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最后的最后。

啾啾看见了一道光, 像是漂浮的仙灵,在给予她指引,她顺着那道光懵懵懂懂不停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见着出口触手可及, 一道滚滚热风突然呼啸而至!

“烫!”

啾啾差点国骂一声,捂着额头弹坐起来。

背后传来个郁躁不满的声音:“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啾啾一愣, 似曾相识的一幕, 仿佛很久以前, 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喂。”背后的人发出一个音节。

小姑娘转过头, 心中一动, 立刻撞上一双眸子。暗红色,流光溢彩, 永远都灼灼明亮。

那张脸过分漂亮, 哪怕一身锐利锋芒也遮掩不住的漂亮。

“钟棘?”啾啾愣愣的。

她记忆还停在过去, 她告诉他她在太初宗等他。

“所以, 你来太初宗是为了找我?”

“啊?什么啊?”少年微一挑眉, 不太明白, 单手捂住她额头, 很粗暴,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那感觉就是, 好像啾啾说个“嗯”,他就会立刻给她额心注入一段炙焰流火,让她清醒清醒一般。

啾啾眼睛微微睁大:“嗯。”

钟棘:……

好叭。她果然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好半天,少年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声音里还有着残留的郁闷和不安:“你睡了够久了,该醒了。”

啾啾摸着额头, 呆呆看他。

她有很多问题。睡了多久也是其中之一。她想问问钟棘他是怎么苏醒的,还想问问他醒过来多久了,大家现在都怎么样了。但最终,那些问题全部隐没,变成了白色的微光。少年在那片干净的微光中,有着最凶的气势,却送给她了最热烈的温柔。

“怎么……”钟棘刚要打破沉默,就见小崽子忽然扑进自己怀里。

二话不说,圈住他的腰,哇哇开哭。

是那种很孩子气的哭声,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因为小钟师兄,真的太好哭了。

她没有的那段记忆终于姗姗来迟,将所有线索连成一个圈。

他为了她进紫霄仙府,又为了她,一次次逃离紫霄仙府,明明本体在神仙井里受着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却做好准备在神木林陪她十年,等她结丹,将他灵脉换给她……

钟棘说,不需要你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宣誓主权,我本来就是你的,一直都是,未来也是。

他没有骗人。

他这三百多年,都属于她。

那几乎是他整个人生的时光,都在守护她。

少年目光往下垂了垂,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将她圈在怀里,胡乱安抚。

“碎星,你用掉了?”他低声。

“嗯。”小姑娘抽抽搭搭,鼻音奶绵绵的,脑袋一直往他胸膛拱。

啾啾终于知道自己对他说“你杀了我”的时候,有多残忍。

他曾经在她识海的钢铁都市中伫立,衣袍随风而动,巨大的LED灯光将他勾勒成一抹秀致剪影。当他终于登上藏雀山,进入太初宗,却发现她并不在这里时,他也曾这样立在月色之下,桀骜又茫然。

像是夜色中孤独的狼兽,失去了唯一的归宿。

钟棘别开视线:“用掉了,就不能杀你了哦。”

他没有第二把碎星。

“嗯。”啾啾哭得一塌糊涂,“不用你动手了。”

少年柔和下来:“……那还想死吗?”

她用力点头:“想!”

“哈——?”他瞬间生气,提起声音。

啾啾哭得一塌糊涂,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样放肆,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天生天长,彼此坦诚,不用隐忍克制。她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抽搭。

“不想死、死在小钟师兄刀下了,但,但想死在小钟师兄身上……”

她打着小哭嗝,用力揉眼睛,一手背的泪,滚烫。

“要死在小钟师兄身上。”

哭唧唧的,又很坚强,带着决心,说得惊心动魄。

少年:……?

纱幔随风拂动,地上影子缥缈如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崽子才停下哭声,还时不时在他怀里抽抽两下。

“哭够了?”

“嗯。”啾啾咬着他肩膀。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噎了噎,想起个事:“我是怎么回来的?”

少年张开嘴,刚要回答,外面一道声音却比他更快。

“当然是我的发带把你带回来的!”

——略显幼稚的声音。

***

白莘玉现在非常得意,

站在洋槐树下,旁边还站着张弛师兄。小男孩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我的发带不光可以带回身体,也可以引导魂魄归位,虽、虽然有点慢……”

也多亏钟啾啾的魂魄被幼年钟棘的灵气给凝实了,否则以发带那慢悠悠的速度,不等她回来,魂魄早就飞散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正是种种机缘巧合,他俩都安然无恙回来了。

某种意义而言,白莘玉算得上一个奇迹男孩。

啾啾乖乖与张弛师兄打招呼,又看向奇迹男孩:“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弛道:“我过来看看你们。”

这是真实答案。

白莘玉道:“我路过。”

这是不是真答案就不一定了。

看样子他和张弛师兄不是一起来的。啾啾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一个人一个设施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她眼睛黑了点。

“是路过?还是在跟踪小钟师兄?”

“嗝——”男孩喉咙间溢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大概代表了紧张,他一双手负在身后,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大声道,“我……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

“你不信?”白莘玉冷哼,“就知道你不相信,你大可以问问张弛师兄我有多关心你。”

张弛从善如流:“不错,白师弟的确很担心你,他连你的墓都帮你造好了。”

——那还真是相当担心啊!

最关键的是,白莘玉一点没觉得有问题,还挺了挺小胸膛。

啾啾:“墓呢?”

她想去拜一拜自己。

张弛沉声:“被小钟捏碎了。”

不出意料的回答,钟棘不光捏碎了那墓,还连着那块地也炸掉了,甚至差点把白莘玉炸掉,全然没有理解那憧憬他的小师弟,是花了多长时间来安慰自己才勉勉强强在墓碑上写上“钟师兄之道侣”几个字。

白莘玉脸红了好半天,才别扭地咂嘴,试图转移开话题:“那个,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刚才那句‘我想死在小钟师兄身上’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张弛眼疾手快地捂住小男孩的嘴,让对方从他手心里发出不解的唔嗯声:“呃……钟师妹,你能醒过来就好。”

“……”

小姑娘没吭声,眼睛沉在阴影里,一如既往看不出表情,但抿紧了嘴,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

白莘玉:“咕唔唔!放开唔!”

啾啾:……

张弛:……

张弛本来还想,他这趟过来正好撞上钟师妹苏醒,多巧啊,天时地利人和,让师妹走出门就能感受到门派师兄的关怀——太感人泪下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师妹如此狂放,语出惊人。果然越乖巧的外表下,藏着越疯批的灵魂。

张弛想仰头望天。

如果,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师尊那本《房中术》搞不好白买了。他那强悍凶暴的小钟师弟,说不定已经被这个看起来很好拿捏,还会哭唧唧的小姑娘……

呃。

“那,既然钟师妹没事了,我便先回去和师尊报告了。”

“嗯,有劳张弛师兄了。”

张弛夹着白莘玉脖子便往铸雀峰飞,过了好长一段路,才稍稍松开手,立刻听见自己这年纪幼小还不怕死的师弟懵懂不解:“‘我想死在小钟师兄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够了。

张弛捂了捂脸,抬起头,虎视眈眈:“你要再敢说这句话——或者敢把这句话说出去,我就取消你使用炼宝炉的资格。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炼制法器,只有眼睁睁看着你所有法器慢慢坏掉。”

白莘玉愣愣盯了他半天,虽然不懂钟啾啾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张弛师兄的威胁他很懂。

他张开嘴:“呜哇哇呜——!”

铸雀峰上排名第三的白莘玉小师弟,今天也被威胁到哭。

***

钟啾啾醒过来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传到归雀峰上的时候,棠折之正在炼丹,闻言一个火候没控制好,差点炸了炉。

少年捏着传音符,手心不自觉濡湿,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才捏了个信往家里送去,转身匆匆往外走。

刚穿过游廊,便撞见个苍白病态的少年。

“温师弟。”棠折之对他点头,对方也出声致意。

棠折之这会儿心里急,抬步要走,可顿了一下,又皱起眉:“啾啾醒了。”

“嗯。”温素雪垂着睫毛,“我知道了。”

“要一道去问世堂吗?”

傍晚余晖打下来,少年单薄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抿紧唇,摇头:“我就不去了。”

棠折之没多问。

他现在不想管那么多心理活动,只想急迫地确认啾啾安危,错开一步,擦过少年肩膀往前走。

温素雪是受回春堂师姐所托,将丹药带给棠鹊的,自然也将啾啾的消息带了过去。同样问道:“你要过去看看她吗?”

“不。”少女指尖攥紧了,一口回绝,“……我和她不是朋友。”

温素雪没说话,亦没露出任何波澜,淡淡的。

棠鹊看他一眼,扭过头,眼眶慢慢红了。这是正视自己内心之后得出的结论:“我嫉妒她,以前嫉妒,现在也嫉妒。嫉妒她有这么多人牵挂,嫉妒她优秀,嫉妒她拥有钟棘那样的感情……我,我不想见到她。”

温素雪心中升起了一股近乎茫然的可笑。

他们以前为什么会觉得是啾啾嫉妒棠鹊呢?

许久后,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呢?”棠鹊咬着唇,生出一抹希冀,“你为什么不去?”

少年却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想起上次站在清元秘境门口,看见钟棘手腕上的那朵花,他再熟悉不过。

是钟啾啾的标记。

温素雪将视线投向屋外云天——他不想看见与钟棘在一起的她。

他,会难过。

***

问世堂今日没有吃饺子,因为饺子是离别饭,今日团聚,自然要吃点不一样的。

天色刚麻麻黑,院子里就已经张灯结彩,热火朝天。

啾啾进门便被抱了个满怀,听见个清高别扭的声音:“钟啾啾,你还知道醒过来,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啾啾认真摇头:“不知道。”

她醒来时光顾着抱着小钟师兄哭了,还没来得及问。这会儿小钟师兄又很孤僻地远离了众人,不知道去了哪儿——虽然他取回了本体,但穷奇的内丹早就融入了他骨血,只要人一多戾气一重,他就会头痛暴躁。

更何况他也不喜欢人类。

他不参与这些热闹很正常。

宁溪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指:“你睡了整整五年、五年!苟七金丹都结出来了,你还没醒!”

这么久?

啾啾有点惊讶,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昏迷了那么长时间。

五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平时闭个关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但对于钟棘来说,一定非常漫长。

因为他不会闭关也不会睡觉,一定会陪在她身边枯等。

心中有挂念才会觉得漫长。

苟七平白无故被点名,愣了一下,绽放出一个傻乎乎又暖呼呼的笑,像包容妹妹们胡闹的小兄长一样。

等宁溪蹦蹦跳跳在前带路时,才对啾啾小声道:“啾啾,不要对宁溪提起昆师弟。”

“昆鹫?”啾啾想起紫霄山上的矛盾,“他怎么了?”

小个子少年默了默。

“……死了。”

是一个叫文然的少年哭着上宁家道歉谢罪的,说他对不住昆师弟,直到最后他们还在排挤昆鹫。而妙华抓着他们挡攻击的时候,昆鹫救了他们。

召唤了一只藤树妖,打断了妙华一条腿。

然后被妙华当场贯穿胸膛。

宁溪第二天得知了这件事,非常冷静。

“别把宁泉想的那么伟大,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报复而已。报复妙华,也报复这些师兄弟,让他们被愧疚感折磨一辈子,让他们永远记住他有多高尚,而他们有多卑劣。”

宁溪说的是很冷酷,可她就是个傲娇呀。

毕竟那么多年亲姐弟,私下里,苟七还是看见好几次少女偷偷抹眼泪。

人是真的很复杂。

昆鹫就是个心胸狭隘的怂包。危机来临前还想着要找啾啾麻烦,还幻想着要让他的师兄弟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结果就是抱着这些狰狞的心思,当了一个怀揣恶意的英雄。

人是真的很复杂。

苟七看不透。

灯火熠熠,觥筹交错。啾啾看向一院子打打闹闹的人。

原著早就被完全改写,有的人留下有的人离开,修真路上命运多舛,不知道未来又会怎么样。

她喝下仙果酿。

……

钟棘已经在山门等着她了。

听见脚步,少年微微侧过脸。

啾啾之前觉得他那红笺晃荡得勾人,现在少了红笺,却又觉得他耳垂白皙可口,让她想咬一口。

钟棘捞起她。

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好好抱人了。

啾啾喝了亿点点酒,表情冷静,能思考问题,却不一定能转过弯。直到快抵达目的地,才想起来问他:“我们去哪儿?不回铸雀峰吗?”

这都快出太初宗地界了。

“啊。”

少年简单应了一句,带她掠上了一座山。

有点像是太初宗边缘的望霞群山。但望霞群山就是一片古朴仙山,无人居住,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

这座山谷,却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阁。建筑不多,错落有致,掩映在花林之间,宁谧雅致。

飘渺的雾气萦绕流动,愈发有种悠远韵味。

啾啾:“这是哪儿?”

钟棘:“望霞山。”

还真是望霞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你有几个散修朋友,就住在对面山谷。”

“喔——”她愣愣地学他说话,好半天,脑筋一转,突然开窍,“这是,我们的家?”

少年露出小犬牙,笑了:“不错。”

不止太初宗,所有门派在大战后都使出浑身解数笼络过钟棘。这很正常,整个紫霄仙府掌握着高阶仙法的真人们都被他杀光了,不出意外的话……往后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他都是修真界里的战力天花板。

所以拉拢他,至关重要。

只要他肯留在地界中,就没有外敌敢想不通的上门找事。

啾啾眼睛闪闪发光,一瞬间昏沉的脑袋都仿佛清醒了许多。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涟漪——这里,是只属于她和钟棘的家。

她是个小病娇,一直都是。

小病娇是排他又疯狂的。

她需要的就是一个独立的、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小空间,她可以躲起来,与她的宝藏长相厮守。就像小时候那样,拥抱着蜷缩在一个小黑屋里,听着彼此心跳就够了。

其它一切都可以不再搭理。

啾啾嘴角浅浅一勾。

夜风轻柔。

小姑娘爬到少年腿上,身子晃了好几下,还是少年握住她腰肢,她才勉强坐稳。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喝那么多。

啾啾低头描绘他唇角,浅浅舔吻。最后少年先忍不住探出舌尖与她交缠。

呼吸越来越乱。

他轻喘:“来。”

啾啾:“嗯?”

少年漂亮的瑞凤眼在夜色中明亮潋滟,眼尾烧着一抹艳丽的红。

他说:“死在我身上。”

一刹那,啾啾觉得本来就浑浑不清的脑袋里,有根弦断掉了。她几乎立刻咬上了他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就是如此。她没教过他礼义廉耻,所以他毫无羞耻心,像一只未经人事的凶兽,想要了就告诉她,也愿意将自己最诚实的反应暴露给她。

她喜欢这样的他。

……

云雨初歇,啾啾窝在少年怀里,还不怎么安分:“钟棘。”

“啊。”他声音微哑。

“我那时候,到底怎么让你苏醒的?”

他的命魂被困进了他小时候的身体,啾啾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做,他就离开了那里。

少年顿了顿,过了半日,睁开眼,很自然。

“你叫我,我就醒了。”

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只用叫他一声钟棘,他就能不顾一切到她身边。

啾啾蹭蹭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钟棘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

她亲他薄红的眼尾,再一次爬到他身上:“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属于我,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连姓名都属于我。

而我,也属于你。

***

从前有座山。

山里有山谷。

谷里有对小疯子。

他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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