都带着,一会就麻烦刘教授了。”

“哪里的话。”

刘畅接过鹿月恬手中递过来的资料,再观察了下乐清怡的眼睛:“肉眼看倒是看不出些什么,如果只是因为模糊,倒也不是转移的绝对因素之一。”

“结膜也没充血。”鹿月恬补充一句:“那为什么会突然视线模糊,左侧组织已经被药物完全坏死了。”

乐清怡跟在身后沉默不语。

——其实

当年,她那只眼睛也并非完全看不见,是鹿月恬红着眼睛考虑很久,再不愿意摘除的情况下,又为了避免后续的恶性转移,药物加针剂,比病变更早一步将乐清怡左眼的组织结构破坏了。

左眼的失明,是她一手造成的。

“你是想说针对N1系病毒,最重要的转移桥梁已经消失了对吗?这也是为什么你当初极力反对摘除乐乐的左眼。”

刘畅指了指前方的道路,示意几人边走边聊。

那一批因突发雪崩意外,当下跑进实验室抢救数据而误吸入N1的科研人员,像乐清怡这样随机侵润在眼神经,最后还能留住患侧的人,一只手都超不过。

大多不是继续恶性转移。

就是侵润到哪里,一刀切哪里。

而人体适合N1寄生的环境也是有限,大多是四肢,头面五官表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向阳部位。

“对的。”鹿月恬点了点头,叹气道:“所以,现在的视线模糊根本没有科学依据,我把书和文献都翻烂了,你——”

“学姐没事的。”

在意识到一向冷静的鹿月恬情绪有些失控时,不怎么吭声的乐清怡立马出声安慰:“你不是说先复查吗,等结果出来再找理由,而且也不一定是坏的。”

“乐乐说的对,你先别着急。”

刘畅将这次复查的项目和数据如何精准的报告递给鹿月恬看:“最慢明天早上结果就出来了,等结果出来后,我们再商讨后续的治疗。”

鹿月恬晃了晃神,看着眼前安慰她的乐清怡,平复着心底担忧的情绪。

又是那间纯白色房间。

乐清怡换好衣服,当年她曾无数次的站在这里,等着被宣判和其他科研人员一样的命运,N1系列扩撒到连一刀切的做法都来不急。

偏偏她被鹿月恬救了回来。

就像雪崩那次,她一头栽倒在实验室,很想去拉将吸氧面罩套在自己鼻腔的左之惢,可那是她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脏器逐渐衰弱,甚至连喘气都是疼的。

没有任何办法自救,很无力。

她只能红着眼睛,看着左之惢没有任何防护的晕躺在身侧,想要伸出的手一直抖,却一点力都使不出。

那一刻大脑的画面是什么?

看到了温奶奶还未老去时的摸样,看到了左之惢小时同她争抢糖果的样子。甚至还有街角那个总是免费给她喝绿豆汤的老人,还想到了对她满眼失望的恩师。

眼泪顺着眼眶滑落

关于那个人,她却一点之前的画面都想不起,心中只有一个遗憾的念头。

就这样死了,坏女人还会记得她吗?

大概率是不会了,她订婚了,很快就会结婚,没几年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宝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柳沁音哪还会记得住她?

昏昏沉沉很久。

摔倒声,吼叫声,哭喊声在四周不断响彻,乐清怡最终还是疲惫似的阖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颈后被一股力量支撑起,虽隔着护目镜,但还是一眼看到镜下通红的眼睛,女人紧紧拽着她的衣领,艰难的将她往外拖。

“乐乐,千万别阖眼。”

“我求你了”

失了所有神智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鹿月恬沉闷的哽咽哭腔,哭的让人心里发涩。

“乐乐准备好了吗?”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鹿月恬和刘畅一行人站在二楼,隔着立体玻璃窗紧紧盯着她。

乐清怡对着楼上比了手势,故作轻松一笑,她躺在最中央,两手乖顺交叉放在胸前,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推进医学仪器监测内。

大范围内的全身扫查,第一遍未见明显异常,蓝光分出末节,每一枝条细致化的顺着神经、血液缓慢挪动,第二遍依旧未见明显异常。

所有人的心瞬间松了口气。

N1系列最顽皮,发病快,虽说最后一步都会固定在四肢五官更多一些,但它中途善流窜,最喜欢到处随着流物躲猫猫,很难捕捉到途中病变位置。

刘畅盯着面前的全屏蓝光:“看样子情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更好一些。”

“把蓝光换了。”

鹿月恬突然看向身旁的刘畅。

“啊?”刘畅表示不理解:“这几年发展的很快,蓝光是最优物,暂时还没有比它更精准的替代品的。”

“我当然知道。”

鹿月恬提高了音量,她用手指了指脑部:“蓝光是很精确,可是这里呢,它的bug就是这块。”

“不可能。”刘畅很是肯定:“我研究N1这么多年,它是绝对不可能钻到颅内的,都不是合适的生长环境,如何存活下去,存活不下去又怎么会像枝节触角般扩散?除非——”

“除非颅内肿瘤压迫视神经。”

鹿月恬接下了后半句话,但她的语气却很奇怪,平淡到提前准备好似的,所有的设想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她也是才想明白的。

刘畅被这么点了一下,整个人也开始看着满屏蓝光发呆,一旁的工作人员却还是不理解:“乐乐的体检报道并没有任何异常,没有颅内占位。”

“寄生的前提条件就是生存环境。”刘畅独自喃喃自语:“它怎么会反向生长,还是过了这么多年,是偶然间贴附在管壁上的吗?”

鹿月恬抿唇,低垂眼睫:“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不管怎么处理,就先按照cxx级那样的突破,反方向往前推吧。”

刘畅盯着乐清怡过往的数据单。

那批遇事的科研人员,每年常规复查都是在他这里,他的团队研究这么久,从未想过N1也会像cxx级单核细胞一样自体突破性的高级别生长。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种情况就像离不开水的鱼儿,突然长了脚跑上岸,不止跑上岸,还爬上了树,将树的最高端咬的粉碎。

他们似乎在争执些什么?

一楼的乐清怡并不知道楼上在说些什么,当蓝光一层又一层的扫过她的身体,被接触到的肌肤并未出现奇怪的色彩,她暗自松了口气。

或许就是最近压力有些大,又或者是上火了,才会频繁性的眼花模糊?

可下一秒,当她看到工作人员启动了英特切尔澧磁机时,短暂愣了三四秒,她突然抬眸看向二楼的鹿月恬。

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

这一次,英特切尔澧磁机传输过来的数据

让所有人静默,鹿月恬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了下去,冰凉的脖颈似被这些数字死死扼住。

不用等机器分析了

颅内那一处的点状团,是如此的明显和直观,她真的做错了,当年,就应该把乐清怡的左眼摘除。

没了左眼,总比没了命强。

看着鹿月恬从眼底滚落出的热泪,乐清怡什么都懂了,她耗尽全身力量站起来,右眼又渐渐模糊。

老天还真是和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眼花过后逐渐头晕,一声摔倒声,乐清怡晕倒在原地,身边的工作人员立马跑向她。

“学姐”

醒来时,鹿月恬红着眼睛坐在床旁,握着她的手,脸颊惨白的过分,一副随时要病倒的样子。

心像被细线缠绕,勒的血肉模糊。

鹿月恬点了点头,鼻尖还隐隐发红,一开始就是浓郁的哽咽声:“是不是很不舒服都怪我,是我当年执意要保住你的——”

边说眼泪边簌簌的往下落,自责到难以原谅自己。

“学姐没事的。”

乐清怡反过来安慰对方,麻木的眼睛凝视着对方:“如果不是你当年冲进实验室拽我出去,我早没了。”

“如果不是你当年执意保我眼睛,你想想这么漂亮的脸蛋,少了一个眼睛,岂不是都要吓哭小朋友,那样我还活的下去吗”

所以,她怎么会怪一直护她的鹿月恬?

乐清怡抿唇笑了笑。

她越是这样笑,就越像一根钉子狠狠扎入鹿月恬心底,疼痛不堪。

“对不起”鹿月恬的情绪再一次处在崩溃的临界点,总是安静的侧颜浮现出少见的害怕:“一定会有办法的,同批科研人员也有没转移的,我回去就找人,我回去就想办法。”

“你别放弃”

无论如何都别放弃,太害怕如今的乐清怡还是会像当年一样,以这件事为借口,脑中滋生出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我不会放弃的。”

为她,也为柳沁音。

乐清怡缓缓闭上眼睛,一侧的阳光晒在脸颊上,抬起手,仿佛未来一切的光明和温暖都触手可及。

“如果没有阻断剂,我后期也会像惢惢那样躺在床上吗?”乐清怡极轻的问了一句。

“不会的。”鹿月恬回答的很是坚定:“一定会有阻断剂的,你也是从事这行的,知道研发制剂很快的,现在时代变了,比起当年进步了很多。”

乐清怡忽地笑了出来,她知道鹿月恬是关心则乱:“学姐,似乎是第一次见你这样违心安慰人的,不过你说人生真的是公平的吗?”

鹿月恬没吭声。

——那年

她失去了太多,崩溃到无数次想要消失在这人世间。可偏偏她活了下来,如今她终于迎来了幸福,但偏偏又不让她好好玩下去了。

“是不是在耍我玩呢?”

乐清怡用手指了指天,无力一句。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忍着好多辛苦和苦涩,终于盼来柳沁音的回头,怎么这次柳沁音没放弃,被迫要离开的人却变成她了

眼里的东西还想继续掉下,鹿月恬用力控制住水滴,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悲观:“一定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刘畅他们已经汇报上级了,更厉害的一间研究院已经接手这件事了。”

“绕一圈又要P4接手了。”

乐清怡脸上的笑纯粹清澈。

她开始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发呆,明明来时还是阴雨密布,没多久,太阳就这么突破乌云跳出来了。

她一定也可以的。

鹿月恬的手机震了震,是被派往一线研究新型病毒的梨月棠,鹿月恬摁断了对方的视频通话,消息传的很快,那边都已经知道了。

“学姐我现在休息会也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乐清怡整理好情绪,在鹿月恬的搀扶下往起坐了些,拿过包找出手机,十来分钟前柳沁音给她发了张落地的自拍。

【乐医生有没有想我?】

柳沁音上车后,时隔两三个小时,乐清怡的消息才回了过来:【确实有些想你,我准备买明天中午的机票回国,这段时间向单位请了假。】

请假?

柳沁音疲惫的凤眸染上点点星光,她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因为太想我,我前脚走,后脚就跟着来。”

“你还能再自恋些,柳姐。”

方诗笙在一旁轻飘飘一句,整理着对方右侧的长发:“不过乐清怡要是真的回国,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最后几期的宣传都懒得跟了吧。”

“看我心情。”

柳沁音笑的眉眼弯弯,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知比大厦上她的巨型海报要好看多少。

柳沁音回复:【那你机票发我,明天我去接你。】

【你忙你的工作就行。】

这一来一回,敲字敲的柳沁音着急,直接甩给对方一个视频对话,但是被乐清怡拒绝了,改为语音通话。

“你怎么不跟我视频?”

一接通,柳沁音就莫名委屈:“你是不是跟别的小姑娘出去玩了?”

乐清怡那边半响没声音,直到柳沁音想要继续发问时,沉稳又轻柔和的声音才响起:“没有,我在家收拾行李。”

“就这么着急想看我到吗?”柳沁音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后排:“你现在不和我视频可别后悔,后面有个活动,估计要弄到晚上。”

在柳沁音的明媚笑声下,乐清怡空洞的眼睛露出难得的笑意:“嗯呢,就是着急看你,但想看的是你本人。”

“那你还不准我去接你。”柳沁音小小甜蜜的嘟囔一句。

乐清怡放下手中的衣服,顺着衣柜坐在地板上,专心与柳沁音聊天:“这不是怕影响大明星的工作。”

“工作哪有你重要?”

柳沁音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被方诗笙白了一眼,立马气不过的抬手去打下方诗笙,这家伙竟然还敢白她。

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

“你是不是又在发呆放空了?”柳沁音已经想到乐清怡走神样子,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明天如果我忙过不去,就让小诗去接你,然后你在家里等我。”

家里等她

很甜蜜,简直是梦中的对话。

乐清怡眸中却逐渐浅浅湿润,很多话如鲠在喉,右手紧握,当下忽地说不出一个字。

眼泪落在两人那张合影上。

“你不会是想我想哭了吧?”

再听到对方吸了吸鼻子的微小声音后,柳沁音玩笑话一句,可话落很久,乐清怡都没吭声。

她在想什么

“乐乐?”柳沁音的口吻开始变的有些认真,小心翼翼问道:“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心情不太好吗?”

“想你想的。”

乐清怡哽咽的声音就像透过听筒,又直又狠地深深刺入柳沁音心中一样,她这幅需要依赖,需要被照顾的样子,简直是太影响人的理性思维了。

柳沁音心疼的厉害。

不知为何,她也跟着红了眼睛:“那你乖乖等我,我现在就去瑞士接你,我们再一起回国。”

乐清怡没拒绝。

只是哭着轻轻嗯一字。

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是如此迫切想要见到柳沁音,想抱着她,想抚着她的长发,想闻着她身上的独特香味。

黑色商务在街角调转方向。

乐清怡吃了助眠药,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一觉直接睡到晚上十点多,等再醒来时,已经在一柔软怀中,抬眸,是她朝思暮想的女人。

柳沁音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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