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都是狗

我的屋子在一楼,外头就是院子,离大门不过三四米。虽然现在三更半夜,该是不会有人路过看到我们,但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PTSD,没有沉溺这个吻太久,扯着贺南鸢的胳膊就将他带到了屋里,随后好好锁了门。

“你怎么进来的?翻墙?”怕开大灯万一柏胤他们起来上厕所看到会引起怀疑,我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光线仅够照亮书桌一块,其它地方都显得昏昧难明。

“本来想翻的,后来发现门没关,我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我一转身,贺南鸢便又欺上来,将我抵到了门上。

“门没关?”一琢磨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睡觉前我说柏胤不知道在门口捣鼓什么捣鼓那么久,原来是在留门啊。

“嗯,然后正好遇到柏胤出去,他就给我指了下你住的屋。”

欸?

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柏胤能去哪里?一定是去找舅舅了。

厉害啊这俩人,一个过去一个过来的。柏胤是不是早就从贺南鸢对他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端倪?不然怎能如此坦然地与贺南鸢错身而过?

我给你留门,为你们在摩川面前说好话,作为回报,你这小兔崽子的嘴给我闭紧点,就当不知道我和摩川的事。说不定柏胤是这个想法。

“咱这舅妈有点意思哈。”我单方面宣布,这个舅妈我认了。

贺南鸢亲了亲我的脸,又亲了亲我的唇角,亲的时间都不长,力道也不重,就跟只蝴蝶在脸上忽闪着翅膀飞过似的。

我觉得有些痒,笑着避开了:“你干嘛呀?”

总觉得他这会儿心情特别好,我叫柏胤舅妈都没反应,还有这种亲法……简直就像是,珍爱一样事物到无以复加的样子。

“没有我你会死?”别开脸后,贺南鸢没有追上来接着亲,而是顺势抱住我,将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炙热的呼吸喷吐在颈侧,我打了个小小的颤。当时说的时候没觉得多肉麻,现在也就过了几小时,再从贺南鸢嘴里听到,怎么就有种别人当着我面读我小学作文的羞耻感呢?

“我跟舅舅说的句句都是真心的,你不信就算了。”我以为他是觉得我太夸张。

“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说完,他张开嘴,轻轻咬住我脖颈与肩膀相接的那块地方。

之前听过一种说法,说人类因为不断的进化,成了食物链顶端使用工具的王者,所以渐渐就丧失了对危险的敏锐判断。

但我觉得这种敏锐还是看人的。比如现在,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是我敢点头,贺南鸢绝对会像草原上的狼扑咬猎物般,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当然没有。这话又不能当饭吃,我有病啊天天跟人说?”

贺南鸢松开齿尖,重新将唇贴上我的肌肤,尽管一句话没有,但看来还是比较满意这个回答的。

“那你呢?”我瓮声瓮气地问他,“你说喜欢我,算不算话的?”

他直起身,将唇贴在我耳边,似乎是笑了下:“不算。”

我一怔,随即大怒。

“我操,你有胆再说一遍?”

他转身就要逃,我从后头跳上他的背,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不算。”他笑着又说了一遍,反手够我的领子,想将我从背上掀下来。

我牢牢扒着他,两只脚像剪刀一样钳住他的腰,一口咬在了他戴着耳环的那只耳朵上。

拉扯着那枚金色的耳环,我含糊着声音,语带警告地又问了一遍:“再给你一次机会,算不算?”

贺南鸢微微后仰着脑袋,痛嘶了声:“算,算!松开,到底谁是狗?”

怕他被我弄伤了,我很快松了口,但人仍旧骑在他背上不下来。

“都是狗!”怕吵醒别人,我压着声音,贴在贺南鸢耳朵学了两声狗叫。

在研究院待了快一个小时贺南鸢才回去,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我特地往二楼柏胤的房间看了眼,门窗紧闭着,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对方该是还没回来。

层禄族民俗研究院,听名字好像很官方,其实是个民办非盈利组织。院长是山南大学民俗系的系主任葛苍穹,一生致力于层禄族的民俗研究与旅游发展,发表过众多期刊论文,也撰写过不少专著。严初文是他目前在带的唯一一名博士生,虽然是学生,但比导师还狂热,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都待在厝岩崧搞研究。

昨天有点晚了,我搬进研究院的时候严初文已经睡下了,就没打招呼。今天醒来,柏胤特地将我拎到严初文面前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搬过来的理由,只说庙里住贺南鸢一个外人就够让人嚼舌根了,他怕我住久了那些层禄族的老僵尸又要说三道四。

这个理由很好地取信了严初文,这位年轻的民俗学者不仅热情地带我参观了研究院上下,还给我分享了他跟他导师一直在推进的一些项目。

“你知道他们这边有温泉吧?我们和政府其实一直想要推进层禄族的旅游项目,将这里打造成一个风景优美、老少皆宜的旅游景区。可因为种种原因,这些年始终没谈下来。”说罢,严初文叹了口气。

“为什么谈不下来?”

“和信仰有些关系。”严初文扶了扶眼镜,道,“他们认为沧澜雪山上的一切,水、草、石头,都是山君赋予的。他们可以为了生存去喝山上的水,让牛羊吃山上的草,用山上的石头盖房子,但是不能因为想要财富就出卖山君给他们的东西。”

乍一听,好像没毛病?

“其实我看他们好像也不是很缺钱,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随他们?”

莫雅她家住在别的村不知道,就看左勇家,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有车有房,家里三个小孩儿都有书读,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跟海城那种大城市肯定没法比,不过跟我想象中住木屋、没有水电的景象比还是要好得多。

“那只是棚葛。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棚葛只能接收到一家通信公司的信号,到去年才增加到两家。你看到的一切安居乐业的景象,都是这一代频伽花了八年才做到的。但频伽能辐射到的范围是有限的,更远的地方,像那些边缘的小村寨,他就无能为力了。”严初文耐心地解释道。

“有很多村子,进出只有一条非常危险的山路,一到下雨就有可能引起山体滑坡。那里的孩子上学需要翻山越岭,起早贪黑,那里的大人,一年辛苦耕种可能也就只够温饱。想要这样的村子富起来,就必须修路,可是修路又要很多很多的钱。”

这样一说,当初做第一个梦的时候,未来的我到厝岩崧找贺南鸢,好像就是因为一直下雨差点没见成。后来贺南鸢冒着风险赶来见“我”,“我”还骂了他一通。

“我明白了,层禄人现在的好日子,是因为频伽和政府,不是因为山君。”信仰或许能带来精神上的富足,但带不了物质上的富足。

严初文笑了笑,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这话你可不能当着层禄人的面说。”

我说:“没事,我要说也只会当着贺南鸢的面说。”

可能身体里有一半夏人血统的关系,让他在层禄族总是缺少归属感。虽然他是山君虔诚的信徒,信仰着那些善的、好的,但也是糟粕的反抗者,无比嫌弃着那些后来人强加上的定义与束缚。

我斜倚在二楼阳台的护栏上,眺望着远方的沧澜雪山。雪白的山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神圣不可侵犯,据说至今还没有人能征服这座圣山。每当有攀登者试图登上她,层禄族人便会向山君祈求降下风雪。

这个民族,看着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但细细接触起来,其实在人性的复杂多样上,与夏人也没什么区别。

为了不让我跟贺南鸢单独相处,舅舅可谓煞费苦心。

先是让黎央白天的时候跟个小尾巴一样到处跟着,再是以辅导功课为由,把我们仨一起集中到他屋子里做作业。

我还不能有意见,一有意见,他就用那种明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藏机锋的语气问我上学期期末考了年级第几名。

听严初文说,舅舅当年是首都大学肄业。首都大学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能考上的都不是一般人,我这个193名在他面前都不能算学渣了,应该算智障。

恍惚中,我有种外地穷小子被丈母娘嫌弃一穷二白学历还低的错觉。憋屈,但是毫无办法。我总不能拉着舅舅的手跟他说:“舅舅,你别看我现在不怎么样,我将来可是个博士!”

好在贺南鸢很会见缝插针,只要舅舅一走开,就会用脚踢踢我,或者在桌下扯我的袖子,等我将手放到桌下,就一把握住。

寒假最后一礼拜,我就这么在白天做作业,晚上和贺南鸢幽会中度过了。别说,还挺充实。

离开学还有二天的时候,柏胤说他来送我们去学校,我简直是欢奔乱跳地收拾了行李。终于啊,我内心载歌载舞,终于能结束这漫长的“异地恋”了!

车上播着音乐,贺南鸢靠在一旁睡着。我吃着严初文临走前给我塞的特产牛肉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柏胤聊天。

“叔,你什么时候回海城啊?”

“再过几天吧。”柏胤唇边泛出一种带着柔情的笑意,道,“想多陪陪你们舅舅。”

哟,这是装都不装了,摊牌了?

我瞟了眼身旁没有苏醒迹象的贺南鸢,小声问:“舅舅是不是不喜欢我?”

自从知道我跟贺南鸢在一起后,他就一点不亲切了,对我好严厉啊。

柏胤道:“没有,他对在意的人才会有脾气。一般人看他只是频伽,层禄的言官,亲近的人看他才是摩川,是真正的他。”

有他这句话我放心不少。

两百公里,上午出发,下午也到了。柏胤急着赶回去,晚饭都没吃就走了。学校食堂还没有开,我就跟贺南鸢去老街上逛了逛,买点开学要用的学习用品,再吃个饭。

经过一栋老旧的图书馆时,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一下叫住我们:“欸?你们两个,还认识我不?”

我眯着眼回忆片刻,在茫茫记忆中检索出了他的脸。

“卫生院跟我一起挂水那个叔叔?”

走过路过不错过,胸口名牌上写着“周旺”两个字的中年男人热情邀请我们在四点半闭馆前最后参观一下身后这栋快五十年的建筑。

图书馆一共四楼,从装修到书架上的书籍都透着一股浓浓年代感,空气中更是散发着一种纸张保存不善而产生的腐朽的味道。

前三层就我们三个,安安静静的,再没有别人。算不上窗明几净吧,但也挺整洁的,可到了第四层一下子就画风突变了。

第四层比其它楼层都要小上一半,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黄色会议桌,桌面上、地上铺满了凌乱的纸张和书籍。一名白发白须的老头正伏案奋笔疾书着什么,身后的移动白板上,全是些看不懂的公式和名词。

“这是我爸。”周旺尴尬地介绍道,“年轻时候是搞物理研究的,后来有个问题想破头都想不出答案,就钻了牛角尖,现在有点不正常。”他对着自己太阳穴画了个圈,“也不是老年痴呆,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的。”

才说着,那老头忽然就振臂高呼起来。

“人类可以穿过爱因斯坦罗森桥!人类可以穿过!明年我一定能得诺贝尔物理奖,只要攻克这个难题,我一定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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