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炽哥, 我‘死’后会隐身一段时间,你帮我抹掉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还有很多事都需要你替我善后, 靠你了。”

“祝我们计划顺利。”

那是姜凉昭对晏为炽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今天。

仍然是最后一句.

既然计划成功了, 那为什么姜凉昭至今没有现身?

他去哪了。

晏为炽指间的钢笔停止转动, 那颗暗金的星星在灯光下折出一抹亮色。

瞬息后,钢笔落到已签好字的文件上面, 在一寸之地滚了个来回,归于平静。

晏为炽转笔的那只手往办公桌一侧的几层抽屉那里伸,他打开第三层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他从老石村回到首城不久收到的。

信的署名斯文优雅, 两个字。

——凉昭。

寂静的办公室里, 晏为炽三言两语讲述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在那之后,他把信按在桌面上,推向中间靠前。

黄遇沉浸在发小设局假死的信息里, 心口起伏都近似平了,他两眼瞪直视线凝在虚空。

整个人被定格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叮”

金属声突兀地擦响。

黄遇僵硬的神经末梢一抖,接着开始高频率抖动快得抖出了残影, 大脑一阵阵钝痛,他迅速拔掉手背上的针管, 在飙出的那滴血珠落地前,呼吸粗重地转着轮椅过去。

晏为炽叼着烟,两指捻起信, 抛到黄遇怀中。

黄遇刚一低头就把眼睛转开:“我不敢看, 靠……靠靠靠!我不敢!”

之前在网上看他跟未婚妻的小说,他都是第一章 没看完就先看反响, 非要先确定结局大方向朝哪儿,是天上人间还是阴曹地府。

是HE他才看,不是那就……

不可能不是!

黄遇干燥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炽哥,你先告诉我,昭儿是不是还活着。”

“出息。”晏为炽拿打火机敲了两下桌面,“这就是你说的能撑得住?”

黄遇的脸跟脖子轰地烫热了起来,这么快就打脸了,真他妈有点儿臊得慌:“我那不是,咳,人嘛,理性感性一线之间,随意切换。”

炽哥的状态跟平时没两样,黄遇攥了攥手上的信,所以这里面应该是好的内容吧?

比如昭儿活着,能吃能跑,胳膊腿健全,他只是厌倦了尔虞我诈争权斗利,趁这个机会去了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了一家照相馆。

或者做了自由摄影师,四海为家。

这样的话,他就原谅昭儿连同炽哥一起耍别人,也把他给耍了。

黄遇全身哪儿都痛,精神上却极度活跃,他打开了信。

当第一行字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眼猛然闭上,捏着信的手抖了起来。

“炽,炽哥,昭儿……”

黄遇一个男子汉,眼泪不要钱似的大颗滚落。

“真是服了。”晏为炽将才抽了几口的烟摁在烟灰缸里,他拿了一包纸巾,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近。

黄遇是真的在哭,不是压抑的哽咽,他哭得脸上的伤都裂开了口子,泪水成了血水,整张脸像命案现场。

“不看了,我不看了,我草姜凉昭搞什么飞机!”

又哭又骂。

晏为炽把纸巾丢给他:“鼻涕都拖到嘴边了,新时代霸总就这样?”

黄遇惊慌混乱的情绪被炽哥一通轰炸,他吸了吸鼻子,试图挽回形象:“霸总又不是一天到晚都吊的。”

“老子坐过山车,一会天上一会地下。”

黄遇抽了几张纸巾擦脸,擦得伤口更加惨不忍睹,他“嘶嘶”疼得龇牙咧嘴,捧着脆弱的心脏继续看信后面的内容。

其实不长,言词也很简洁。

生病了。

怀疑过,挣扎过,释然了。

给自己,给亲朋好友,也给命运两年时间。

希望炽哥能在这个期限内帮忙照看他的三位至亲,除去不可抗力的生老病死之外,不用应付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护住他的家族企业,可以衰败,不坍塌就好。

别找他。

两年后如果他还在,就会回来。

回不来就是不在了。

他不在了,家族就不用再护了,该怎样就怎样。

哪天股市到了跌入谷底的边缘,两个发小瓜分或者一人吞并。

关于他的至亲们,用他留存的小部分财产送他们出国,不愿意就随他们去,不需要为他们的余生负责。

以上就是这封信的全部。

姜凉昭冷静理性顾全大局,他将自己那副蛀虫的身体实现了价值最大化。

去年初冬就当是永别。能回来则是奇迹。

黄遇的喉咙里喘出难受的气声,仿佛重回听到昭儿死讯那刻,身处墓园送葬现场大雨倾盆。

一个自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少爷,琴棋书画财经管理样样精通,持着良好的修养与气度长大,仅在未成年时期有过一次令人跌破眼镜的叛逆,其他阶段都被责任摆布,最终成为一名无可挑剔的继承人,从校园到职场无缝连接,获得了苛刻父亲的表扬,商界长辈们的赏识。

常年位居首城的黄金贵族榜首,正是大展宏图之际。

这样一个人,年纪轻轻的,脑子里长了个瘤。

恶性的。

黄遇哭嚎了声,两只眼睛瞪着炽哥,怒吼着扔掉信:“谁他妈要分他家!谁差那点了!”

晏为炽拿走那盒纸巾:“瞪什么瞪,我也是被骗的那个,还不是想开了。现在随你怎么发火伤心,平息了自己把信捡起来。”.

办公室里响着孩子气的抽噎。

黄遇被蒙在鼓里的火气不及悲痛的百分之一,昭儿的父母虽然保持着夫妻关系,但他妈在他“死”后不久就出家了,他要是好好的,一定会回首城看望的吧?

没回,是不是不太好。

黄遇急急忙忙堵住泄洪一般,要把他活活淹没的负能量,他抹了把湿漉漉凹凸不平的脸,转着轮椅去捡被自己扔到地上的信,尝试着尽力把心态往积极向上乐观明亮的方向挪动:“炽哥,昭儿什么时候回来?”

晏为炽立在整面绿植前,背对着黄遇,慢条斯理地拨着枝叶找枯黄的叶片:“按时间来算,明年秋末冬初。”

黄遇喃喃:“那还有一年零三四个月。”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开始一点一点梳理炽哥口中的部分跟信上的部分,昭儿的行事痕迹都是被炽哥清除的……

敢情他去年怎么都查不出昭儿出事的破绽,是炽哥的手笔。

那这次是不是炽哥放水,有意让他知道这些,让他帮着分走一半的压力?

还是说,炽哥暗示他偷偷派人去找昭儿?

黄遇直接问了,炽哥赶闹人的小飞虫一样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医院去,把脸上那些能吓哭小孩的伤处理处理,老实养腿,要是他再乱出院,就干脆把他的腿一节节敲断。

“就回就回。”黄遇抓了抓凌乱的短发,“大岐湾的项目……”

晏为炽:“放着,等。”

“他回来了,由他开发。”晏为炽拎着垃圾篓,掰枯叶往里丢,“他没有回来,我会按照他留下的那份计划书来动工。”

“行。”黄遇数手背上输液留下的针眼,他爹跟他说过一个比较隐秘的情报,那就是,姜卫民站的是晏振一派,一损俱损。

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咬狗事件。

姜卫民要是跟儿子选的在一队,哪会有后来的事。

黄遇哂笑,姜氏所谓的不幸中的万幸,宝贝女婿落网时没有对姜氏渗透得多深,其实是因为炽哥有在控制节奏吧。

这才让姜氏顶多损失一些项目上的心血,不至于伤到根基。

毕竟是昭儿的遗愿之一,嘱托炽哥护住他家的企业。

黄遇的脸色变了又变,什么遗愿!放屁!会不会形容你个傻逼!

他自我唾弃地在心里谩骂了片刻,颧骨因为情绪的激动发烫,也不全是激动的,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

“炽哥,”黄遇沙哑地叹气,“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在你跟昭儿眼里,我就这么难当大任啊?我们三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同样的家族继承人,我差哪了。”

“撒尿比个头的时候跟你比,我是稍微逊了点,但是跟他比,我还险胜他一筹呢,我排行不得是老二啊,他才是老小。”

黄遇委屈巴巴地控诉:“竟然把我给踢出去了,我屁都不知道。”

晏为炽简明扼要:“凉昭的意思。”

“反正他不在这儿,还不是你随便说。”黄遇揉了揉还红着的眼睛,哼哼两声。

“你在猪叫什么?”晏为炽回头。

黄遇抽抽嘴,他在外面好歹也是个大人物,被奉承巴结,走哪儿都一堆保镖开路,要多牛逼就有多牛逼,却还被炽哥当萝卜头训。

“我是说,虽然昭儿有那意思,但是炽哥你就同意了?没有为我争取一下?”

晏为炽侧头睨过去:“他说你的脸皮藏不住事,我花了半小时时间都想不出反驳的点。”

黄遇:“……”

晏为炽拿过靠在墙边的小梯子,踩上去拨上面那些绿植的枯叶:“信放我桌上,快点走,我还有一堆活。”

“行行行。”黄遇抚了抚信的边角,今晚这一趟知道的正正负负加起来,总和是正的,他咧咧嘴,拉长了声音,“炽哥啊……”

晏为炽不耐:“还没完?是不是找抽?”

“马上了。”黄遇翻了个白眼,言语中满是讨教与求解的意味,“我就是想问问,炽哥,你是怎么把这事放下的?”

几个瞬息的沉默后,晏为炽说了一句。

黄遇愣了好一会,放下信打电话叫下属进来给他拿输液架。

炽哥说的是,

“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保留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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