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分了吧，意哥
半个月后，9月6号晚，贺意赴姜未的约。
他特意穿上姜未送他的那套西装，黑色的裤子下面，是旁人无法窥见的粉色衬衫夹。
姜未特意将约会的时间提前到生日前一天晚上，贺意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会相拥在一起，或许那时候姜未正在他的身体里，会特意停下来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贺意笑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一对蓝钻袖扣给自己戴上，又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确保没什么问题，才拿上车钥匙出门。
宽敞的平层餐厅中心摆着一台白色的钢琴，贺意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钢琴价格不菲，不像是餐厅的东西，倒像是姜未特意搬来的。
等会姜未不会还要亲自给他弹奏一曲吧？
弹也行，挺浪漫的，自从回国，很少有这样浪漫的事了。
姜未给他弹一首曲子，他就在晚上回报点溏淉篜里什么。
什么都可以……
这样想着，贺意嘴角的笑意实在压不下去，手指头轮番敲着桌面，敲了会儿，抬手看了眼时间。
“臭小子。”他暗骂一句。
这种时候居然敢迟到，待会儿来了，得让他自罚三杯。
没过几分钟，又改变了主意，三杯有点多，两杯刚好，微醺之下的人最听话，也最可爱。
“嗡——”
贺意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机，方鑫来电。
他没想接，临来前他早就跟方鑫打过招呼，就算天塌下来，今晚上也不要给他打电话。
贺意看向外面，天还没塌呢。
手机响了一会儿终于停下，贺意一口气还没松到底，方鑫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贺意这才意识到今晚的事情处处都偷着不对劲，姜未迟到了半个小时，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反倒是方鑫的电话像催命一般打进来。
他有点心慌，盯着手机，在挂断前接起了电话。
“喂？”
“老板，正莱出事了！”
贺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什么事？”
“姜为民一家全都被警方带走了，正莱的几个高层也被传唤，就刚才的事。”
贺意站起来，举着手机大步朝外走，路过那台白色钢琴时脚步停了一下 继而加快脚步。
“我现在回去，什么事先打听清楚了。”
“好！”
还没到公司的时候，贺意脑子里窜出过许多种可能。
姜为民这个人能把公司做到这么大，有魄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走的小心，做慈善做口碑，年年优秀企业。
这样一个人，到底出什么样的事，居然波及到全家？
贺意心里没底，他那颗心脏从接到方鑫电话开始一路下沉，从心脏伸出来的线到现在还拽着他的喉咙，要么断线，要么扼喉。
他走的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电梯，用力将关门按钮拍了好几下，一直盯着电梯内的显示屏看。
数字在一个个往上跳，终于跳到意思集团那一层，电梯门打开，看见方鑫脸色的那一刻，贺意心里的线断了。
“贺总，正莱这次……”方鑫没说完，接下来的话用一个摇头代替。
“什么事？”贺意稳住声线，往自己办公室走，边走边打开微信，给冯子尧发消息，托陆霆打听。
“是正莱那个保健品，吃死了两个人……”
贺意猛地停下脚步，手指不自觉用力，整个屏幕被他捏得花白。
方鑫看了眼贺意的表情，继续道：“据说还有一个在医院抢救。”
这时冯子尧的消息也发了过来，是陆霆的语音。
“贺总，这事你千万别插手，挺严重的，别把自己裹进去。”
贺意思绪全乱了。
连陆霆都劝他不要插手，难道这事真没什么转圜余地了吗？
冯子尧怕贺意不听劝，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贺意，刚陆霆说的你听了吗？”
贺意没回话。
“贺意，你别他妈犯浑！三十多岁了，还感情用事！这他妈不是小事，你知不知道正莱扯上的是人命官司！”
十几年的朋友做下来，冯子尧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贺意要干什么。
“知道了，先挂了。”贺意要挂，又被冯子尧喊住。
“先等等贺意，陆霆让我问问你，正莱那个子品牌，叫阿颜的，推广是在你们那做的吗？”
“是。”
“操！”冯子尧骂了句，“陆霆就在我这，他说让你现在立马去告正莱，赶紧的，别惹得自己一身腥，先把你自己摘——嘟、嘟、嘟。”
贺意把电话挂了。
他低头给姜未拨去电话，一直到铃声响完，那边都没人接起，他按断电话，细看下大拇指在微微颤抖。
“老板，我现在让法务部起草——”
“不告。”贺意把手机丢到桌子上，想起什么，转身跟方鑫道：“正莱子品牌阿颜入档的所有资质文件和合同都拿过来。”
方鑫动作很快，五分钟就把所有资质文件和合同都搬到了贺意办公室。
贺意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问题，但正是这样，事情就越严重。
所有食品资质都是合规的，现在出了事，说明这些资质，是伪造的。
伪造食品资质……
正莱集团伪造资质审批文件，意思是可以告正莱的，且一告一个准。
但不能告。
一旦告了，他跟姜未就彻底完了。
合同是姜未带来的，贺意不敢告，他不确定这一告，会不会牵扯到姜未。
“不能告。”贺意脱力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按住额角，闭眼思考对策。
“老板……”
“等消息吧。”贺意挥挥手，让方鑫出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贺意终于在陆霆那里得知整件事的经过。
“正莱的新产品阿颜，主做阿胶制品，也就是养颜口服液之类的东西，我所了解的消息，这回是被人举报的。”
“举报人直接提交了检测报告，其中阿胶含量造假，用牛皮胶代替；木糖醇含量造假，用麦芽糖代替，凑巧了，死的两个都是糖尿病患者，而且……他们的食品资质是伪造的，这事不光正莱保不住，给正莱盖章的有关部门也逃不了。”
贺意抽出合同和资质，在最角落里翻到了阿颜包装盒的截图，合同和资质上的配料表确实不同。
而他当时只看了资质，确保没问题后直接找审核入档了……
陆霆说完，大胆猜测：“正莱几个高层如果不知情的话，除了免职没什么大事，但姜为民和姜莱，估计要把牢底坐穿，上次出这么严重的食品安全事件，你应该知道，婴儿奶粉那件事。”
贺意自然知道，那个是意思集团成立初期合作的顾客，出了事之后，贺意为了明哲保身，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告了。
“姜未……”
“他应该没什么事，当然，我是说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这事他有参与，也逃不了。”
贺意用力抿住嘴角，关于阿颜这个产品，姜未从来没跟他提过，他并不知道姜未是否参与了进去。
“贺总，听我一句劝，该怎么告就怎么告，你告了，最起码能保住意思，你不告，正莱也救不回来了，为何不告呢？”
“我知道了，谢谢。”贺意挂断电话，呆坐了会儿，从联系人里翻了半天，拨了一个电话。
“喂，段总，是我，贺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迟疑了会儿，继而客套道：“哦，贺总啊，贺总可是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啊。”
贺意陪笑，语气讨好：“是，是，这不最近挺忙的，段总今天有空吗？我请您吃个饭？”
段厉强直接拒绝：“贺总是为了正莱那事？这饭我可不敢吃啊！”
“是……”贺意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为了正莱，段总，您看这事——”
“这事没希望，我劝你别沾。”说完，电话直接挂断。
“……”
贺意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在联系人里翻找。
“喂，纪队，是我，贺意。”
“喂，方总，我，贺意啊，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林局……”
……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贺意闭上疲惫的双眼，脑子里响起乱糟糟的声音。
“贺总，这事真帮不了。”
“贺意啊，哦，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留意一下吧，这边有点事先挂了啊！”
“哦哦，好的好的，我先接个电话。”
关系近一点的，苦口婆心要他自保，关系远的，恨不得直接把他删了以绝后患，就连他爸也特意打电话来警告他不要插手。
贺意把所有的关系都动用了个遍，可正莱这两个字就像什么瘟疫，人人避之不及。
而他到现在都没能联系到姜未。
姜未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有热饭吃吗？是不是一夜都没法睡觉？
他会不会……会不会害怕？
一想到姜未正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审讯室里，一轮审讯二轮审讯，紧接着是各种签字画押……
贺意眼圈红了几秒，又被他强行压回去，继续打电话。
这件事一经爆出，一个小时，话题词条后面就挂上了“爆”的字样，眼尖的网友发现这事又跟意思集团有关。
【上次说要接受广大网友监督的是这个意思集团对吧？我没看错吧？】
【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看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不该连这个意思集团也一起调查一下吗？】
【对啊，真的对有意思失望了，一个视频软件，现在一打开全是广告，无语。】
【好好整改吧！上次差点出了人命，这次真的出了人命！】
【卸载有意思！我们一起抵制有意思！】
9月6号深夜，意思集团公关部一片死寂，头一次面对铺天盖地的诋毁却无法反驳。
9月7号早，贺意三十一岁生日这天，警方上门将贺意，方鑫以及审核部门几个职员一并带走调查。
傍晚时分，意思集团召开集体会议。
贺意站在会议桌前，目光从几个部门组长脸上一一划过。
最终，他带着艰涩开口：“由于我的决策失误，‘有意思’APP无法继续运营，公司在预估风险之后，决定……决定放弃‘有意思’这个产品。”
说完，他朝面前十七个人深深鞠躬。
“对不起各位研发初期付出的心血，和这一年多来为之做出的努力。”
一阵沉默后，方鑫坐不住了，站出来替贺意说话，“其实就是下架整改，罚了点钱，等风头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再换个壳子上架，芯子还是用的之前芯子。”
没人说话，但大家都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乐观。
有意思APP是意思集团的主流产品，尤其是在“YISOU”渐渐沉寂之时，他们近半年的利润几乎有一半来源于有意思。
就这样草率的放弃，意思集团还能走多远？
“贺总。”研发部小组长彭究突然站起来，“我们明明可以告正莱的，不一定要直接放弃。”
说完没等贺意回话，彭究继续道：“当然，我也能理解这其中的原因，之前我同意来意思集团工作，其实就是奔着‘有意思’来的，现在所有心血都白费了，我继续待在意思……也没什么意思了。”
贺意抿了抿嘴唇：“抱歉，让大家失望了。”
“贺总，谢谢这一年多来的照顾。”彭究朝大家鞠了一躬后，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彭究走后，贺意又重新看了一遍剩下的几个人。
“公司只是砍掉了一个产品，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新产品面世，有意思事业部的员工，明天会重新编组，进入其他事业部工作，大家如果有什么想法，在这里不方便说的话，可以给我发消息，散会吧。”
大家拖拖拉拉离开会议室，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只有方鑫留了下来。
贺意看他一眼。“怎么，你也要走？”
“走个屁！”方鑫难得爆了个粗口，“我来的时候公司就俩人，要我走，等公司只剩我们俩再说吧。”
“没那么严重。”贺意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转了转酸胀的脖子，朝方鑫伸出手，问：“有烟吗？”
方鑫摇摇头：“没有。”又劝道：“别抽了吧，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抽多少了，这一天把你十年的烟都抽完了。”
贺意收回手，静静坐着发呆。
烟草很适合用来放大情绪，快乐时来上一根会更快乐，但忧愁时来上一根会更忧愁。
“还是联系不上吗？”方鑫问。
“嗯。”
他知道姜未在哪，但他见不到，连找人通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在会议室呆坐了一个小时之后，贺意的电话突然响起，姜末儿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贺意神情一凛，立马跑到桌边接起电话。
“喂，姜末儿？”
姜未那头扯着他的破锣嗓子：“……意哥，对不起。”
“你在哪呢？有事没有？我现在过去接你。”
“意哥，别来了……”
一阵死寂过后，贺意好似知道姜未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张了张口。
“姜末儿，你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要是还记得，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两个月前，爱意满满一出事，姜未就想过解约把贺意推出去。
两个月后，姜未的选择从未变过，且变本加厉。
“分了吧，意哥。”——
阿胶是驴皮制成，有补血益气活血的功效，但牛皮没有。
食品的配料表是不能自己乱写的，要按照配料含量递减排序，比如阿颜的食品配料表会标明：阿胶含量35%，但其实他的阿胶含量并没有35%，是用牛皮胶代替的。
木糖醇作为不参与人体代谢的甜味剂，糖尿病患者是可以吃的，但麦芽糖就是糖，严重的糖尿病患者摄入过多会致死。
在阿颜的配料表中没有麦芽糖的出现，而木糖醇含量可能会标注个7%，但其实木糖醇含量没有7%，剩余用麦芽糖代替。
还有就是，一个食品想要在商超上架售卖，是要经过食品药监局备案的，所以给正莱盖章审批的人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