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蓝胡子进门时是笑着的,现在见军长脸色不好,虽不知是何缘故,但也马上小心起来,收敛了笑容说,「报告军长,万金银行打起来了。」

白雪岚问,「怎么打起来了?」

蓝胡子说,「廖家的军官们忽然都去了万金银行,说要开银行保险库。银行管事的都不在,只有一些看守,那些看守不知道底细,怕以后自己有责任,坚持不肯开保险库。军长您想,他们都是自己营地里跋扈惯了的军大爷,还能和看守客气的?当场就开枪打死了几个看守,因为找不到保险库的钥匙,竟找炸药来把保险库的门也炸了,简直就是抢劫银行啦。当然,他们也是真的抢,进了保险库,里面有多少钞票都分掉。只是他们去万金银行是为了压舱银,万金银行挤兑后剩下那么一点零钞票,对他们来说远远不够,所以他们火气很大,完全是故意闹事了。」

白雪岚问,「米英也去抢万金银行了?」

蓝胡子已从孙副官那里,知道米英是老爷子安排的人,想起这事就乐,不由自主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只是看见白雪岚的脸色,赶紧又站得直直的回答,「米英没抢银行,他倒是等众人把银行给抢了,后面才来的。带了一群兵,说是奉廖启方的命令清理抢银行的反叛,等那些军官们从银行里气冲冲地出来,米英就下令开枪。一顿乒乒乓乓的乱枪,真是痛快极了。」

白雪岚听了这个,脸色才有了一丝笑意,说,「这米英很会抓时机,老爷子眼力果然不错。我想他说奉廖启方的命令,大概是撒谎,借着廖启方的名头故意把局势弄得不可挽回。廖启方再胡涂,也不会如此激化矛盾。」

这时,孙副官大概也收到了差不多的消息,兴冲冲地赶来。进屋见蓝胡子已经在报告了,便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喜悦。

白雪岚问,「银行那些军官,都被米英打死了吗?」

蓝胡子说,「就这一点有些不满意,也不知道他如何指挥的,在外面都埋伏好了,又占着优势的位置,居然没把人全杀光,就杀了两三个,剩下的都带着伤跑了。要是让我指挥,准把廖家的高级军官来个全歼。」

白雪岚哼了一声,训斥的口气说,「幸亏没有让你指挥。」

蓝胡子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军长给得罪了,这样天大的好消息送过来,还要挨训斥,脸上露出莫名其妙而无辜的表情,转头望了望孙副官。

孙副官打量上司的样子,是不会向蓝胡子解释了,便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微笑着对蓝胡子说,「米英是故意放跑他们,杀光了高级军官,地方上的军队还在,等廖启方回过神来,难道还不会再提拔一批上去?到时廖家军事上的实力又会恢复过来。这些人带伤逃出去,必会回他们的地盘,煽动麾下的士兵。他们和廖启方结了仇,不但不会替廖启方卖命,还会找廖启方报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让他们内部自相残杀,我们不必动用一兵一卒,省了多少力。万金银行的枪声一响,简直等于大胜利的礼炮了。米英功劳不小,但这里头更多是总长事前的布置,不然局势不能走到这一步。当然,首功要算在宣副官身上,要不是他有这份数学和金融的才干,逼空廖家的压舱银,真刀真枪的打起来,那非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可。」

白雪岚一块嘴边的香肉被人粗暴抢走,满肚子不高兴,但得了廖家那边的好消息,也不能说不感到欣喜,现在听孙副官说宣怀风是首功,倒比夸他自己更满意,脸上笑容也就多了,清朗地笑道,「孙副官,你也别只夸别人,这里头也有你不少功劳。总之等尘埃落定,论功行赏,我不会忘了成就你一桩好事。」

孙副官听了,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桩好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若直接答好,显得太猴急,若是不答话,那就更露痕迹了,因此只笑着说,「和宣副官那功劳相比,我实在算不得什么,请总长先赏了宣副官再说。」

蓝胡子见白雪岚神情比刚刚进门时好了许多,也就放松了点,笑着说,「宣副官别的都好,就是太谦逊了,让孙副官赞两句,薄脸皮就一直发红,连耳朵也红了。」

其实宣怀风从刚才给蓝胡子开门时,两颊就一直发热,他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白雪岚那点事,一直安静地不多作声,无奈自己一直被当作一个话题,只能窘迫地笑着开口说,「你们二位真是心情太好,尽拿着我开玩笑。」

白雪岚也含笑说,「情况我都清楚了,这下大家可以松一口气。你们且去忙你们的,我和宣副官还要休息。」

宣怀风听他说要休息,眼睛默默瞥了他一下,白雪岚发现了,便向他笑了笑。

两人间这些小动作,落在孙副官眼里,便知道不能再逗留了,忙叫上蓝胡子一道去商量接下来的一些琐事,离开时,还小心地把房门带上。

孙副官和蓝胡子走到院子里,蓝胡子说起今天不知怎么得罪了军长,孙副官把 己进屋之前的情况问了几句,心里已经大致有数,笑着说,「你运气很好。」

蓝胡子不明白地问,「无端受了军长的冷脸,这也叫好运气?」

孙副官说,「你运气好,带着好消息来报告,所以只是受一下冷脸而已。你犯这么大一个错,要没有这好消息做垫底,恐怕你要被军长狠狠惩罚一顿。」

蓝胡子更困惑了,问,「我犯什么大错了?若说韩半山的事,我自问办得不差。若说我回来之后犯的错,我今早才回来,还没有办过什么事呢。」

孙副官笑着说,「犯错未必是没把差事办好,或者是打断了什么事?你自己想想。」

蓝胡子想了一会,见孙副官脸上的微笑带着一点神秘的暧昧,猛然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摇了摇头,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说,「我们军长真是……哈哈,真是雄风不减。我本来瞧他被老爷子教训成那样,怕以后身子落下什么毛病,现在是一点也不担心啦,哈哈哈!真不愧是军长!」

其实白雪岚,他把孙副官和蓝胡子打发走,说要休息,自然指的是另一种休息。等下属一离开,忙催促宣怀风把门反锁上,继续刚才的事。

宣怀风本来就腼腆,刚才又受了一点惊吓,动作上很有些窘迫迟疑。白雪岚好一番诱哄,又是亲亲又是宝贝地央求,又皱眉喊难受,总算把宣怀风骗得将手伸到了裤子底下。

那略带了一点凉意的修长指头,生涩羞惭地在布料下轻轻爬着,触到硬邦邦的那东西,像被烫到一样地往后缩一下,又带着畏意慢慢抚上去。白雪岚只觉得自己大脑里的神经,被这几根指头拨来弹去,浑身肌肉绷紧,后仰着脖子,声音沙哑而激颤地命令,「用点力。宝贝,你只当挤牛奶,握紧了勤快地挤。天!你的掌心真软。」

宣怀风被他喊得手都抖了,咬着下唇说,「你小声点,外头会听见。」

白雪岚快活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哪能听他的话把声音压下去,笑着说,「外面没有人,你只管放心地来罢。要是谁再来打扰,我阉了他。啊!你指头再往上些,在最上面多打两个旋,嗯!真舒服死了!再拿手掌把我整个握住……握紧一点,用力宝贝,别怕握紧了弄疼我。你不知道,往常我进到里面,你都是把我含得很紧的……」

正销魂,忽听砰砰地有人敲门,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白雪岚简直气坏了,对门外吼道,「说了我要休息!都给我滚!」

外头的人似乎没想到会挨骂,嘿了一声,骂道,「小兔崽子!叫谁滚呢?」

宣怀风一听是三司令,又害怕又窘迫,赶紧抽了手,把刚才白雪岚猴急时随手丢在地上的丝绒毯子捡起来,盖住白雪岚那正兴致高扬的地方,才敢去开门。

三司令进了屋,对着儿子就哼了一声,问,「刚才怎么说话来着?」

白雪岚无奈笑道,「实在不知是您来,我以为是蓝胡子他们来扰我休息,气了才骂了一句。您不是在外头指挥,怎么忽然回来了?」

三司令两个巴掌一拍说,「万金银行发生了一场热闹,你知道不知道?打得稀里哗啦,真个精彩至极。因为这个,凡是有钱在万金银行里的存户都知道糟糕,全往银行跑,不过现在就算拿着折子,怎么可能提到款子?我的娘,银行保险库都炸了!所以不少人又转而去找银行的大老板,听说廖家大门现在已被市民们堵了起来。哈!廖启方那老东西还说要开战,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揉着肚子笑了一场,又想起问,「对了,韩半山是不是你弄回来的?」

白雪岚说,「是的。」

三司令晃着脑袋说,「亏你小子不声不响,倒早早布置了这一手,很不错。韩半山虽然手脚不便,脑瓜子还好使,在城里设的几个岗哨,刚好把廖家大宅附近几条道路进行了钳制。现在虽没有明说,但凡有点眼色的,谁不知道白韩甄三家已联了手,这场仗不用打,廖启方已定了输数。因此我也不用在外面忙活,交代一些话让下头军官执行就是了。」

三司令在外面连续地听见好消息,件件都让他既意外又兴奋,沙场摸爬滚打许多年,何曾试过这样酣畅淋漓的开场,还没打呢,就把敌人修理得七荤八素,奄奄一息。想到这些神来之笔,都是自己这小兔崽子的布置,做父亲的如何不乐。恨不得拍拍儿子脑袋以示嘉奖,只是手刚伸出去,猛然想起儿子今时不同往日,手段很了得,又是个好强的,未必愿意再让他当小孩一样拍脑袋瓜子,然而手已经伸了出来,总不能没面子地缩回去,坠了当父亲的威严,便不着痕迹地转了一个弧度,转到宣怀风的脑袋上,赞赏地拍了拍。

如此一来,又必须说点表扬的言辞,才不显得动作突兀。

三司令便一边拍宣怀风的后脑勺,一边夸说,「廖家能出这么大乱子,你功不可没。我们白家有了你这样一个数学奇才,真是福气。」

宣怀风忽然受到他这番盛赞,既意外,又高兴,又很不好意思。

白雪岚见他父亲摸着宣怀风的脑袋瓜子,简直就是抢了自己的福利,眼神几乎露出点委屈来。

他在心里把蓝胡子和三司令说的情况略过了一遍,知道大局已定,其余琐碎自有孙副官等人去操心。于是他的心思,就更放到不正经的事上了,有些急躁地问三司令,「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要是没有,我可真要休息了。」

三司令以为他伤成这样,还熬煎着精神,把韩家和廖家的事控制到此刻,不用问是累极了,也怀疑不到别处去,点头说,「对,你很该好好休息一下。宣副官,你帮我一把,我们把他扶到床上,让他好好睡一睡。」

白雪岚忙说,「不必。我坐在轮椅里也能打个盹。再说怀风也累了,要使唤拉铃叫个听差就行,何必要劳动他?」

三司令难得心疼这臭小子,倒遭了拒绝,脸上很过不去,嘿了一声说,「他既认了我做父亲,就是我的小辈,我叫他做事,怎么就不行了?怀风,你过来搭把手,把他搬起来。」

为了显示自己是以长辈的身分下命令,便不叫宣副官,直接叫起怀风的名字了。

宣怀风当然二话不说,就配合了三司令。两人齐心合力,小心翼翼地把白雪岚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叫他快睡。

三司令心情愉快,拍拍宣怀风脑袋瓜子,夸了一句,「果然你母亲说得不错,你比这小兔崽子听话。以后也要这么着。」

宣怀风规规矩矩地答说,「是,父亲。」

白雪岚看着三司令拍宣怀风的脑袋瓜子,忆起宣怀风柔软短发的触感,只恨自己手不能动,催促说,「我真要睡了,父亲也请快回去休息罢。」

三司令见他总让自己走,知道自己不受他的欢迎,笑骂着说,「臭小子,赶起自己老子来了。好罢,你睡你的。我另有事要交代怀风。怀风,你跟我来。」

拉着宣怀风就往外头去了。

这下倒是猝不及防,白雪岚叫又叫不住,想拦又无法动弹,干瞪着眼让三司令把自己垂涎的香肉给大模大样地偷走,气得他躺在床上僵了半日。

三司令不管不顾地把宣怀风拉到自己小院门前,先向院门里探了探头,脚步放得比原先轻些,再拉着宣怀风往里走,那模样倒有些小心似的。

到了一间小暖间外,三司令便停下,声音略低地对宣怀风说,「你母亲从医院回来了,在里头歇着。你去瞧瞧她要不要什么吃喝?」

宣怀风满以为三司令这样紧急拉了自己来,想必是有公务,也许和兵工厂有关,没想到是这样一件无头无脑的差事,白家听差丫鬟何其多,如何偏要自己来办。他心里诧异,没有马上回答,只怔怔瞅了三司令一眼。

三司令说,「你瞅什么?叫你去就快去。」

宣怀风看他脸上那表情,很有点熟悉,想了想,恍然明白,每次白雪岚癫狂过了头惹得自己和他发火,不也常用这一号表情吗?必是白太太和三司令生气,三司令不敢亲见夫人,让他去做个探子。

只是长辈夫妻之间的事,他如何敢掺和,脚下便不肯挪动。

三司令说,「别愣着,快去。」

宣怀风不好意思说自己看破了三司令夫妻的矛盾,又不能直言拒绝,只好对三司令微微地笑了笑。

三司令急道,「你笑什么?要不是那混小子走不得路,我早叫他去了,何必找你。」

宣怀风为难地说,「恐怕我进去不大好。」

三司令哼道,「不管你恐怕什么,都得替我去一遭。你以为叫一声父亲,只是嘴皮子动动,让你办事,你倒推三阻四。快去。」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宣怀风推进门,自己倒站在门外墙边藏着身影。

宣怀风踏进暖间,迎面就是一阵水气管子生产出的烘烘暖意,飘荡了一种令人舒适的清甜的花香,想来是白雪岚特意从法兰西订购来孝敬母亲的香水发挥了作用。

三太太换了一套家常厚绸衣服,斜躺在一张铺了软毡的长躺椅上,正拿着一本书很闲适地看着。

宣怀风在门口犹豫片刻,被三司令用目光催促着,只好走过,小心地问,「母亲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什么吃的?」

三太太所坐的位置,头往左边偏一个六十度角就能看见窗户。刚才三司令带着宣怀风朝这边来,她其实早瞧在眼里,哪能猜不到三司令的小心思,因此故意拿了书看,只等人进来。不想却等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外面嘀咕半日,商量了些什么。

三太太把书从容地看完了这页,翻过去一页,才缓缓地问,「你不陪着雪岚,来这做什么?」

宣怀风见她这半日才说话,语气又淡淡的,只怕她心里正不自在,越发有些不安起来,说,「也就是来瞧瞧。」

三太太反问,「瞧什么?我只把你当个老实孩子,原来也是看走了眼,做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偏要跟着那些为老不尊的人鬼鬼祟祟,到我这来做探子。」

宣怀风被她一番话,说得大为羞愧。他自幼丧母,实在是把白太太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来看,对白太太的态度格外在意。她待他亲切,便觉浑身暖意,说不出的感动,略有责备,便让他愧羞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三太太数落一句,见他沉默半日,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禁奇怪,这才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对他一瞅,发现那张腼腆俊美的脸上涨得通红,耳朵也红彤彤的,上面一点柔软的半透明的绒毛,简直像吓坏了似的簌簌抖着。三太太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叹了一口气说,「还站着干什么,难道真让人借你当靶子打吗?何苦来呢,快回你那头去。」

宣怀风诺诺应了,赧然地走开。刚跨出房门,三司令就在外头把他拦住。刚才他和白太太在房里的谈话,早让三司令隔墙偷听了去。

三司令皱着眉低声问,「刚才你母亲说有人为老不尊,那是在骂我,你怎么也不替我说句话?」

宣怀风无可回答,还是微微地笑了笑。

三司令从前惹了太太,常把儿子赶上前做挡箭牌,白雪岚惯了嬉皮笑脸,又巧舌如簧,总能把太太的火气化于无形,给三司令解决难题。

今天白雪岚伤重不能使用,便抓了宣怀风来顶包,不料这位只会红着脸微笑,如此文静腼腆,三司令简直拿他没办法,摇头说,「唉,那小兔崽子够浑的,怎么看上你这样一个呆子,真是两个都让人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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