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柏珩的膝关节修复手术很成功,但需卧床三个月后再下地进行复健,起码得一年才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往后柏珩也算是与剧烈运动绝了缘。

他麻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贺聆,等捕捉到贺聆就颤巍巍地伸出手。

贺聆看着他被石膏裹得严严实实的腿,到底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握住了柏珩的掌心,柏珩苍白的脸露出几分满足来,这才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等柏珩完全熟睡后,贺聆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没想到睡梦中的柏珩竟也能感应他的动作,他一动,柏珩的眉心就皱起,不得已,贺聆只能任由他握着,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拿湿纸巾给柏珩仔仔细细擦拭脸颊。

时至今日,贺聆依旧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时候柏珩的皮囊都很是赏心悦目,如今白着一张脸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更是有几分病美人的脆弱感,他注视着柏珩的五官,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的那种惊心动魄感。

如果不是他贪图柏珩的美色又费尽心机地接近,两人根本就不会有交集,更别谈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平心而论,抛去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柏珩确实做到了对他好的承诺,事事以他为先,满心满眼承载的只有他一个人,柏乔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柏珩对他的喜欢。

至少他做不到为任何人豁出性命,而柏珩却能在生死攸关时毫不犹豫地保全他。

哪怕是冲着柏珩救了他这一点,他是不是也得稍微对柏珩不那么冷漠?

正在贺聆陷入沉思时,跟医生沟通好治疗方案的柏良推门而入。

柏良看了眼熟睡的柏珩,压低声音道,“贺聆,我们谈谈。”

贺聆当着柏良的面往回抽手,示意自己走不开。

柏良脸上罕见地出现类似于无语的神情,贺聆出不去,只好他进来,他找了张椅子在另外一侧坐下来,将柏珩的情况说了,贺聆认真听着,在听见无法恢复如初时唇瓣不自觉地抿紧了。

柏良问,“你有什么看法?”

柏珩还在睡,两人的谈话声放得很轻。

贺聆勾住柏珩的食指,答,“听医生的话,严格按照医嘱治疗。”

“你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顾忌到柏珩还在这里,柏良又说,“等小珩醒了我再来找你。”

贺聆瞥了瞥眼皮紧闭的柏珩,抬眼道,“不用,就在这里说吧。”

室内安静了几秒。

贺聆的声音轻得需要凝神才能听清楚,他道,“就一年,小柏好了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也最好别再有交集。”

他注视两人相握的手,心里很是复杂,既想柏珩听见他的话,又担心这句话会刺激到柏珩,可最终他还是如实说了,柏珩就算真的听见了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贺聆不喜欢欠人东西,更何况他欠柏珩的是半条命,这一年他会心甘情愿留在柏珩身边陪柏珩复健,可等柏珩能正常行走后,他还是倾向于分道扬镳,毕竟裂痕是真实存在着,他无法假装没事发生。

柏良像是在看什么陈世美负心汉似的静静看了他半晌,下定结论,“小珩真是爱错了人。”

贺聆笑了笑,“就当是我配不上他的爱,这样说柏总能好受点吗?”

柏良当然没回他,又气又无奈地走了。

贺聆的唇角微微一沉,笑容消散,所有人都告诉他柏珩很爱他,连他心里也清楚柏珩对他的情意有多深,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不起柏珩过于浓烈的爱,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如果他为了一时的动容跟柏珩重新走到一起,那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他还没做好跟同一个人度过余生的准备。

贺聆望向睡梦中的柏珩,不禁想,如果柏珩遇到的不是他,那想必会是一段没有瑕疵的美满姻缘。

世事没有如果。

贺聆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乏,他给柏珩掖好被子,又把室内的温度往上调高两度,手还被柏珩紧紧握着走不开,干脆趴在病床上小憩。

他不知道他睡着后,有一双红透的眼睛悄然睁开盯住他柔软的发梢,几瞬,透明的泪珠没入枕头中,漾开一抹水渍。

——

手术后三周需要留院观察,柏良请了护工和营养师照顾柏珩的日常生活,贺聆也二十四小时陪着柏珩,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诸如上厕所和擦身都是贺聆经手。

柏家人时不时会来探望柏珩,柏虹来得最勤,贺聆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的交流,每次都会找借口出去。

这天柏乔只身一人前来,是来跟柏珩和贺聆告别的。

柏乔是远嫁,夫家是南方数得上名号的大家族,与柏家门当户对,当年虽说是联姻,但其实是丈夫对她青睐有加特地求娶,婚后两人日久生情,如今也算是模范夫妇一对。

因为是柏乔,贺聆就没特地离开。

柏乔是个很健谈的人,把柏珩小时候的糗事都抖了出来,“小珩刚上初二那年,学校有个性格大胆的女孩儿跟他表白,这个女孩儿呢跟我们家正好有点交情,三天两夜往我们家跑,说是要嫁给小珩,每次都把小珩吓得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你猜后来怎么解决的?”

贺聆不禁来了点兴趣,竖着耳朵听下文,柏珩涨红了脸,“姐,你不准说。”

他急得要去捂柏乔的嘴,贺聆将他牢牢按住床上,啧了声,“别乱动,”又问,“怎么解决的?”

柏乔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啊,被堵了几回后,当着女孩儿的面哭了,人家嫌弃他不够有男子气概,又喜欢别人去了。”

贺聆想到被女孩子追求吓得哭鼻子的柏珩,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还揶揄地看了眼柏珩,柏珩羞恼地拿被子把自己闷起来,瓮声瓮气道,“姐,你要再在贺聆面前揭我的底,我就生气了。”

柏乔笑得停不下来,半点儿不把柏珩的威胁放在眼里,“还有呢,他高一参加夏令营跟老师去挖蘑菇,人家同学吃的都是好菇,就他一个人不走运吃到了毒蘑菇,送到医院时非说自己是天鹅要给大家跳天鹅舞,同学录的视频我还珍藏着,回头我给你找找,让你看看天鹅舞是什么样的。”

贺聆清丽的眉目舒展,这下是真笑得不可抑制了,他想要笑话柏珩,忍不住去揪柏珩的被子,等被子掀下来,跟脸蛋绯红的柏珩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有点怔住了。

贺聆意识到气氛微变,讪讪地收回手,笑容也淡了几分,只说,“你以前还做过这种傻事啊。”

柏珩呆呆地看着贺聆的笑容,半晌才憋红着脸点了点脑袋。

柏乔掩唇笑了笑,“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以后有空再把小珩的糗事都告诉你。”

贺聆连忙起身送她出去。

“就到这儿吧,”柏乔在电梯口停下,“小珩还在等你。”

贺聆看着一闪一闪的数字,心里还在回想着刚才跟柏珩的对视,一时有些后悔忘了形,才让气氛变得那么微妙。

他听见柏乔轻声说,“其实你跟小珩未必无法挽回,为什么不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电梯到了,柏乔抬眸笑道,“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送走柏乔后,贺聆慢悠悠地往回走。

医院的走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众生百像这个词在连接着鬼门关与人间道的医院里有着最为深刻的表达,没有人知道走过身边的人得的是吃几颗药就能痊愈的感冒还是药石无灵的绝症,在生死面前众生平等,没有谁有特权。

为别人豁出性命,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他站定在病房外往里看,柏珩靠在床上,似乎是疼得厉害了,五官揪在一起,腿上的石膏比洁白的天花板和床单还要白得刺眼。

柏珩侧过身想去拿桌子上的止痛药,但他腿脚不便,倾身时拉扯到伤口,疼得额头冒汗,又靠回去微微喘息着。

贺聆推开门,他似被吓了一跳,明明疼得脸色惨白,却还是对贺聆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轻声唤了声贺聆。

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点说不出的讨好意味。

贺聆走上前去问道,“伤口又疼了?”

柏珩唔的一声,摇摇头,“不疼。”

“既然不疼那就不用吃药了,”贺聆拿起桌子上的止痛药晃了晃,注视着柏珩光洁额头上细密的汗,故意吓道,“俗话都说是药三分毒,以后都别吃了,我拿去丢了吧。”

他作势要把止痛药丢进垃圾桶,柏珩果然急了,咬唇支支吾吾地说,“疼”

贺聆哼了声,“那你逞什么能,疼就说,我又不会虐待你。”

他说着给柏珩倒了杯温水,又倒了两颗药到柏珩的手心。

柏珩眼眸亮晶晶的,连吃药时都在偷偷看他,吃完了止痛药,贺聆放杯子时,柏珩才嗫嚅着说,“我怕,你也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喜欢别人”

贺聆动作微凝,颇觉好笑,“哭和疼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男子气概的标准,再说了就算是,你在我面前不说哭了一百次也得有八十次,我要嫌弃你早嫌弃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柏珩期待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不会喜欢别人,对吗?”

原来是拐着弯问他话呢,贺聆抿了抿唇没回答。

柏珩失落地垂下眼睫,“我不说了,免得又惹你生气”

“你知道会惹我生气还说?”

贺聆走到窗口处打开窗透气,余光瞥见柏珩被斥得越发萎靡,脑袋恨不得埋到地底去。

他忍不住悄悄勾了勾唇角,多日的阴郁心情终于有见明的迹象。

别的不说,欺负柏珩还真是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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