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柏珩的手术很成功,但到底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医生建议十天后再出院。

贺聆每天下班后都会先回趟家带着贺母准备的一系列汤汤水水去医院探望柏珩,今天的是猪骨汤,柏珩左腿粉碎性骨折,按照贺母的话来说就是以形补形,多滋补点能好得快。

柏珩住院已经三日了,想来是疼得厉害,精神不太好,但见到贺聆时还是会像小狗闻到肉骨头似的两眼发亮。

他张大了嘴等待贺聆的投喂,这样自然而然的撒娇举动已经很久不存在于二人之间。

贺聆略一犹豫,看在他是病人的面子上满足了他,喂了他大半碗浓郁的汤汁,柏珩满眼欣喜,水润润的唇抿出个甜笑。

近来贺聆总有种割裂感,好似穿越时空回到两人在一起没多久那会,柏珩温软纯良又粘人,他也尽量给足耐心,可那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不快也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昨天医生来给柏珩检查后,他忍不住追出去问医生柏珩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月、半年、十年,也有的患者一辈子都缺失了某段记忆,永远想不起来。

他心不在焉拿纸巾给柏珩擦拭,柏珩神情有几分委屈地说,“贺聆,照顾我你是不是很累,对不起,我也想快点好起来。”

贺聆摇头,“别胡思乱想。”

“我醒来后,你都没有对我笑过,我之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惹你生气吗?”他似乎很认真在思索着,眉头紧皱,半晌痛苦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贺聆三两下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因为这几日的憋闷,语气不由得沉了些,“你能不能安分点?”

柏珩被凶得安静下来,咬着唇不说话了。

贺聆叹气,自顾自开解道,“算了,我跟你一个病人发什么脾气呢,你在这好好待着,我找医生来给你做检查。”

柏珩小声提醒,“有呼叫铃”

贺聆当作没听见,忽略柏珩红通通的眼睛开门出去。

他确实是去找医生,但也想透透气,没走远,就站在病房外的窗前吹风。

夏风燥热,越吹越是烦躁,他凝望着远处漆黑的天,乌云遮月,唯有零星几点坠在黑布上。

从柏珩失忆后贺聆就很难再保持冷静,他几次都想把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可见到柏珩那张惨白的小脸就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难道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任由柏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是,柏珩这次的车祸他有一定的责任,柏珩也确实救了他不错,但这不代表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如果他跟柏珩说清楚,柏珩会不会又开启新一轮的纠缠,吞药、车祸,下一次又是什么?

有一条隐形的人命压在他的肩膀上,压得贺聆喘不过气。

“小珩的报告出来了。”

柏良的声音将他从繁杂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他的膝关节伤得很严重,还需进行二次手术,医生说如果复位不当,很有可能影响以后的生活。”柏良站到贺聆身旁,脸色紧绷,“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我想尽快带小珩回去。”

“什么时候?”

“大后天。”

贺聆颔首说好,转身要走,柏良喊住他,“贺聆。”

他已经预感到柏良要说什么,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柏良道,“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贺聆很轻地笑了声,回身道,“柏总,我是A城人,我的父母还有工作都在这里,当初也是你跟我保证会处理好小柏的事情,我才留在这里发展的,现在你一句话又要我抛下来之不易的平淡生活,会不会太霸道了些?”

这几日柏良看起来足足老了好几岁,他叹道,“你不跟着去,小珩不可能离开的。”

贺聆沉默不言。

“贺聆,小珩他是做错过事情,但我说句不好听的,我劝过你不要招惹小珩,是你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造成这样的局面,你扪心自问没有一点责任吗?”

“所以我就该为这所谓的责任搭上我的一生吗?”贺聆扬声反问,“我跟你们走了后呢,等小柏他痊愈了就能万事解决吗,你敢担保他肯和和气气跟我分手吗,如果你不能做出保证,那我也不可能答应你。”

“那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

贺聆呼吸急促,直接了当地讽刺,“我没想到柏总不仅威胁那套用得出神入化,道德绑架这招还要更胜一筹。”

柏良脸色难看至极,半晌,颓然道,“贺聆,我求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救小珩。”

“你别给我戴高帽,”贺聆用力握了握十指,“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不如跟小柏说个明白,我不相信他真会再寻死觅活。”

他说着,快步走到病房门口,听见柏良轻声说,“他会。”

贺聆拧动门把的手一顿,脸色青白交加,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柏珩听见动静,急道,“贺聆,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我哥哥又为难你了?

柏良上前轻轻一扯,贺聆的手就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

他苦笑了声,觉得挺好笑的,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笑够了,自嘲地说,“我只恨自己不够冷血。”

柏良语气真诚,“多谢。”

贺聆暂时不想见到柏珩,没有告别就走了。

柏良推开病房的门,沉声道,“你如愿以偿了。”

柏珩靠在床上,正喝着剩下的小半碗猪骨汤,闻言,抿出个甜甜的笑,“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柏良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柏珩,心中滋味万千,他是一个想要挽救胞弟性命的兄长,即使愧对贺聆,也只能自私地顺着柏珩的意愿行事了。

至于那些贺聆不该知道的,他会抹得干干净净。

——

柏珩出院前一天,贺聆架不住父母再三的盘问,直接把柏珩的病房号告诉了他们。

在柏珩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正式见贺聆的父母,他紧张得一个劲问东问西,原先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贺聆却高兴不太起来,他昨天刚跟公司提了离职,也告诉了父母要跟着柏珩回去,父母全然掩饰不住的欣喜,那些苦闷只有贺聆一个人承受。

他情绪低落,柏珩忍不住嗫嚅着道,“你不想我跟叔叔阿姨见面吗?”

贺聆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你真觉得自己跟他们是第一次见?”

柏珩眼睛发亮,“我以前见过他们?”顿了顿,失落道,“我记不得了,那他们喜欢我吗?”

贺聆觉得对失忆的柏珩发脾气挺无理取闹的,但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嘲讽道,“喜欢到恨不得娶你进门做媳妇呢。”

柏珩很显然没听出他的反话,羞涩一笑。

贺聆拳拳打在棉花上,没意思极了,也就懒得跟个病人计较。

不多时,贺家二老就提着新煲的排骨汤到了。

“哎呀,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贺母见到小脸惨白的柏珩,心疼得不行,连忙将汤汁倒出来,“阿姨给你煲了汤,快尝尝。”

柏珩乖巧地道谢,拿着碗一勺一勺地舀着,又夸赞贺母煲的汤好喝,把贺母哄得服服帖帖。

“我听说你记不得事了,那象棋还能下吗?”

柏珩茫茫然地看向贺聆,贺聆瞪了眼贺父,“爸,你是来看病人还是来找棋友的?”

贺父讪讪笑着,“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边几人气氛温馨地说着话,柏良没多久就到了。

这还是两家的长辈第一次见面,自然是要寒暄一番的,柏良倒没有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精英感,对长辈很是敬重,言语恳切,贺聆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忍不住出声打断,“爸妈,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他忽略柏珩舍不得的目光,送二老出医院的门。

贺母对柏家人赞不绝口,“小柏的哥哥真是一表人才,人也有礼貌,怪不得把小柏教得那么好。”

贺聆嗯嗯嗯敷衍地应着。

“你别光哼哼啊,我问你,你现在跟小柏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呗还能怎么回事。”

“少跟我插科打诨,你都二十八老大不小的人了,既然决定继续走下去就得认真对待。”

贺聆一个头两个大,搪塞道,“再说吧。”

贺母还想说点什么,好在打的车已经到了,贺聆连忙把他们送上车,贺母嗔怪地指了指他,“等你明天回来再好好交代。”

送走父母,贺聆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就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身后是柏珩的伤势、柏良的请求和父母的期待,如果他抛下重伤未愈的柏珩,就会被扣上十恶不赦的罪名。

早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让柏珩推开他,最好两人双双负伤,谁也不欠谁。

贺聆慢悠悠地往回走,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开解自己,等柏珩痊愈后再做打算。

希望柏珩的手术能顺顺利利,他私心还是不想见到柏珩顶着那张漂亮脸蛋一瘸一拐走路的。

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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