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家属

看许因的状态,估计早饭就没吃,精神也很颓靡,不知是不是从昨晚起就没有休息好。

方世灼看时间不早了,让他先睡一会儿,自己去做午饭。

许因依赖地抱着他,直到方世灼承诺了好几遍自己不会走,他才肯松开。方世灼哄着他睡着,像哄小孩那样,耐心又认真。

等他睡下,方世灼轻声关上卧室的门,在那里呆站了许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他拿出来看,原来是马上没电关机了。方世灼找来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过了会儿又想起来自己要查菜谱。

他只好拿了许因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许多未接电话和消息,除了辅导员打的,还有班长和同学的。微信上也是室友在问他怎么没来上课,还有兼职群的消息。

方世灼瞥了一眼,没点开仔细看,便又划走了。

现在他的脑子很乱,和许因一样需要冷静,等他们的状态都恢复正常,他和许因需要坐下来好好聊聊。

以前他以为许因只是偶尔会不开心,人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很正常,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他的情绪比正常人更脆弱,更加患得患失,和平时看起来判如两人。

再联想许因的成长环境,过早离开父母独立,承受着过重的经济和升学压力,还有没完全适应的大学生活:人际,社交,学业,期末复习……每一根都是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可是这些,许因从来都不肯跟他说。他只会告诉他今天做了什么,遇到了哪些开心的事。

这些都是危险的征兆,只是他不知道,许因自己是否察觉到了。

方世灼心不在焉地切着菜,正想着该怎么主动开口跟许因谈这件事,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刚要接,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的手机,这是打给许因的电话。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锲而不舍地不肯挂断,方世灼擦干手上的水,觉得这个号码似乎有些眼熟。

尾号0239,这不是之前找许因拿游戏机的那个朋友吗?

方世灼想着,便接通了。

还不等他说话,那边便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许因啊,我是徐医生,你这个月又没来复诊。”

复诊?

方世灼轻轻皱起了眉。

徐医生还没察觉到不对:“我上次给你开的药,应该上周就吃完了吧。你过来复诊我才能根据情况及时调整药量,这个药不能随便吃,你知道的。”

“复诊?”

徐医生愣了一下:“你是?”

方世灼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是他的家属。”

“哦,能让许因接下电话吗?”徐医生有点意外。

方世灼试探着说:“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在睡觉。”

“心情不好?”

“对,很低落,把自己锁在房间,没去上课,也不想跟人沟通。”

“早就跟他说过,要按时复诊。”徐医生欲言又止,“他的情况,他没跟你说过吗?”

方世灼眉头紧蹙:“没有。”

可能事关病人的隐私,关于许因的病,徐医生显得有些为难,似乎并不想透露太多。

深思之后,他道:“尽快让他来复诊,你可以陪他一起来,如果他同意的话。”

“嗯,等他状态好点之后,我会跟他聊聊。”

徐医生说:“其实他的病家属最好知情,有家人的陪伴,病人的情绪会稳定很多。”

其实方世灼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向医生求证:“许因他……是抑郁症吗?”

没想到徐医生说:“要更复杂一点。”

方世灼的心脏仿佛被一张大手攥紧,酸涩又难受。

他本以为,自己想到的已经是最坏的可能。

“总是尽快来复诊,具体情况还要看复诊结果。”徐医生叮嘱道,“不过不用太过担心,他的情况不算很严重,这次发病应该是药吃完了。”

方世灼握着电话,心里乱糟糟的,只能麻木地回答道:“好。”

原来许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没有告诉自己。

还有经常被他带在身边的胃药,也许根本不是胃药,难怪他不让自己吃。

不接电话,无故旷课,生病请假,只是发烧却严重到连在外市的许因妈妈都赶过来照顾他。还有随时能变出来的巧克力,看到他和薛袁去音乐会后的崩溃……

知道真相以后,再把过去的种种反常串联起来,似乎都说得通了。

结束通话之后,方世灼看着切了一半的菜,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最终摘了围裙,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

许因睡了很久,一直到快傍晚才醒来。怕打扰他休息,方世灼始终没有叫醒他。

“怎么在这里躺着?”许因把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看见沙发上的方世灼,“天很冷,这样会感冒。”

方世灼坐起来:“醒了?”

“嗯。”

“感觉好点没?”

“嗯。”许因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又让老师担心了,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总是先道歉。

方世灼摇摇头:“不用抱歉,我没有怪你。”

许因拉住他的手,格外冰凉,他放在自己手掌里暖着。

想了一下午,方世灼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中午徐医生给你打过电话,说让你尽快去复诊。”

许因摩挲着他皮肤的手指停顿了下,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你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方世灼问他,“如果不是我接到了医生的电话,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

“我、我不敢……我怕老师知道了会不喜欢我,讨厌我。”许因像说谎被拆穿的孩子,变得语无伦次,“……老师别不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复诊,我以后再也不旷课了……”

“阿因。”方世灼抱住了他,语气和缓了许多:“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是作为爱人,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竟然一直没发现异常。”

许因趴在他的肩头,表情难过:“那别离开我好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方世灼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揉着他的头发,“那你想想,如果有天我生病了,你会离开我吗?”

许因用力地摇摇头。

“我也是一样。”

方世灼发出一声叹息,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许因,没办法,他爱他。

他的爱一点都不比许因的少。

因为喜欢,所以不会知难而退,更不会始乱终弃。

“现在最重要的是复诊,我请好了明天的假,陪你去。”

提到复诊,许因似乎有点抵触:“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

许因表现得很痛苦,却没有说原因。

方世灼以为是治疗过程痛苦,握紧了他的手:“没关系,我会陪着你。刚才还说要好好复诊,不是吗?”

他们约了明天下午,晚上方世灼没回去,留在这里陪他。

许因的情况仍然不是很好,尽管不会再把自己关起来,但话很少,做什么都兴致不高,晚饭也只吃了几口。

这反倒让方世灼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平时都是许因积极主动,各种哄他开心,现在完全反过来了。

吃完饭没多久,两人窝在一起看了会儿电影,还没看到一半,许因就不想看了,说要睡觉。

方世灼还不困,但还是关了灯陪他。

可实际上他不能入眠,脑海里始终有根弦在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这种紧张的神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他见到徐医生。

徐医生给许因做了测试和检查,方世灼始终在他身后,尽可能地让许因感到安全。

等做完检查,徐医生写了个药方:“先继续按上面的疗程吃,现在唯一能稳定病情的方法,也只有药物了。”

方世灼接过药方,转身递给许因:“阿因,你先去外面等我下,我想跟徐医生单独聊聊。”

“好。”

许因的情绪比昨天稳定了很多。

等他走后,徐医生让他坐:“他很依赖你啊。”

方世灼有些拘束:“是有点。”

“但这对他的情况来说,不是好事。”徐医生说,“我昨天说他的情况比抑郁症要更复杂,其实他是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躁郁症。”

“躁郁症?”

“对,所以抑郁只是发病的其中一个表现。”

方世灼在脑海里搜寻着,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相关认知,更不知道躁郁症是怎么一回事。

徐医生接着说:“另外一种表现是狂躁期,通常表现为话语增多,情绪兴奋,性欲旺盛,特别爱表现自己,精力充沛的时候甚至可以好几天不睡觉。”

方世灼听着,隐约和某几天的许因对应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关系,有没有生活在一起。”徐医生思忖了两秒,“如果在一起生活的话,应该能注意到他这些症状。”

“有过。”方世灼从回忆中抽身,“但我当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他心情好。”

这对于医生来说已是司空见怪:“很多患者家属都是如此。”

“那许因的病,是怎么引起的?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方世灼问,“可能在一两年之前,他就有这些倾向了。”

徐医生看了眼病例:“其实他已经在我这里看了三年了,这算一种精神疾病,诱因有很多,不过许因的情况,我推测是遗传加上外部刺激。”

“遗传?”

“对的,他妈妈曾经跟我说过,他父亲的精神也有一些问题,虽然不是躁郁症,但有很强的暴力倾向。精神疾病的遗传概率是很高的,尤其是男性。”

“当然了,他发病需要一些外部的诱因,可能也和他父亲有关。”

方世灼知道他父亲是个很极端的人,也听许因的朋友说过,但没想到他对许因的影响如此之大。

那个曾经给了许因生命的男人,又以另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剥夺了他的人生。

方世灼深吸一口气:“那他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好的治疗方案?”

“目前只能用药物来稳定。”医生扶了扶眼镜,“其实他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就我见过的病人里来说,只能算轻微程度,长期服药是可以稳定病情的,不过他总是私自停药,导致他的病情一直反复。”

私自停药?

既然药物能稳定病情,能够让他和正常人一样,那为什么许因要私自停药?

他不是那么任性的人。

正想着,他听见医生问:“对了,方不方便问下你们的关系,既然你们一起生活,我想再多了解一些他的病情。”

方世灼淡定地说:“我是他爱人。”

倒是医生很是意外地“啊”了一声,不过很快又回归到正题:“他上次出现躁狂期是什么时候?”

方世灼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我不太确定算不算,不过那两天他比平时都更活跃,有点兴奋,睡觉时间也比平时少。”

还有,性欲……特别旺盛。

医生记下来,又问:“抑郁期呢?”

“最近只有这一次,上次是在十一。”也就是他和薛袁出去那次,“平时他在学校,我不清楚在其他时候是不是也发作过。”

医生叮嘱:“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平时注意不要让他受太大刺激,环境尽量安静些,这种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好。”

“那先这样,你记得提醒他每个月都务必要来复诊一次。”医生递给他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事随时跟我联系。”

方世灼接过,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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