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恣已经等了三十分钟,签信息表的时候还空手接了个电话。

广播喊道:“请四百三十九号到一号窗口。”

一道顺着网线过来的公鸭嗓强势打破办事大厅的宁静:“学神,分班表出来了!”

许恣的拇指快速摁下挂断键,动作隐隐透着懊悔,在遗憾没有早一点挂断,因为办事厅已经投过来不少陌生的视线。

一个女孩被家长牵着走,眼睛却追着许恣走:“妈妈,囡囡比那个哥哥的腿还矮!”

童言童语,引起一阵轻笑,但那个男生却跟冰棍一样没反应,九月伏天,他兀自散发凉气。

有人看过去,是个宽肩腿长的男生,站在没人的招待台前,拿了支笔填表,帽子盖过头顶,下巴没进衣领。

屏幕熄下去不到两秒再次亮起,这一次许恣连上蓝牙,扣上耳机,才接通电话。

“学神,分班表出来了!”还是没有新意的开场白,对面处在一片嘈杂中,“你今天真的没来学校啊?”

许恣:“嗯。”

同班一个学年,江潮多少熟悉了许恣的脾性,他不太在意,接下去问:“开学你都不来,你去哪啊?”

“公安局。”许恣一次性说完,“身份证过期了。”

“哦哦,你去补办,对,九月份过期是吧,我记得你说过。”江潮注意力转移,重新激动,“学神,分班表出来了你知道吗?”

第三遍。

许恣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

江潮第三通电话打了两遍才通,格外珍惜:“学神我错了我不说废话了!”

又一句废话。

江潮喊了起来:“理科三班!你在理科三班,我也在,王姑姑也在!我们都在理科三班!”

许恣换了一张表签名,嗯一声,眉心微拧了一下。

“当初分学号的时候我就说我能跟你分到一块去!”江潮说,“王姑姑还不信我……”

“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许恣打断他,余光扫到一号窗口的中年人准备起身的动作,勾笔签字的速度加速很多。

江潮急忙开口:“别——有正事!真大事!事关您的生命安全!”

不等许恣催,王姑姑夺走江潮的手机直接圈出重点:“许神下午好,好久不见——那个,郁侃也在咱班!”

“郁侃?”许恣一顿。

王姑姑说:“是啊,我们都吓坏了!”

这时办事大厅的广播喊:“请四百四十号到一号窗口!”

这声电话里面外面都听到了,王姑姑打哈哈:“许神你在忙啊?”

“嗯。”许恣垂眸划掉刚才不小心勾错的笔画,快速签了名字,“排号到我了,等会打回你们。”

说完挂断电话,抽出资料表。

办事厅平台矮,椅子也矮。公务人员正在疲惫期,懒洋洋垂下的视线只看到条运动裤,运动裤的主人估计很高。

一只手横着伸到她面前,手指微屈,指甲盖长而宽,粉色的,还有大片的白月牙。

男生递过身份证和照片数据回执,一手摘帽子。

公务人员接过来,正眼看这少年,她今年快过三十大关,突然碰上滚滚而来的少年味居然还会觉得脸热。

许恣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姐姐,可以了吗?”

“哦。”公务人员回过神,凝神看向屏幕,“耳机摘一下,看镜头。”

“嗯。”-

26中学高二开学第一天分文理班,公告板外围着新晋高二生。

江潮和王柏扬蹲在地上,两人中间有块手机屏幕朝上躺在地上。

“王姑姑,学神这是什么意思?”江潮说,“他是让我们等着,还要打回来是吧?”

“是吧。”王柏扬不太确定。

公告板边上其他高二生同样燥动。

学神许恣文理双担,不少人好奇他最后会到哪去,终于在理三班名字底下找到了许恣的名字,分班之后的名字排序按分数来,理三班第一位就是许恣。

但最后一位是郁侃。

刺激。

理三班集体抖了三抖。

但是怎么找也没找到许恣的身影,再仔细一看其实郁侃也不在这里。

高二生看完排位上楼收拾东西,路过江潮和王柏扬的时候一个个叮嘱:“保护好我们学神啊!”

这可是他们竞赛碾压桃李一中的希望。

江潮瞬间使命感爆棚:“一定一定!”

许恣从坐下到办完事站起来用了不到十分钟,从公安局到26中用了五分钟。

26中背后挨着居民区,居民区背后挨着大超市,大超市旁边挨着社康,社康楼上是公安局,非常物尽其用,如果不是有事要上公安局,一般都注意不到这。

江潮接到电话站起来:“在公告栏这!你不是在公安局吗?”

“办完了。”许恣给保安看过学生证,从小铁门进去。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楼下能看到几个零散的学生和老师。

公告栏面前空了,旁边有两个男生,一黑一白分工明确,黑点那个把手当猿臂挥,白点那个蹲在地上,很瘦。

“你是飞过来的吗?”江潮给这速度震惊,差点上手扒拉许恣的衣服看背后有没有对翅膀。

“公安局在沃尔玛旁边。”

许恣去看公告板。

二十四个班,一个板上四个班,排了六个板子,有江潮指着,很容易找到理三班的位置。打头阵的许恣,断后的郁侃。

郁侃的郁,郁侃的侃。

高二年级应该没有别人叫郁侃了。

但许恣还是仔仔细细把后面跟着的学号默念一遍。

江潮和王柏扬在旁边等,感觉许恣看到分班表之后的心情很差劲。

“许恣,别怕啊,有我们在。”江潮说。

王柏扬攥紧拳头:“对,许恣,我们会保护好你,郁侃那家伙别想靠近你!”

许恣拿起手机对着分班表拍了一张,说:“不用,我不怕。”

只是不理解。

那位姓郁名侃的同学是他的发小,几个月以前他亲眼看着这位朋友选了文科。

点开图片放大看。

……确实是理三班。

他编辑了两条微信发给郁侃,一条是刚拍的分班表,另一条就两个字:在哪。

许恣抬手擦汗,觉得很吵,天气很热,阳光刺眼,江潮和王柏扬在旁边叽叽喳喳,楼底下没走的理三班其他人也凑过来三四个,变成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看不见的二氧化碳和微细菌密集到可以杀死一个洁癖。

他摁灭手机,扫了王柏扬一眼,把他衣领拽上:“扣子扣好。”

王柏扬人瘦,校服兜不住,他还比许恣矮,大片肉不要脸地往许恣跟前凑。

“我操,他个金针菇有什么好看的!”江潮贱笑着一把撩自己的袖子,“许恣看我啊,我放假去健身房了!这个肌肉铁能护着你。”

王柏扬抓紧衣领,一巴掌过去:“金你妈菇,江潮我杀了你啊!”

许恣趁机站到人少的地方透气,他要走的时候,新晋理三班的同学一路追到校门口。

他们看到他走出校门,傻眼了:“学神,你去哪啊,不回宿舍啊?”

“我这星期不住宿。”

许恣想起来这茬,又想起来这个学期换宿舍的事,问:“我在哪个宿舍?”

“操。”江潮笑死,“我不说你是不是都忘了这事?”

许恣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没说是或者不是。

“但是我也不知道。”江潮挠头,“你回去吧,明天拿了钥匙给你,你明天总来吧?开学第一课。”

许恣:“嗯。”

他又拍了拍江潮:“谢谢。”

“哎,不用。”江潮挤眉弄眼,“这学期多罩着我就行。”

学校要求学生住宿,但许恣家不远,校门口出去骑个单车十分钟左右。现在是九月份,暑假刚过,许恣家放假回老家的邱阿姨还有三天才回来,许恣家只剩一个不做饭的老妈晁云。

老妈很懒,没有阿姨和他的时候,老妈可以一天一餐,那一餐是外卖。

许恣看看时间,顺路去沃尔玛买菜。

“身份证办完了吧?”老妈掐着点打电话,这个时候许恣正把东西送上收银台,还要付钱。

“办完了,我先付钱,你等一会。”许恣说完挂断电话,让收营员多拿一个购物袋。

走出超市又热了,手心一层汗。

他这会其实懒得把电话拨回去,晁云肯定会问,一个人办理什么感觉,流程走错没,证件拿齐没……

老妈工作忙,老爸更甚,老爸在外地工作,平均每个月回家一次。许恣能认路之后,生病上医院检查都没喊过他们。

许恣能理解他们。

不过老妈很少用到家里的证件,她忘了那些证件和离婚证放在同一个地方。前几天他开保险柜的时候,那本子掉出来了,他又给塞到底下去。

离婚证这东西,理论上不会出现在他家,老妈把离婚证藏在很深的隔层里面,同扔在一起的还有很多旧人名币。

他第一次翻到的时候,老爸和老妈在外面等他出去吃饭,好像是因为他竞赛入围,老爸特意请假回来给他庆祝。

当时年纪太小,他快吓死了。

许恣走进一片独栋老宅,回家之前先去隔壁看郁奶奶和郁爷爷,两个老人一个在浇花一个正好在做饭。

“买那么多菜做什么,你跟小晁留在这里吃。”老太太说,“这几天都没见过来吃的!”

许恣随口说:“老是麻烦奶奶不好。”

“臭孙今天不回来啦。”郁奶奶又说,“我和老头两人吃好惨的哦。”

“郁侃回来了您也说惨。”许恣偏头看向老人,揭穿她,“每次留人都是这句。”

郁奶奶嘿嘿笑,从他的购物袋里拿出颗娃娃菜洗,一边说:“奶奶人老了想不出客套话,你跟小侃学他一点点的撒赖,奶奶就轻松了。”

许恣站边上,笑了笑。

郁侃压根儿没回信息。

那两条信息上面的历史纪录停留在一个月之前。

放假之后许恣要上竞赛班,还接了给初中生补课的活,郁侃也成天很忙四处奔窜,算下来,能联系上的时间不多。

许恣站在院子里给一朵紫色的花洒水,想到这思路直接断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花瓣上那一会感觉头有点晕,胸口一阵发堵,鼻子还痒痒的。

过了会,他打了个喷嚏,握着手机那只手一抖,手指戳进朋友圈,彩色的环转了两圈,加载出新动态。

发新动态的朋友头像是个扯开衣领露出的锁骨链,他发了一张图片,图片是根对着天竖起的大中指。

很叼。

男孩的大中指甘蔗似的,分节上褶子深,红里带点粉。

第一节 上还有个创口贴。

许恣看了两秒,切回私聊界面,在“在哪”下面跟了一条“?”

过了两分钟,仍然没有动静。

很好。

郁侃看到信息了。

他只是不想回。

许恣也不管那个大中指是对着谁,反正他很不巧对号入座了一下,登时扯着那个锁骨链头像,拖进黑名单。

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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