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两日,柏珩还没有任何消息,虽然贺聆的生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一朝被蛇咬后一刻不敢松懈,尽量不让自己独处。

工作室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为一些原创店面设计首饰的款式,但全天下甲方估计都有一个通病,仿佛不多改几次就不够本似的,贺聆最近就遇到一个极为难缠的甲方,不是说设计不够有新意就是不吸睛,稿子改了七八次还不满意,他烦的不行,偏偏这个甲方给的又实在是多,只能一再地迁就。

眼见就快到下班时间,贺聆的稿子才到收尾阶段,不得已他只好自发加班。

连晚饭都是囫囵吃几口了事,改得头晕眼花,才赶在十点前将稿件发送到对方的邮箱,他揉着发涩的眼睛长吁一口气,公司还有两个倒霉蛋跟他一样在坚守,见他开始收拾东西,羡慕得两眼冒光。

夜深之后,空气没那么燥热,但走了几步路,贺聆还是出了点薄汗。

公交车十点就停运了,他自然没赶上,只好站在路边打车,司机是远程接单,离他将近四公里,要十来分钟才能到。

他边等司机抵达,边随时划拉着手机,这个时间点,路面虽然还有行人,但只是零星几个,显得有些寂寥。

贺聆莫名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几辆夜行的车驶过,除此之外,没有半点波澜。

他忍不住笑自己疑神疑鬼,可下一刻,却见到街道的转角处蓦然出现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

飞蛾汇聚在路灯上扑腾扑腾地拍打着翅膀,带起空气细微中的尘埃,而迎着幽黄的灯光,贺聆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柏珩一如记忆中的稠丽,像是一株在夜里盛放的昙花,漂亮得惊心动魄,只是他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比这深夜还要暗沉,正隔着几米的距离炙热地看着贺聆。

贺聆在他过热过深的眼神里呼吸微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柏珩竟然真的来找他了。

贺聆第一反应是给柏良打电话,可柏珩已经上前来,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斥道,“站住。”

柏珩闻言身形一顿,白润的脸浮现显而易见的委屈,可他竟真的停了下来,喃喃地说,“你怕我。”

贺聆喉咙微涩,幸而周围还有车辆,他不至于是孤身一人,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再见柏珩的准备,可柏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反倒让他有些无措。

他强定心神,声线客气而疏离,可细听亦有淡淡的怪责,“你家里人正在到处找你,怎么一年了,你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柏珩见到贺聆肯搭理自己,转悲为喜,他轻轻咬了下唇说,“我只是很想你,来看看你。”

贺聆沉声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柏珩眼尾失落地往下耷拉,继而苦笑了下,“我知道”

眼前的柏珩看起来没有半点攻击性,跟贺聆一开始认识的温软青年重叠在一起,可他不敢忘记柏珩做过的事情,浑身竖着无形的刺,“那你就不该来这一趟。”

“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听见柏珩的话,贺聆一愣。

“医生说我生病了,这一年我都有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贺聆,我知道错了,那些事,”他眼里泛着清波,“我得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贺聆实在不想回忆那担惊受怕的两个月,冷声说,“你要真想我原谅你,就不该再来找我。”

柏珩落寞地垂眸。

贺聆见他似乎真心悔过,语气稍稍放软一些,“小柏,回家去吧。”

他们两个不要再纠缠不清就是最好的结局。

正好贺聆叫的车到了,他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柏珩,手刚碰到车门,就听见柏珩带着泣音的声音,“贺聆,你听见我吃安眠药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丝的难过?”

见他提起这茬,贺聆内心警铃大作,猝然拔高声调,“你又想干什么?”

柏珩的表情似笑似哭,在浓稠的夜色里有几分凄清,他勉力地朝贺聆笑了笑,突然转身就跑。

贺聆脑袋尖锐一疼,犹豫两秒后,狠狠咬牙追了上去。

司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喊,“你到底搭不搭车?”

眼见柏珩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贺聆快速地说了声不好意思,边跑边给柏良打电话。

“我见到小柏了,你在A城的人呢,让他们赶紧过来,我待会给你发定位。”

他气喘吁吁,柏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扬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贺聆哪有那个闲工夫跟他解释,直接挂了机,喊了两声小柏,可柏珩半点儿不搭理他,只一个劲地往前跑。

贺聆回味刚才柏珩的话,越想越是心惊,低低骂了声。

夜况不好,小镇的街道七拐八弯,贺聆离柏珩越来越近,柏珩冲进一条不知名的道路,贺聆连忙跟了上去,终于在街口握住了柏珩的手腕,他气得七窍生烟,“你跑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骤然闪现一道白光,贺聆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柏珩重重地推了出去,他往后踉跄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目光所及的一切像是按下慢放键似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辆疾迅的重型机车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冲向柏珩,柏珩如同麻袋一般被撞出了几米远,贺聆同时重重着地,背部疼得一麻,而柏珩已经倒地不起,机车摔了个半弧,带着头盔的男人翻了两个身,匆匆忙忙地扶车离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贺聆完全懵了,他脑袋里像是在打雷,轰鸣得他有十来秒断了思考,等回过神来,他听见自己嘶叫着喊了声小柏,继而不顾擦伤与疼痛跌跌撞撞跑向倒地的柏珩。

幽微的路灯下,柏珩双眼大睁,嘴里有鲜血涌出,他似是想起身,却只能僵硬地躺着。

贺聆全身都在发软,他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只得用力地捶了两下地面,用疼痛来止住颤抖,他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拨了120,牙关颤个不停,“你好,这里是华西路,我不知道是哪一巷,有人被车撞了,情况很危急,请你们马上过来”他咬住了牙,“快一点。”

他挂了电话,跪倒在柏珩身边,却不敢去碰柏珩。

他这辈子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方才还活生生在他面前的人,如今却满脸是血,他过度惊恐,眼里涌出了泪,想说话,喉咙像是塞了棉花,再也发不出音节。

如果他不执意要追赶柏珩的话

柏珩一开口,嘴里就有刺眼的红漫出来,他唇瓣翕动着,贺聆用力地抹了下眼睛,才看清柏珩的口型是对不起。

贺聆崩溃地无声大哭,眼泪湿了整张脸,

柏珩想让他别哭,可想到贺聆是为了他才哭的,又忍不住地觉得高兴。

身上剧烈疼痛着,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如果真就这么死去,柏珩也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想让贺聆记住他而已。

——

与贺聆分别这一年柏珩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伪装。

何医生是个很优秀的医生,柏珩却不是一个好患者。

他的治疗很顺利,情绪也日渐趋于稳定,他按期跟医生谈话,按期吃药,只是没有人知道所有药物都喂给了下水道,当然他偶尔也要当着姑姑或哥哥的面将苦涩的药物咽下去,可转眼他就会冲进洗手间东西吐出来。

他得痊愈,至少在医生和家人面前是如此。

但他不能真的痊愈,他怎么能跟贺聆分开?

柏珩每天都会想贺聆,特别是在给他养的孔雀鱼投食时,他尤其想念。

他偷偷地想,不易察觉地想,想念像是疯长的藤蔓,将他整颗心都包裹得密不透风。

柏珩很讨厌身边的跟屁虫,害得他无法去见贺聆,可是他需要这些眼睛来向姑姑和哥哥证明他是一个正常人,果然,在他变成正常人的一年后,那些跟屁虫终于不见了。

他得小心一点,才不会被发现意图。

所以在撤去监控后的一段时间,柏珩依旧按部就班地过活,直到他悄无声息地逃离。

带他去A城的车子是黑车,车上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不过柏珩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贺聆,这些细微的不适也就算不得什么。

他迫不及待想跟贺聆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可是见了面、说了话那又怎么样呢,之后贺聆依旧会离他而去。

他得想个办法将贺聆绑在他身边才对。

贺聆果然是在乎他的,在见到贺聆追上来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瞬间想放弃自己的计划,可是他还是将贺聆引到那条街道。

“这可是会出人命的事情,我不干。”

“三十万,不会有人追究你的。”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哪有人雇车撞自己的?”

“五十万。”

“成交。”

机车撞在身上真的很疼。

他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生怕自己失去意识就再也见不到贺聆,只好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楚贺聆的脸,贺聆为他哭了。

那他所作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柏珩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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